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后中国外交走向平民,不再是“外交无小事”与神秘化,我切身感知了这个变化过程。
早年作为“中国杰出青年代表团”成员出访,开始事事请示国内,有一天外方同时安排两场活动,我以“分团负责人”的临时身份与出访国家最高青年领袖会谈,人已进场,媒体到位,请示国内迟迟得不到回复,使出浑身解数维持,仍感外方逐渐不耐,我临机决断,自主交流,待活动结束对方给予很高评价,甚至认定我为身负使命有决断权的“特殊人物”。
自此后几次出访交流轻松自如,并且获得许多感悟:战略思维是应对复杂局面的有力而又有效保证;坦诚最容易获得认同;越不自信的国家越敏感;与关系不睦的西方国家交流并不一定事事敏感。比如,在加拿大有团员向其军方提问:“你们对两军当年在朝鲜交手怎么看?”对方耸耸肩:“那就是个历史事件!”(历史事件在中西思维与价值系统中不是同一个概念或同一码事)。
更深刻感悟在于处理外交关系中要把握重点有所取舍。只要对方未形成法案,上升为国家意志和政府行为,即便在朝阁员的言论也未必都当大事对待,西方政府经常出现多党联合执政,观点并不一致,这和我们“一个声音说话”大不相同。有时其政府首脑同样错话频现,或者本就是用来测压测风向。
正因为此,对于许多人和事不在意就是回应,并且是最有力的回应。只有认清差异才能避免疲于应付,出现政治问题非政治化,非政治问题政治化。同时避免跟着别人的鼓点跳舞,让民众产生满眼里是敌人的感觉。
这里还应说明的是,我的研究领域重点不在外交和国际关系,但这方面上报的内参建议为领导人或领导层批示最多,到国家机关讲课次数更多的也是外交、商务部门。
有了上述原因才有了以下散见:
1.何谓独立自主的大国外交?不被捆绑、不留下被人拿捏的软肋。如何评价外交成就?主要看国际大事件发生时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决不是超然局外或站在岸边观景。
2.外交不能也不应承包国家所有涉外事务,应当专注份内,协调和协助份外,负荷过重会步履蹒跚,甚至进退失据。
3.外交要以稳定的核心价值作支撑,因为“大国博弈进入以核心价值观为支点的时代”,否则容易游移不定,形象模糊难辨。
4.处理国际问题以是非对错为原则兼顾意识形态,还是以意识形态为原则兼顾是非对错,这个问题十分关键且要害,必须厘清辨明。外交斗争必须坚持动态平衡,不管是外部强加还是主动策划,都要保持必要柔韧度,且顺势而为不僵化。
5.外交攻防重点不在计谋,而在利用规则中于己有利的部分。怼遍天下无敌手引来的是廉价赞美,虽能激发民粹主义情绪,但绝对产生不出真正的征服力。所以,外交忌挑动民众情绪,因为挑动起来后自己无力支撑和化解,其他方面能不能帮助擦屁股是个未知数。
6.外交是国家意志的体现,必须有超越民众情绪的境界、高度与定力,不要也不应把力量感寄托于民众情绪,缺少理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7.优秀的外交官需要职业精神和职业素养,包括战略思维、语言艺术、亲和力,等等。为什么我们常讲职业外交官?不是说在该领域呆了多久,主要是看处理职责范围内事务的能力和水平。
8.记者招待会力避怼记者,因为对方追求的往往是这样的结果。西方记者与我们记者“保持高度一致”迥然不同,他们不向国家负责,只向自己服务的媒体或老板负责,他们在任何场合都不怕激化矛盾,而是怕激不出矛盾,包括激自己政府领导人,只要激出错就能抓眼球。从这个意义上讲,只要你和他怼,不管怼出什么结果都是你输。
9.又是这样的原因,当年周恩来总理就接待外国记者指出:“讽刺和挖苦不是我们的外交”。他专门作出五条原则性要求:“来者不拒,区别对待;谨慎而不拘谨,保密而不神秘,主动而不盲动;记者提问,不要滥用‘无可奉告’,凡是已经决定的,已经公布的,经过授权的事,都可以讲,但要言简意赅,一时回答不了的,记下来,研究后再回答;对于挑衅,据理反驳,但不要疾言厉色;接待中,要有答有问,有意识地了解情况,有选择有重点地结交朋友。”他还强调,“不能抽象地讲警惕,警惕要有事实根据,没有事实根据的警惕是主观主义,就会变成自己制造紧张,给工作造成损失。”
10.最后附带若干认识:确立和坚守稳定的核心价值,以此向国际社会表达清晰的国家理念;要听得进不同意见,大国自信奠基于此也反映于此;重长远且避短期行为急功近利,尤其避免为具体事件惑乱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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