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127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Drew Coffman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来自:此岸 ( ID: cianmaye ) 。
“你跟顾晓音完了?”沙姜鸡查房的时候问谢迅。
“嗯。”
“那我追她你看怎么样?”
谢迅站定看沙姜鸡,沙姜鸡开始还继续放前走,见他停住,自己也停下来,谢迅怎么看他,他也怎么看回去。
到底是多年老友,谢迅在震动之余很快看出沙姜鸡不是认真的,他继续往前走:“不怎么样。”
“你看着一副还没完的样子,不还刚帮着张罗儿童医院的事儿了吗,顾律师没让你将功赎罪?”
谢迅回想起他前日撞见的那一幕,不禁满心苦涩:“她应该有新男朋友了。”
“我操,顾律师可以啊。”沙姜鸡不由钦佩道,“你这朵桃花还没谢干净新的又开了。早知道她这么受欢迎,她表姐结婚那会儿我应该捷足先登的。”
“差不多行了啊。”谢迅脸沉了下来。
沙姜鸡就当没看见:“都说了你还没完吧?她怎么这么快又找了一个?别是为了拒绝你编的吧。兄弟,这女人呢......”
“不是编的。”谢迅打断了他,“我在光辉里楼下见着他俩了。那人可能是她同事或者大学同学之类的,以前也见过两次。”
“我操。”沙姜鸡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先以不变应万变。“那还真的只好,呃,请您节哀了。你还真是命途多舛,要是新认识的说不定两天就分了,碰上这种朋友转正的,一般都得往结婚奔。”
我可不就是那新认识的两天就分了的那种嘛,谢迅在心里苦笑。“看来最近我只能多从小护士那里寻求安慰了,你跟老金这气压低的,搞不好哪天就形成个强对流天气。”沙姜鸡喃喃道。
“老金怎么了?”谢迅问。
“你不知道?”说起八卦,沙姜鸡的劲头又上来了,“我们最近一直用的这批国产人工血管,老金怀疑张主任在公司参了股,所以才完全算临床试验,不搞套收。这一不搞套收,老金不干了,据说跟张主任当着陈主任史主任的面吵了几回了。”
谢迅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套收的外块是科里的,几个主任肯定都有份,不搞套收算临床试验的话,这笔收入就没了,如果还因此给张主任的公司做了嫁衣,只他一人有好处,老金心里不爽很正常。但谢迅有一事不解:“为啥只有老金闹?陈主任史主任不也要手术吗?”
“史主任不在乎这个吧。”沙姜鸡耸耸肩,“陈主任嘛,我不知道,他和张主任走得最近,也许他们私底下有什么其他的利益交换,说不定老金就是为了这个跳起来的。”
老金这么鸡贼而识时务的一个人,能跟张主任当面吵起来,这当中的利益关系怕不是小数,谢迅想。但这些跟他的工作反正无关,他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段时间自己小心别撞老金的枪口就行。
陈硕也觉得他和顾晓音是往结婚去的。如果他有幸听到沙姜鸡的高论,一定会觉得这哥们儿果然很有见识。其实那天晚上顾晓音没有答应他,当然,她也没有拒绝他,顾晓音只是说:“让我想想。”
陈硕不介意顾晓音想。在这种时刻,操之过急是最要不得的,这会引起别人的逆反心理,尤其是顾晓音这种倔强爱自省的小姑娘。要循循善诱,要水到渠成,要让她以为她最后的结论是自己得出的,但陈硕其实在开口之前就知道,顾晓音不可能得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结论。
这倒不是陈硕自我膨胀的结果。那些年轻时苦苦求之不得的人,总会在心里占据一个特殊位置。除非两人经年不见,重逢时发现物是人非,那滤镜才有破灭的机会。像陈硕这样留在身边的,若是他起了心思,和其他不相干人士相比,确是遥遥领先。
连顾晓音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立刻答应陈硕。她是一个正处在空窗期的,条件尚可的适龄女子。这么多年来,她和陈硕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至少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是这样。陈硕竟然主动要求在一起,顾晓音当然觉得是意外的惊喜。但她却没有感到夙愿得偿。事实上,顾晓音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学会游泳的孩子,踌躇地站在深水区边,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跳。
是因为谢迅吗?这当然是顾晓音首先问自己的问题。她觉得不是。
第二天她忐忑不安地去办公室,发现陈硕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作出任何进一步反应。陈硕对她一如既往,就像昨晚的话题和拥抱从没有发生过。他仍旧自然而然地买了咖啡拿去给顾晓音,在她的办公室坐上一会儿,聊些工作上的事。
顾晓音如释重负,觉得陈硕果然是君子,而她可以安心地鸵鸟一阵。想不明白的问题,顾晓音习惯搁置一阵,有时候搁置一阵,答案忽然不期而至,又有的时候,问题自己消失了。顾晓音屡试不爽,于是觉得懒是第一生产力这种说法,不仅是懒人们的自我安慰,还是天道的隐晦表达。
君度发布了本年度新晋升合伙人名单。出乎意料地,陈硕和罗晓薇的名字都在榜上。没多久有消息灵通人士给大家科普,陈硕乃是货真价实地升了合伙人,罗晓薇呢,升的是non-equity partner——这是纽约所从前发明出来的一套体系,大家的名片都是合伙人,但有些合伙人是货真价实每年分全所利润的,另一些只是涨了点薪水的senior律师而已。这套体系传来亚洲,大家发现惊人的好用。因为客户都希望服务自己的是合伙人而不只是普通律师,顶好这个合伙人还不太贵。仿佛一夜之间,许多律所都采用了这套体系,只有一两家自诩“白鞋”的美国所负隅顽抗,并且因此着实在拉客户方面吃了不少哑巴亏。
看来那天晚上在红馆罗晓薇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利益,顾晓音想。名单刚公布那几天,大家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同样年资的三个人,顾晓音本科学校还比罗晓薇好不少,结果呢,人家携手升合伙人了,只剩她还在原地。
顾晓音照例鸵鸟。这年头,明星人设翻船这种大事,只要足够鸵鸟,熬过那风口浪尖,过一阵子大家都能忘了,又何况是她一个小律师。现代人的兴趣广泛而不长久,没有人会真的盯着一个陌生人的失败不放。果然,没过两天,大家发现陈硕和罗晓薇升的是不同含金量的合伙人 ,那八卦的焦点一下子就聚集到罗晓薇身上去了。有人觉得刘老板把两个手下一起带来,结果两碗水没端平,估计后续还有好戏看,另一些人觉得罗晓薇那是活该,她和陈硕对工作的态度简直云泥之别,要不是刘老板顾忌名声和旧情,根本就不该提她。还有一小拨人觉得归根结底提陈硕不提罗晓薇是因为陈硕是男的而罗晓薇是女的,她们小范围交流了一下意见,没有把话说出来。
这天程秋帆忽然把一封君度邮件转发给顾晓音:“这怎么回事?”
顾晓音瞧了一眼,是早上律师助理发给整个护生项目组的更新版 working group list(项目成员名录)。她也收到了这封邮件,君度把陈硕加进了这个组。
她没想太多,回程秋帆道:“我一个同事刚升了合伙人,大概刘老板要把项目转给他吧。”
自从陈硕表白之后,每天中午便十分自然和约顾晓音一起吃饭。顾晓音尴尬了两天,然而对方一没有设立名目,二没有大包大揽付账,让她连挑刺的空间都没有。也罢,顾晓音想,她也该给自己的过去一个机会。
收到程秋帆邮件那天,顾晓音便在午饭时问:“刘老板要把护生项目转给你?”
陈硕早设想过顾晓音会问他,因此仍慢条斯理把嘴里的食物咀嚼完,才不慌不忙地回答:“嗯,我猜老板总得做个扶我上马的姿态,护生不是很久没有进展了吗,最适合做这个用处。”
“但我看刘老板自己也还挂着名?”
“估计是不想跟公司多解释吧。”陈硕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刘煜这事做得不得章法,还得他小心翼翼地来填坑。“你一直跟这个项目,对接的人好说话吗?”
“公司 CFO 吗?”顾晓音不疑有他,“他人很好,专业也过硬。不过毕竟在护生的时间还不那么长,我感觉很多事情还是袁总直接拍板。袁总就......”顾晓音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吐槽的想法,“差不多就那种典型的民营企业家吧。”
陈硕点点头。是时候结束这个话题了。他不经意地问:“我一个朋友在某银行工作,最近他们那边法律部要再招一个律师,你有兴趣看看吗?”
同事之间互相介绍工作本是大忌。但因为对方是陈硕,顾晓音自然没有往歪处想,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抓住机会戏谑了陈硕一句:“你这才当上合伙人,我要是走了,谁给你干活?”
这显然不是陈硕意料之中的回答。他不禁沉吟了一下:“我当然是希望你留在这里,不过这个机会挺好的,如果你可能会考虑上岸,我感觉不试一下可惜。”
“上岸”是每个律所工作的律师迟早会想的问题。有人想想就付诸实施,有人想了一辈子,从律所退休了。小律师们都听说过几个传奇,谁谁毕业只在律所干了几年就跳去某创业团队,迅速实现财务自由。更多的人是因为内因或外因,需要找一份相对清闲的工作,宁可牺牲一部分收入。当然,这其中颇有一些不那么幸运的人,发现原来“上岸”以后收入是实打实地牺牲了的,工作更清闲却只是传说,那是后话。
顾晓音相信陈硕不会介绍一份钱少事多的工作给她。“上岸”的机会不是时时有,憋着劲要找的时候往往容易掉坑,因此顾晓音相信,当有兔子撞上树桩的时候,好好端详下这只兔子是应该的。她接受了陈硕的好意,也和对方谈了两轮。对方倒是表现得很想签下顾晓音的样子,薪水给得也不错,但顾晓音迟迟下不了决心。究其原因,一是公司远在金融街,每天要跨越半个北京城,二是她在君度虽然忙,但反正无家无口,早就习惯了这个节奏,觉得做生不如做熟,最后,这个岗位严格来说跟她的执业方向不是非常对口,对方却像认定了她似的——顾晓音相当有自知之明,她并不是那种能力出众能让人破格录取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对方这么上赶着,很可能这其实是一个坑。
她拿到 offer 考虑了一整周,心一横把对方给拒了。
顾晓音告诉陈硕自己的决定时,陈硕已经从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兼送一句恼火的:“哥们儿,先搞定自己女朋友啊,搞得我这儿跟上赶着似的!”陈硕在心里埋怨顾晓音死脑筋,只得尽力安抚对方:“哥们儿别急,她还不了解情况,这几天我再做做她工作,她肯定来!”
对陈硕,顾晓音只说了自己三个理由当中的前两个。这毕竟是陈硕介绍的工作,对方还是陈硕的朋友,就算真觉得是坑,也不能拂了人这好意。她尤其强调了金融街太远,自己不想每天奔波这一点。
“你们这些北京土著!我说你什么好?!”陈硕差点没给气笑了,“你楼下就是一号线,坐到复兴门倒一站,阜成门站出来走两分钟就是。我那哥们儿可住西三旗,人家还没说公司远哪。”
顾晓音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毕竟是多年朋友,陈硕一见顾晓音这表情,就知道她恼了。顾晓音一向如此——她越不同意你的话,就越像个鹌鹑似的不吭声。所以才招人欺负哪,陈硕在心里叹口气,莫名涌上点想要保护对方的柔情蜜意来,不禁安抚道:“你光辉里的房子反正也是租的,如果真嫌上班远,回头在那附近再找个房子就是。”他想说没说的是其实他在那附近有个小房子,回头两人要结了婚,刚刚好把房子装修了搬进去住,齐活。
他准备徐徐图之,必要的时候以退为进,就像现在他明明掌握事情确定的走向,却不好向顾晓音道明。不管顾晓音现下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只需听着就好,等她彻底明白,自然会回头。
陈硕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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