大家好,我是田静。

被万千女性奉为“精神导师”的女性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短短一个月里,上了两次热搜。
和上一次人人为她打抱不平不同。这次,站在舆论风口的人,变成了上野自己。
“秘密结婚”、“知三当三”,成了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事情始于日本八卦杂志《文春周刊》的曝光。
2月22日,该媒体以一个极其耸动的标题《单身教教祖上野千鹤子入籍》,揭秘了上野的私生活。
周刊文春对于上野的报道 | 图源:网络
入籍即“结婚”,而“单身教教组”的高帽子,很好地制造出矛盾。
这篇文章,不仅公布了上野的结婚对象——比自己大23岁的历史学教授色川。
还以极其八卦的口吻,暗示两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而上野靠着这段上位,获得色川的大笔遗产,俨然是个唯利是图的“捞女”。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窥探和解读。
照料高龄体衰的色川,成了媚男、“帮老头把屎把尿”;
驱车前往私宅工作,成了“秘密偷情”的罪证;
与色川的友情,也成了多年做小三、伤害原配。
上野的回应,则坚定而温柔。
她选择了用自己擅长的文字。在《15小时的新娘》里,她还原了事件的另一面。
这段仅仅维持15小时的婚姻,始于2021年9月6日提交结婚申请书,终于同年9月7日凌晨色川逝世。
上野和色川 | 图源:微博@凤凰周刊
而结婚的原因,则是因为无奈——
对于上野来说,色川既是值得敬重的前辈学者,亦是关系亲密的异性朋友。
在色川只能依赖轮椅生活的三年里,因为孩子不便,妻子身亡,上野成了他事实上的介护人。
当死神逼近,色川已无法进食喝水,处理后事变得急迫。
但两人不是亲属,也非夫妻,在法律上非亲非故,一切变得不可能。
这也就是说,对于两个想要互助养老的日本成年人,他们能选择的方式唯有领养或结婚。
于是,色川为了避免给上野制造麻烦,主动“随妻姓”,改姓为“上野”。
即便已经回应八卦杂志的恶意,但上野的解释并不能堵住众人的揣测与猜想。
在他们看来,孤男寡女,如果不是因为有私情,凭什么要相互照料?
结婚、甘愿照顾男性的上野,自相矛盾,算什么女性主义者?
这次,女孩别怕编辑部仍选择用“文字播客”的方式,来讨论被舆论放大镜审视的“上野千鹤子塌房”事件。

上野结婚,是背叛女性主义吗?

 辣辣 :
《文春周刊》确实称得上“标题党”,一个“单身教教祖”,直接把上野推向了舆论的审判席。
仿佛她是身坐王位,挥斥方遒,指挥女性无条件拥护单身的领袖。
这种观点,本身就是对女性主义的误读:厌恶男性,也憎恶婚姻,有如咆哮的野兽。
明明是对制度的反思,却演变成人与人之间的攻讦。在紧张的斗争氛围下,人人自危。
女性主义者既要面对一些男性的被冒犯感,又要应对“不彻底的女性主义者=彻底的非女性主义者”的自证难题。
这样的讨伐,可能发生在上野千鹤子身上,也可能发生在每一个女性主义者身上。
很多人认为上野结婚是一场“塌房”,即人设的崩塌。
而这个人设,是公众加诸于她以及女性主义者身上的:不婚不育、远离男性;同时又高高在上,是如同偶像一般的人物。
上野对于女性主义的主张,一直是一种关于“自由自在生活的思想”。这句话看上去简单虚无,描绘的却是很理想的状态。
如果一个思想的目的不是解放人们,而是附上更多捆绑和审视,那它如何称得上是进步呢?
女性主义不是教条主义 | 图源:网络
大红红:
我无法定义女性主义,所以无法像违背“教条”一样,将上野定义为背叛者。
在我看来,女性主义≠独身主义。
我们反对的其实是传统婚姻中的默认女性牺牲角色,反对的是制度问题,但如今越来越演变成,反对婚姻这种形式,进而反对婚姻里所有的关系模式——进入婚姻的人都是愚蠢的。
这越来越本末倒置,从反对制度到反对个人,这个愤怒的对象其实是降级的,从一种婚姻革新精神变成了一种对个人的独裁和批斗。
我们正由进步变为保守——为了保障女性权益不受侵犯,就把女性装进“独身”的套子里,拒绝和外部世界建立关系。
“不想让花凋谢,就拒绝让它开花”,或许很多人觉得“婚姻”和“女性主义”就是这种非此即彼的割裂关系,但这对“花”不会过于残忍了吗?
阿梵:
从“鉴婊”到“鉴女权”,从来都是换汤不换药。
制定鉴定标准的原则都是“唯心主义”,以自身利益为转移。
既然没有统一标准,那鉴定行为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再者,与其讨论“什么才是真女权”的伪命题,不如看看那些上着赶子给女性制定标准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网友“鉴女权” | 图源:微博

为什么这么多人盯着上野的私生活?

阿梵:
本质上是窥私欲作祟。人是群体性动物,不可避免会对他人的生活感兴趣。
好奇身边的熟人,对于遥远的公众人物更甚。窥私欲可以帮助我们掌握更多信息,从他人的经历中总结经验,构建和调整自己观念的方向。
但这种欲望一旦过度,就会侵犯到他人隐私边界,也会容易被“有心人”刻意带偏对于事件认知的重点。
除此之外,不少人用放大镜看上野的私生活,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女性放在天平上进行分类。
天平的左边是“好女人”,天平的右边则是“坏女人”。
如今他们将上野的人生拆解成一个个砝码,掘地三尺挖她的“黑料”,不管事件的可信度有多少,都被视若珍宝般往上堆叠,以此佐证上野是个“坏女人”。
在他们的观念里,似乎只要天平倾斜,上野就能被全盘否定。
可惜的是,人的复杂性,从来都不可能被单一标签概括。更何况,他们不是造世主,也没有资格去主宰和审判他人。
上野千鹤子的回应:《15小时的新娘》(节选) | 图源:网络
大红红:
上野本身身份比较特殊,大众给她戴上了女性主义现代鼻祖的称号,她成了一个活榜样。
榜样能拓宽我们生活的样本,但同时,她也戴上了大众给她的枷锁——言行一致的圣人。
我们期待的榜样:她最好从出生到死亡秉承着同一理论,她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变化”,她不能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改变想法,她注定有别于“普通人”,她不能做出普通人“庸俗”的选择……
这些枷锁,是莫须有的,是不讲道理的,是不过问本人的。
当发现她的私生活和她的形象有所出入,甚至有些矛盾,似乎就能证明这个人在说谎,这个人很虚伪,就能推翻她曾经所有的力量。
如果你以这样的标准深挖每个榜样,似乎她们都摇摇欲坠,根本原因就是——生活里没有圣人,我们都是被生活推着的一个个拧巴的人。
还记得上野千鹤子在和全嘻嘻的对谈中,她回答为什么不选择结婚,是因为没有信心与制度抗衡,与传统抗衡,所以选择不进入。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摆在面前,一个交往多年的老友濒死的托付,时间紧迫地要命,她在回复的那篇文章里说明了:
她梳理了目前社会中,能以什么样的身份为老友善后,因为一句轻飘飘的“朋友”在这个社会里不是一种能接手别人人生的身份,“婚姻”才被社会认可。
这算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也是被年龄和生活推着向前的被迫。
我们期待社会中榜样的出现,但又犹如一个个道德警察,期待着她们的崩坏。
辣辣:
在很多人眼中,上野作为女性主义领域的先锋前辈,又有既有理论知识、又能让它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走向大众。
我们期待完美的偶像,用自己的想象力打造出一个完美女性主义者。
上野本人从未落入完美的陷阱,她很少自证什么,大方地分享自己的经验与思想。
关于自己的“私生活”,她也讲得不少,从恋爱约会的细节,到老后如何生活理财,实在是个很坦诚的人。
但自己分享,与“被八卦编排”,还是非常不一样的。
我很佩服上野的一点,是她总能以乐观去回应误解。
还记得她第一本出版的作品名为《性感女孩大研究》,后来还出过一本《女人游戏》。
有年轻女孩看了感叹,“原来这样就能讨男人欢心了啊~”也有人指责她,用这种低俗的标题,实在误导人,有讨好男性的嫌疑。
但又有人批判她总是讨好女性,一切都是为女性读者服务嘛。
年轻时的上野|图源:网络
对此,上野的回应是:只要能把自己想表达的信息传递出去,哪怕书名有点那个,只要书里还是我想说的话就好了呀。至少我的观点被很多人看到了,总比淹没在人海里强。
如果这次“塌房”,能让更多人思考“弱者处境”——独居老年人如何养老问题,去质疑日本的夫妻合姓制度,去反思异性恋婚姻主导下的家庭中心制度,能让改变发生,弱者的处境变得更好。
我想,上野也会很开心。很可惜,不少人还是只停留在对她个人生活方式、婚恋选择的质疑中。
脱离完美叙事,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
不论出于私心还是公理,哪怕她的私生活不那么让人们满意,也都不应该抹煞她的学术成就,以及思想启蒙上的贡献。

上野千鹤子怎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顶级捞女”?

阿梵:
有人说,上野通过和96岁的色川结婚,不仅让男方改姓为上野,还分到了男方的财产,是有心机的顶级捞女。
持有这个观点的人,本身就对女性有着强烈的偏见,判断女性结婚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捞钱,默认所有女性都是捞女。
并且暗含对女性的歧视,认为女性在婚姻中理应受到男性主导。
而在他们眼中,上野既达成了最大目的,又赢得了主导权,因此得出结论上野必定是“顶级”捞女。
但仔细看看这个推导过程,从事实依据到逻辑链接,几乎是漏洞百出。
上野在给周刊文春的回应中,解释了结婚的原因。
她的做法,其实是属于对“意定监护”缺位的妥协。男方丧妻,又和儿子关系疏远,身后事无人处理。
上野作为多年的好友,只好通过“结婚”的方式,来获取法律承认的合法身份,才能有资格去帮忙处理。
是多次尝试其他方法都行不通,而出于无奈的“被迫之举”。
同时,在日本结婚后双方需要“同姓”,男方为了不给上野带来麻烦,于是选择自己改姓。
如果连这种互助,都能被恶意曲解,那只能希望每个人老后,都不会经历这种窘迫吧。
上野千鹤子著作《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 | 图源:豆瓣
辣辣:
对于大众来说,最为冒犯的事不是上野结婚,而是从中引申出的另一重猜测——她介入了一场婚姻,让色川的家庭妻离子散。
很多人以为,男女之间如果能保持长时间的友谊,甚至还一起购房,那必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我看到一些宛如编小说般的发言:色川妻子的逝世,儿子的疏离,皆是因为上野这个“小三”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上野才能拿到分得遗产的入场券,可谓“深谋远虑”。
这套叙事,无非是“女人为财,出卖色相”的老生常谈。
这段故事不仅满足了人们的窥私欲,也让许多女性代入,投射进了想象中色川妻子的恐惧。
我们的社会太紧绷了,婚姻、两性关系同样如此。
大红红:
这个观点相当于是第一问的延申。
说上野是“捞女”的前提是默认了她是女性主义的背叛者,她如今无论是步入婚姻拿到继承权也好,还是曾经出过的书也好,所有人都认为她吃了“性别红利”。
似乎在人们的印象里,“女性主义”应该人人都是慈善家。
女性主义赚钱是可耻的,哪怕是出书。女性主义结婚是可耻的,情感上不该依靠另一半,经济上要更加界限分明。

这种逻辑下,我们不难发现:
在大众眼里「捞女」和「普通女性」无异;
而「女性主义」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仿佛天降,孑然一身。
“女性主义”如果不完成一次和整个世界的割席,那就非黑即白,就打入“捞女”行列。
但我们需要明白的是,性别即是我们共同的处境,每个女性即是女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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