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荣耀》里的宋慧乔,有一张她以前未展现过的脸。
她的甜味,连同她以往角色的青春一齐剥落了。苍白的底色与她脸上的印痕展露出来时,反而更能看得见人味。痛苦、幽暗、疏离,她的脸上,多了比甜美更逼近真实的东西
灵魂的苍老,是复仇女人迷人之处。迷人不等于所谓的好看,好看是一种审美工业维度的评价,而有一些迷人看起来正是“丑陋”“衰老”。
流失的胶原蛋白,肉眼可见的眼袋与法令纹。人对皱纹的抗拒、厌恶里隐含着对死亡的恐惧。可复仇的女人并不在乎皱纹与死亡,她们没空在乎。
苍老的灵魂在好多复仇的女人脸上出现过。
《三块广告牌》里的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本就长着一张中年人的成熟的脸,包含着一些谋算、消沉、苦恼的气质。你能从复仇女人的脸上,看得见她过去的时间
眉头间的沟壑代表经年累月的蹉跎与审慎。巨大的眼袋也许源于以往夜晚无数次的辗转反侧。皱痕与波纹,是她们生命力的印痕,仇恨是她们仅剩的生命力
当复仇的女人完成终极任务,她们的部分生活也就死去了。
▲电影《三块广告牌》
经常拍复仇主题的朴赞郁,他镜头里女人的脸,还是太饱满了些。
比如《亲切的金子》里的李英爱,她的脸太无瑕了,这张天使的脸孔很难让人真正感受到她复仇的必要性,她好像总会有别的退路。
电影里的她像是被抽离自我意志的木偶,她的黑化要靠大面积的如火的红色眼影表达。观看她的复仇的仪式,像一场华丽的表演。
▲电影《亲切的金子》
很难相信这样一张光滑的、青春的脸曾无数次想象复仇。看起来很易碎,也很难砸碎别的东西
用美丽但疏离的女性来表演边缘向正统的复仇,是朴赞郁说故事的方式。
可复仇女性之迷人,正是因为苍老,类似那种有很多层树皮,能活很多年的脱皮树,一片一片剥掉自己皱巴巴的外皮,继续生长下去。
像蜘蛛一样
复仇女人是向死而生的动物。
她们生命力的构成之中,最伟大、最光亮的一样要素就是不再恐惧。不再恐惧是很难的,复仇女人的前半段生命里,最熟悉的情绪也许就是恐惧。
复仇之迷人在于它的强弱之转化。最底层、承重最大的人,被引力拖着在泥沼下沉的人,拼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向外游、向上爬、向上突进。
复仇的女人常让人想起布尔乔亚的蜘蛛。
原本细胳膊细腿、脆弱易折的蜘蛛,用钢铁把自己重铸,她的身躯变得非常庞大,所有肢体都成了锋利的武器,速度灵敏、攻击强势。
复仇的女人身上还有另一种英雄性。
蜘蛛有非常强烈的母性——她不必非有一个孩子,但一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人也好、物也好、或者只是一种概念、一种运行的法则。
文东恩的脸是没有性欲的脸,她生命中的所有火焰都只为了一个索求而燃烧,那就是毁灭。毁灭掉坏的东西,顺便拯救一些同类,然而再自己陨落
至于这个坏的东西,到底是具体可见的人,总是歪嘴角的朴妍珍,还是抽象的系统,或者在这些一切之上,有什么具体可指认的生物,会制造、把弄人性之恶的魔鬼,爽剧不负责说明与论证。
名叫姜贤南的大婶,就是复仇女神想要拯救的,她是平凡女性的希望。
人们经常忘记大婶的名字,因为她不是主角,也不永远掌握金手指。她总是被称呼为大婶、妈妈、某人的太太,她的名字在剧中出现得很少。但她是《黑暗荣耀》里最具有现实参考性的人物。
大婶苦于家暴,她和女儿的手臂与脸上总有淤青与新伤。因为生活艰难,因为手头拮据,因为丈夫以家人的性命威胁,她能做的选择没多少,也不敢随便离开。
对她来说,法庭可以颁发的恩义似乎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她无法企及的世界。
想要复仇的人,是不会将之写在脸上的。她的贫穷与边缘,她的无力对抗,她的可怜与软弱,才与现实互文。
文东恩为这平凡的主妇织造了一个幻梦。手把手教她织网,教她串联关节、博弈制衡,再带她捕猎、收网。
大婶不再只是富人家的保姆、总是忍气吞声的妻子。她成了可以掌握方向盘的女人、细致敬业的侦探、暗中协助英雄的猎手、隐忍周密的间谍。
她原本双手无力,只拥有逃跑的精神,但没有逃跑的武器,精神也常软弱萎靡的,可在复仇女神给她的美梦里,她不仅走出了暗处,甚至找到了新的生活价值。她的苦与乐才更有力量。
锤子
女人的复仇并不从来是女人的故事
。有时复仇情节只充当奇情制造机,而复仇的女人是作为影片里的猎物而存在,只是被观赏的玩具。

日本的“粉红暴力”电影里,虽然也有先锋性的电影,但很多时候,女人的浴血奋战,只是作为导演和电影的工具,展现被凌虐的画面。因为会反抗的猎物能刺激五感,男性受众可享受征服与被征服的快感。
▲电影《杀人记忆》
恐怖电影里也少不得女性复仇的故事——女人被辜负、被背叛,没有得到完满家庭、爱情的女人化为了恶鬼。又或者所爱之人被杀,具有生育功能的女人,自然要成为生命的守护者,为无辜之人复仇。
这套故事的陈旧之处在于,女人总是作为别人的附庸而存在
真正女性视觉的复仇,要到好多年以后。女人复仇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绝对力量如财力、权势、阶层的巨大差距,由此而来的暴力事件或者精神倾轧。
女人的复仇是悲悯的,复仇女神制造的梦里,弱者是会获得拯救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道德有它运行的法则。
▲电影《三块广告牌》
复仇女人的故事里,向强者突进是她们的共性。她们需要借助一些武器:锤子、尖刀,又或者女性同盟。
她们并不企图攀升高峰,顺应坏掉的结构,继续慕强,她们只想把系统捣碎,为弱势的人也找到呼吸的空间。武器锤砸的不只是她们复仇的对象
女性复仇的故事不时悲凉,因为她们拥有一个理想中的世界,而每次她发现能量,并无法阻止相似的人再次踏入泥沼,她们又会陷入意义的虚无。
她们也经常因为私人道德审判犹豫、反思,经常自我怀疑,陷入道德困境,又总是想救和自己相似的人。
▲电视剧《黑暗荣耀》中文东恩有着一个自私自贪婪的母亲
而市面上很受欢迎的复仇、重生情节里,经常有另一种逻辑的叙事,就像《财阀家的小儿子》那样,复仇的男人,一定要掌握财富的密码,攀登强者的高峰,他在复仇以后还有后路可走,复仇也等于成功,这种的复仇故事,总是装满过多成功学要素
有时甚至在暗暗说明,成为强者以后,制裁别人就不需要再考虑道德的烦恼。
▲电视剧《财阀家的小儿子》
这种复仇故事里总塞着自尊与自卑、恐弱与慕强,和庞大到无法忽视的ego,一种“复仇成功学”。善与恶的边界上堆满了权力与钱。
但真正美丽的复仇故事里,总带着一些不止爽快的东西。那些故事里的不快,才是复仇故事最迷人的内核
内容编辑:Feli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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