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石头的语义学研究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石头
花岗石。大理石。卵石。汉白玉
刻满铭文的石柱。无字碑。克尔白石
象征的。魔幻的。现实与超现实的石头
在野外的。在博物馆的。被想象的
只有在语言中能被复述和理解
石头是名词。它的正确读音是shítoú
按音序查“S”,按部首查“石”部
它由“石”和“头”这两个部分组成
“石”是词根,“头”是词缀。再往下
石:象形,从广从口。但从不说话
沉默的石头是一种坚硬的物质
就这样从石头的基本义开始
石头被读出。一次偶然的触动
使石头产生出别一种含义
穿过猛虎的黑夜石头碰出声响
石头作为偏旁,使一些字经久耐用
石头的转义可以独坐,给房屋奠基
比喻使石头在暗中移动
石头从止水中轻轻浮起
通过喻词变成别的事物
或者相反:别的事物好象石头
石头在比喻中缩小或放大
石头滚动,成为一支乐队的名称
在黑暗中石头被引申为火种
在火中,石头被引申为铁的原型
百炼成钢;为刀锋的冷淡
祭献之羊与刀刃互相理解
死亡中石头被引申为不朽
一条断臂统领众多的时间
退回石头,守住石头,或离开
石头,不同的接触,使石头
呈现得多些或少些。意守丹田
在石头反义时将它捉住
思想的介入使石头四分五裂
石头完好如初,一如神的全美
对石头的研究使你获得
石头的意识。在石头内部
凝神观照,体验一切石头
世界在本来的意义上被理解
和容纳。石头保持原样
使任何僭越的企图归于徒劳
主题的损失
用一面镜子作为比喻
主题是镜子里不可触及的东西
悬而未决的思想
包涵着许多内容,但难以把握
始终在镜子中含而不露
使亲近的欲望保持新鲜
镜子是一种真实的虚构
假想的黄鸟在比喻中更深
期待某种奇迹被异想喊开
显现,随后步入一幅风景
在音乐中聆听另一种音乐
嘴唇后面的莲花说不清楚
只能在镜子外面:被光明照亮
或永远蒙蔽,这不是镜子的错误
面对镜子便是面对一种形式
把生命搁置起来与死亡对质
灵魂在艰深的平面自我观照
一面盾牌守护一方和平
或者逃遁,让思想慢慢结晶
看肉体腐烂。表情坚定无比
镜子的深度无法猜透
进入镜子便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诗人一生都在镜子中挣扎
咀嚼微妙变化的天空颜色
寻求钻石的深刻
梦想不朽的青铜性质
(镜子突然起火,意外的火焰
烧焦了一代人的头发
看破镜子,世界分崩离析)
解体的还有最初的意象
一滴血使镜子本身被置疑
把镜子翻转过来
背面并没有更多的事物
脱离比喻镜子不过是一块玻璃
只是一块玻璃。不多于玻璃
也不少于玻璃
玻璃落在地上被阳光击碎
使你一生蒙受重大的损失
忍者意象
食东方哲学而得黄老之道
古代的菊花深入你的骨髓
以柔克刚,承受一切屈辱
而不以为辱;接受一切打击
而不感觉重量。让他去笑
在身外作为蝴蝶而存在
你委屈得神圣。决定在别人手中
你只能服从,词语在别人嘴里
你默然倾听。任打击扩大
再触及到灵魂。一张脸和平的
笑着。你悠然得高深莫测
忍者的意象是一只乌龟
把头缩进肚里,任人践踏
你乐在其中,玩味人类的痛苦
一百次低头,一百次不认罪
一百次从别人胯下爬过去
把最后一颗牙齿吞进肚里
水被石头击伤,水包围石头
隐忍之美发出深处的光辉
关键的时刻想想韩信
便心安理得了。忍字心上一把刀
心在滴血,你依然谈笑风生
壮哉忍者!
幻手之握
置身于石头的结构中
一些冷血的方块动物
把你和世界隔绝开来
亲人的悲痛在石头外面
朋友音讯断绝。还有
书籍,诗歌和音乐
都被石头隔着,离你很远
每夜总有耳语在枕边轰鸣
怀疑中你试着伸出手去
石头慢慢移开,一道巨大的
缝隙后面,你看见许多手
从空无中涌现出来
那是生者与死者的手,相识
或不相识的手,不同肤色的手
穿过死亡和时间,来与你相握
一滴血的体验深入肉体
比梦更真实。你把手伸向空中
凭空一握,那些幻手消失了
书籍在音乐中重新被放置
妻子的呼吸变得舒缓而平稳
诗歌纯正。朋友们安然无恙
以这样的经历,你每天
在石头外面散步,在更冷酷的
结构中,与老虎谋皮
与机器手对弈
凭空想象的一种姿势
在你身上生出万千手来
你悚然而惊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
天鹅绒在远处完成了一次革命
剑器铭
剑,利器也
古人不得已而铸之
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偶尔用用可以
但不可常用——
因为剑并不是万能的
当头颅决然落地时
握剑的手
已触到了
比铁更坚硬的东西
胃痛时的纯艺术感觉
很少有人知道你是怎样生活的
那些反物质的日子轻骑而过
一种肠胃的异样感觉
贯穿这首诗的写作过程。勒紧裤带
用想象的面包和女人充饥
旁若无人的放屁
拥有世界上最好的谷物和麦子
臆想之中的美餐,还没有吃完
又被别的理由推开。自我解嘲的
苦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总是在写到高潮的时候开始冒虚汗
弹尽粮绝时默诵孟夫子语录
好象那厮就是空着肚子的我
一边吐着胃酸,一边等着天降大任
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原因
不过是写几首诗,编一本叫做
《非非》的杂志,非正式出版的
就这样用艺术压倒肚子,使饥饿
成为一种流行风度,在栏目上
确定下来。让更多的人模仿体会
为艺术挨饿的那份光荣与神圣
反正还年轻,在词语的砥砺中
磨损肠胃的健康,不感觉得痛
只因为轻度浮肿造成的假象
都说你兵强马壮,活得充实
直到和思想自由一齐进口的美国手铐
戴在你手上,才有人发现
在那许多喊饿的贫嘴富嘴中
你是饿得最爱国的一个。在山上
你啃植物的根块,喝西北风
换了一身筋骨出来,胃更宽大了
翻开没完成的诗稿你全身发冷
从入世起,用毕生的精力写一首诗
还没有写完,不能半途而废
把贫困作为纯粹的前提条件
来感受(气功和商品让别人玩去)
你勒紧裤带,坚持艺术到底
妻子每天端上极洁净极整齐的饭菜
总有一些问题在阳光中潜伏下来
使你仙风道骨的消瘦,厌食油荤
妻说:我看你还是出家最好
你说尘缘未了,等这首诗写完
放下心来,便可立地成佛
对称十三行
垂钓之人独坐在一圆石上
下临清流,满眼空蒙的水声
我的马儿配上镶银的鞍具
踏过板桥,步上幽暝的远程
垂钓之人把鱼钩抛入水里
无饵之钩,只钓有缘之鱼
我的马儿走在西风古道上
商音周籁,不是我梦中的帝京
垂钓之人钓山钓水,志在鱼外
我的马儿遍体鳞伤仍走得坚定
垂钓之人忘记了水,融和月的光华
我的马儿走进落日进入不朽的马群
马儿在月轮里走。垂钓之人变成了石头
被迫的英雄
很少想过这一生要担当什么大任
做英雄是很危险的,甚至要流血
而你生来胆小怕死,对疼痛敏感
自知不是做英雄的料
所以只好写点无关痛痒的文字
在文坛上浪得虚名而已
有时英雄也是被迫成为的
不在你想不想,而是被想
上帝的笔误被视为不朽的杰作
他知道了,也只好将错就错
遇到这种事解释是多余的
最好默认,把假戏做得更真
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分明是台下的观众,偏要被
指认为演员(并且不许辩解)
为了多点壮烈,再给你三年时间
让你在老虎交错的齿缝里
体会一点被暴力的滋味……
为了象一个英雄,你强打起精神
把饥饿与屈辱一口咬住,吞下
骨头被推到中锋的位置,接受
最完美的打击。带点血腥味的回忆
使你的伤口显得真实可信
不会有人说你的受难是虚假的
还得挺住。为了象一个英雄
一年来,你的头发白了许多
自传第39页
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比如在梦中被蚂蚁踩死
走在路上被一片树叶砸破头顶
或者作为和平使者,在两军
对垒的枪口下阵亡。这些看似
荒唐,但实在发生的事
说明不在者的力量比人更强大
想躲是躲不掉的。命中注定
要由你用切身的痛去磨快的刀
早已冷冷的横在前面,崇高
或愚蠢的举动,毁灭过许多英雄
的热情,把手指向下一个名字
你尽管隐藏了身份,还是被选中
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小的激动包含着极大的滑稽
还有处女初夜的那种紧张与不安
反正没有为什么献身的悲壮感
很想笑,却在不着边际的空泛中
放了一个自嘲的哑屁……
而孟子说自取辱者是有福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先让你
受点起码的皮肉之苦(包括挨饿)
还有毛说过的坏事变成好事
你由此心安理得,并对自己说
听天由命总是不会错的
三年刑期好不容易只剩下一年了
奇迹还没出现。不过学会了采茶
懂得了沉默为金。得知某外国首相
交涉开释的名单中有你,而李鹏说
此人子虚乌有。随后你被释放了
出狱的那天,你在号房的墙上写下
“周伦佑到此一游”!留作纪念
一个事件,不好,也不算太坏
生命翻过第39页,雪上无痕
与水晶对称
企望与水晶对称。体外的飞鸟与云影
总是破戒而入,使你的决心受挫
克制与放任之间,颇难把握的分寸
更显出孤立的可贵。与世界不即不离
对不能深入的事物只能远远观照
如一叶草守住一滴露水,守住
透澈、不变和硬度,内在的激情
结晶和瓦解的过程有时很相似
都发生在内部,光的微妙颗粒
改变水晶的结构。一尘不染的镜子
被暗香浮动,想到菊花或梅花
忘不掉的一点红色,成为水晶的斑点
热情对热情的遮蔽造成黑暗
一只眼睛睁开,所有的眼闭上
致命的水银浸入你的睡眠
如禅者的心境被一枝丁香喊破
忍痛的伤口流出别一种血,以墨迹
的浓度,洩露生命的原汁
在涣散中坚守一种品质,没有水晶时
造出一种水晶,符合心灵对称的需要
人造水晶与精神的某种形态相关
于万变中保持不变,于混乱中自我澄清
以静制动,制光的颗粒扩散,体内的
花朵与云影。肉中刺。对自己说“不”!
一面旗帜的飘扬是你唯一的标志
提前为自己降下半旗。回复到
水晶的最初时刻:被自己的光照亮
诗人在暗中以无蔽的眼睛洞察一切
冥想一只白鹤消失的过程
一只鹤在冥想中飘然而至
逼真的优美,使我的两眼感觉刺痛
鹤在梅花的阴影里倚琴而思
不与众口分享的时刻,只是一瞬间
呈现、确定,松弛开它洁白的羽毛
包融所有的细节,使记忆趋于完整
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鹤
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只,从众多的鹤中
挑选出来,脱离物质的形式
在月光的心境中,与我的灵魂遭遇
纯洁得有些脆弱,容易被伤害的样子
总是躲在自己的白色里
练习冰雪的舞蹈。鹤的展开很慢
很纯净:从水墨的意念到一朵荷花
纯洁中心火焰的舌尖致命的冷
肉体的夜晚鹤吐出嘴里的罂粟
我的渴望更深地卷入一只花瓶
打碎,或绽开,紧紧抓住它的名字
鹤的形体飘忽不定,如光的流转
不能把握,只可意会一种心情
成为它的音乐或放纵的思想
朝相反的方向飞。鹤的经过如同
最初的出现:短暂,但深入人心
为别一种透明所驱使,白鹤
飘然而去,带走我的抒情部分
白色的周围天空越来越多
鹤越变越小。脸上的空白增大
无法停止的距离把生命连根拔起
堕入更深的黑暗。鹤越来越缥缈
只有一点白色,一点儿白色,蓝色……
与鹤联系的光明中断。最后丹顶的血红
在嘴里,微微有些中毒的感觉……
想象大鸟
鸟是一种会飞的东西
不是青鸟和蓝鸟。是大鸟
重如泰山的羽毛
在想象中清晰地逼近
这是我虚构出来的
另一种性质的翅膀
另一种性质的水和天空
大鸟就这样想起来了
很温柔的行动使人一阵心跳
大鸟根深蒂固,还让我想到莲花
想到更古老的某种水银
在众多物象之外尖锐的存在
三百年过了,大鸟依然不鸣不飞
大鸟有时是鸟,有时是鱼
有时是庄周式的蝴蝶和处子
有时什么也不是
只知道大鸟以火焰为食
所以很美,很灿烂
其实所谓的火焰也是想象的
大鸟无翅,根本没有鸟的影子
鸟是一种比喻。大鸟是大的比喻
飞与不飞都同样占据着天空
从鸟到大鸟是一种变化
从语言到语言只是一种声音
大鸟铺天盖地,但无从把握
突如其来的光芒使意识空虚
用手指敲击天空,很蓝的宁静
任无中生有的琴键落满蜻蜓
直接了当地深入或者退出
离开中心越远和大鸟更为接近
想象大鸟就是呼吸大鸟
使事物远大的有时只是一种气息
生命被某种晶体所充满或壮大
推动青铜与时间背道而驰
大鸟硕大如同海天之间包孕的珍珠
我们包含于其中
成为光明的核心部分
跃跃之心先于肉体鼓动起来
现在大鸟已在我的想象之外了
我触摸不到,也不知它的去向
但我确实被击中过,那种扫荡的意义
使我铭心刻骨的疼痛,并且冥想
大鸟翱翔或静止在别一个天空里
那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天空
只要我们偶尔想到它
便有某种感觉使我们广大无边
当有一天大鸟突然朝我们飞来
我们所有的眼睛都会变成瞎子
看一支蜡烛点燃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小小的过程使人惊心动魄
烛光中食指与中指分开,举起来
构成V型的图案,比木刻更深
没看见蜡烛是怎样点燃的
只记得一句话,一个手势
烛火便从这只眼跳到那只眼里
更多的手在烛光中举起来
光的中心是青年的膏脂和血
光芒向四面八方
一只鸽子的脸占据了整个天空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眼看着蜡烛要熄灭,但无能为力
烛光中密集的影子围拢过来
看不清他们的脸和牙齿
黄皮肤上走过细细的雷声
没有看见烛火是怎么熄灭的
只感到那些手臂优美的折断
更多手臂优美的折断
烛泪滴满台阶
死亡使夏天成为最冷的风景
瞬间灿烂之后蜡烛已成灰了
被烛光穿透的事物坚定地黑暗下去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体会着这人世间最残酷的事
黑暗中,我只能沉默的冒烟
果核的含义
语言从果实中分离出肉
留下果核成为坚忍的部分
许多花朵粉碎的过程
使果核变小,但更加坚硬
一枚果核在火焰中保持原型
果核并不意指什么
它偶尔是一种面部运动
正在经历的某种事件
有时连动作也不是
果核中包含着一个孩子
但从不长大,脸上飞过的雀斑
转眼落满秋天的树枝
(说一枚果核便是说一个男子
或女子,与这个世界无关
嘴张着,但没有一点声音)
果核有时会炸裂开来
长出一些枝叶
结出更多的果实和头颅
或者一座城市
一个人登上王位,许多人出走
或者刚刚相反
一枚果核使整个季节充满信心
石头构图的境况
从来没有深入过的一种情境
猛烈地攫住你。庞大的岩石上面
一些含铁的石块冷冷堆积起来
成为队列和墙
你被安置在石头与石头之间
朝南或者朝北,面壁而坐
隐隐的恐惧从无声中透出颜色
这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游戏
以生命作为代价的身临其境
整整三年,你必须接受这些石头
成为这个构图的组成部分
只有谋杀才能体会的那种尖锐
从四面八方胁迫过来
迫使你变小,再小
直到躲进石头成为一个符号
打开石头,还是石头
从墙到墙,从灵魂到眼睛
必须热爱这些石头,人的石头
和物的石头,热爱并且亲近
点头问好,有时碰得头破血流
更重量的石头在顶上,居高临下
不可以仰视,但时刻感觉得到
总是那么粗暴和不可置疑
随时可以叫你粉身碎骨
石头构图的境况如此这般
犹如一个人深入老虎历险
在虎口里拔牙,却突然牙痛
也许有一天你会得到一整张虎皮
以此证明你的勇敢和富有
但现在是老虎在咬你,吃你
不可替代的处境使你遍体鳞伤
深入老虎而不被老虎吃掉
进入石头而不成为石头
穿过燃烧的荆棘而依然故我
这需要坚忍。你必须坚守住自己
就像水晶坚守着天空的透明
含铁的石块在你周围继续堆积着
你在石头的构图中点燃一支蜡烛
把身上的每一处创伤照得更亮
厌铁的心情
总是害怕回到那个夜晚
那个火焰的时刻,置身其中
让奔突的热血再一次燃遍全身
词语的力量唤起谦卑的生命
在火焰中,广场突然变得很小
被巨大的热情举起来
又从很高的地方跌落
光芒的碎片把目击者变成瞎子
只能沉默
只能远远的,悄悄的自责和流泪
履带压过头顶的重量
是无法体会的,没有人能够说出
骨头碎裂的声音是不是悦耳
还有更残忍的钢铁
从母亲的乳房上碾过
丰盈的奶汁把天空染成很痛的白色
(我不愿重复那种感觉
让更多的人和我一起,从死亡中
捡回各自的脸,痛苦的再活一次)
从此,被钢铁浸透的那个夜晚
成为我的疾病
厌铁的心情不可以言火
只想采点桔梗之类
在没有英雄与蝴蝶的时候
煮水论懦夫。想起来了
便在郊外的某一所学校里
当一天钟,撞一天和尚
我们就这样活着,就这样
一个劲的不想
一个劲的显得若无其事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伤口在深处不可阻挡的发炎
使我们的笑声突然中断
我们就这样难过得不是东西
就这样作为没有鱼的那种水
没有鸟的那种天空
没有含义的结构。敲与不敲
都是钟;响与不响,都是和尚
隔着玻璃的视觉飞机轻轻呕吐
就像一次不成功的流产手术
把你掏空之后
使你全身空洞得乏味
那个夜晚之前我活得轻如鸿毛
那个夜晚以后我醒来心如死灰
从司马相如的一生看来,他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才子。历来一些论者说他的一些辞赋意在讽谏,这 未必合乎事实。近来还有人说他写那些赋是用经学和谶纬学说为汉武帝的享乐生活制造理论根据,也十分牵强。因为司马相如作赋,始于景帝时代,他在梁国所写的那篇《子虚赋》,写的亦是游猎之事,讨得了武帝的喜欢。在他作赋时,董仲舒还没有举贤良,提出那套“天人三策”。董仲舒作为一个儒家,虽然提倡谶纬学说,却很不赞成穷奢极欲。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赋》对皇帝和贵族的享乐生活都写得有声有色,从赋中也看不出他对那种生活有什么不满。在赋的最后一段,他借皇帝的嘴,讲一通提倡节俭的大道理,只不过是枯燥无味的说教。这种说教在先秦诸子的著作中差不多都有类似的意思,尤其在汉代距秦亡不到一百年,许多人都认为秦亡于不爱惜民力,因此他这些话也未必是阐述董仲舒那套学说。他的《大人赋》据说也有讽谏之意,结果使汉武帝看了反而飘飘欲仙。这种现象似乎不能单纯说成是作者主观意图与客观效果的矛盾。其实司马相如作为一个“文学侍从之臣”,不管他如何“傲世”,总得适应帝王的要求。像汉武帝其人,正如汲黯所言,“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史记·汲黯列传》)。司马相如的赋正迎合了他的这种心理。作品既写到了天子的威风和豪奢,又让天子自己出来讲节俭,这样就使武帝“多欲”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又能用“仁义”来加以装饰。然而,司马相如既是写豪奢生活的能手,而现实中也确有这种生活,所以他能 写得淋漓尽致。至于写“节俭”、“仁政”,则并非他思想中固有的东西,而现实中也无其事,故这部分就显得苍白无力。
司马相如的创作虽有适应汉武帝心理的用意,但我们对他的作品仍须作具体的分析。司马相如的辞赋对汉帝国的统一和兴盛,中央集权制的完成采取了热烈歌颂的态度,这是无可非议的,是他作品中积极成分的主要方面。但是,作者对于汉武帝的穷奢极欲,则不免津津乐道,有时还流露出赞赏态度。尽管他在赋的末尾讲一通节俭,却又很空洞。显然作者创作的主要意图并不在此,因此读者感兴趣的也往往是他夸耀帝王享乐生活的那部分。他在歌颂汉帝国的统一和繁荣,把天子的地位凌驾于诸侯王以至一些神灵之上的同时,并没有把国家的兴盛和统治者的奢侈、荒淫加以区别,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可以理解的。对这种缺点,既毋庸讳言,也不必苛责。
司马相如赋在艺术上的成就,古人往往备加推崇,而今天的读者似乎对它们评价不高。这种现象恐不限于他一人,所有汉代大赋都有类似的情况。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比较复杂,除了社会生活、语言文字的演变外,人们的美学思想和对文学的看法发生了变化也是重要原因。
尽管司马相如及一些汉赋作家的大赋,在古代曾被一些人不适当地抬高了。但是它们本身所具有 的价值却又是不容简单地否定的。这主要表现在这些作品通过艺术的夸张,比较形象地反映了汉代封建大帝国全盛时的繁荣、昌盛景象。汉初统治者在一定程度上吸取了秦代的教训,实行了“与民休息”的政策。从汉高祖起,经过惠、文、景三代,逐步地削平了异姓和同姓诸侯王的割据势力,加强了中央集权,同时又在一定程度上注意农业的发展,使生产力有所提高。据《史记·平准书》说,到了汉武帝初年,“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家给人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而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仁义而后绌耻辱焉。”这段话当然有所夸大。但司马迁接下去又说到有人“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说明这个“全盛”时代,真正得利的也仅仅是地主豪绅。不过,当时人民的生活比过去确有一定程度的改善,阶级矛盾比较缓和,而社会的财富也有很大的增长。桓宽《盐铁论·散不足篇》所讲到的一些富人生活奢侈的情况,也多少反映了当时地主阶级财力的雄厚和社会物质生产的丰足。这种社会现实反映在当时的统治阶级头脑中就是极度乐观而充满自信心。这种心理状态也表现在各种意识形态之中。历来的 评论者讲到汉代人的文章往往说它们浑厚、气势壮阔,也正是这种自信心的曲折反映。这种浑厚、壮阔的文风,在司马相如作品中表现得颇为明显。例如他的代表作《子虚上林赋》,先写到了楚国的云梦泽,再写到齐国的大海,最后则写到天子的上林苑。他把上林苑之大描写得远远凌驾乎云梦及大海之上。这种构思似乎不很合理,因为上林苑虽是皇帝的苑囿,它的面积毕竟有限,不可能与云梦这样著名的大湖相比,更不用说大海了。上林苑是当时实有的苑囿,其中山川、物产也不可能像赋中描写的那样众多和齐备。所以后来左思在《三都赋序》中就批评司马相如写得不真实。其实,司马相如写这篇赋,遵循的是“天子以四海为家”的原则,他笔下的上林苑并非那个具体的苑囿,而是整个中国乃至整个当时人所理解的世界的缩影。凡是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无不属于“天子”,因此也理所当然地可以在上林苑中出现。据《西京杂记》卷二载,司马相如曾对他的友人盛览说过“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揽人物”等语。《西京杂记》是东晋葛洪所作,带有小说性质,未必可信。但此书说到司马相如作赋“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倒很符合《子虚上林赋》的情况。不管此书所记司马相如的话是否可信,但至少说明《西京杂记》的作者对司马相如赋已有这种观感。司马相如赋那种“控引天地,错综古今”的作法,在一定程度上能使作品显得气势宏大。试看这个上林 的范围:“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这已经不是一个苑囿,而是囊括整个中国的西部地区。再看下面的描写,更可以知道此赋实际上写的是当时人心目中的整个世界:
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其兽则  (róng,牛的一种,颈有肉)旄(máo,即牦牛)貘(mò,同“貊”,兽名)犛(lí,牦牛),沈牛(水牛)麈(zhǔ,一种大鹿)麋,赤首(传说中兽名)圜题(同“圆蹄”,兽名,一说即麟),穷奇(传说中的怪兽)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qì,提起衣服过河)河;其兽则麒麟角 (duān,牛类),騊駼(táo tú,一种好马)橐(tuó)駞(tuó,即骆驼),蛩蛩(qióng)(兽名,状如马)驒騱(diān xī,一种野马),駃騠(jué tí,一种骏马)驴骡。 
这里包括着太阳升起和下山的地方,又包括了炎热的南方和寒冷的北方。其中有些区域在当时未必属于汉帝国的版图,但都不妨写进上林苑去。作者在此表现了对天子威权的极度颂扬,对汉帝国的力量充满了自信与骄傲。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他笔下的各种场面一般都非常壮阔,显得气势宏大。如写皇帝出猎时的情景:
于是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象牙雕琢的车子),六玉虯(同“虬”,指天子所驾六马),拖蜺旌(旌旗有似虹霓),靡(斜举)云旗;前皮轩(蒙上虎皮的车子),后道游(即“导游”)。孙叔(公孙贺)奉辔,卫公(卫青)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校是木制的阑校,以防禽兽出入。“四校”指阑校的四面)之中。鼓严簿(在侍从的卤簿中击鼓示警),纵獠者(一作“猎者”)。江河为阹(qū,因山谷为遮罗禽兽的围阵),泰山为橹(望楼),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陆续分散),离散别追,淫淫裔裔(形容络绎不绝),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这段描写纯粹是粗线勾划,但也能给人以较深的印象。在此皇帝的仪卫之盛,士兵之多,与其说是写狩猎,还不如说是在炫耀帝王的威风。在司马相如笔下,“天子”的威严还不止此,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下面一段文字更充满了离奇的幻想:
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徘徊),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快速奔驰),鯈(同“倏”)夐(同“迥”)远去,流离轻禽(指捕捉轻禽),蹴(cù,践踏)履狡兽,轊(wèi,践踏)白鹿,捷(迅速捕获)狡兔;轶(超过)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蕃 弱(弓名),满白羽,射游枭(一种似人的怪物,又名“枭羊”),栎(kuī,打击)蜚虡(jù,蜚虡,鹿头龙身的神兽)。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弦矢分,藝(应作“槷”,即“臬”,niè,靶子)殪(yì,杀死)仆。然后扬节(高举旌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飚,乘虚无,与神俱。 
这里出现了许多神话传说中的怪物,并且把皇帝的猎骑当作一支神奇的力量来描写,甚至于能遨游太空,与神灵为伍。这种极度的夸张和炫耀,表现了对帝王权力的极度赞扬,它既不同于屈原作品中的丰隆乘云、驷驾虬龙;也不同于《庄子》中的“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屈原作品中的想象是在现实世界中遭受打击之后,想在非现实世界中寻找安慰,而结果仍然离不开现实;《庄子》中一些幻想只是唯心主义者想遗世独立,以逃避现实的痛苦。司马相如则不然。在他看来,皇帝的威权是无穷的,他占有了一个大帝国,但远远不够,还要统治整个宇宙。他的这种幻想显得壮丽、豪迈,但不免失之幼稚。它是封建社会初期统治者的强大与自信在文学作品中的反映。这在当时和后代的其他作品中都是少见的。虽然这种描写有时显得过于夸张,而且比较粗犷,但仍具有一定的艺术感染力,并对后来作品在描写大场面方面甚有影响。
《子虚上林赋》除了主要是粗线条的描写之 外,有时也能用一些较细致的手法来摹状具体事物。如:
于是玄猿素雌,蜼(yí,大狝猴)玃(jué,老猿)飞蠝(lěi,能飞的鼯鼠),蛭(zhì,传说中的飞兽)蜩(即“  ”,zhǒu,传说中兽名)蠼(zhuó,猿类)猱,獑(jiān)胡(传说中动物,似猿,足短,善腾跃)豰(hù,一种能吃猴的狗)蛫(guǐ,猿类),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鸟飞轻快貌)互经,夭蟜(jiǎo,蹲着,挂着游戏之状)枝格(同“柯”,树枝),偃蹇(亦游戏状)杪颠。逾绝梁,腾殊榛,捷垂条,掉(chuō,跳跃)稀间(树叶稀疏之处),牢落(散漫)陆离(参差不齐),烂曼(纷乱而迅速)远迁。 
在司马相如辞赋中这段描写颇为突出。它将山林中猿猴等动物腾跃、啸鸣、戏嬉等各种情状描绘得十分生动逼真。在大段大场面的粗线勾勒中,间或嵌入一些细致的刻画,使作品显得富于变化而不板滞,并增加了逸趣雅兴。在汉代大赋中,像这样较细致、较具体的描写不很多见,然而偶一出现,即使全文为之生色。应该说,在西汉时代,人们艺术经验的积累还不很丰富,尤其是描绘事物情状的作品还并不多,司马相如在这方面是作出了贡献的。历来人们一致推崇他是汉赋的代表作家,确也有其理由。当然,比 之后来一些文学作品中那些细腻的描绘手法来,这种写法还显得较简单,然而与过去的作品相比,它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司马相如的《大人赋》也是献给汉武帝看的一篇作品。据《史记》本传说:“天子(汉武帝)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qú,清瘦),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大人赋》在文体上似更近于骚体,但用意却与《子虚上林赋》相衔接。《子虚上林赋》虽然已写到了上天的幻想,然而基本上还是写人间的享乐生活。相如以为“上林之事”还不够完美,为了显示天子的权力,应该让他不但能统治人世,还能统治神的世界。在这篇赋中,天子这位“宅弥万里”的“大人”,认为人世太狭小了,便要遨游太空,驯伏诸神。他不但能役使诸神和仙人,历访唐尧、虞舜等古帝王,而且对有些神灵还可加以惩罚,如“诛风伯”、“刑雨师”。在“大人”眼里,掌握着“不死之药”的西王母,也可怜得很:
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hè,白色)然自首,戴胜(蓬发而戴着玉制的方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这种藐视神灵的口吻,正是汉朝极盛时代统治者自以为无所不能的一种幻想。《文心雕龙·风骨篇》曾评此赋说:“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乃其风力遒也。”他所谓“风力”,即指这种奇特的想象和豪迈的口气。
司马相如除了《子虚上林赋》和《大人赋》外,也写过抒情之作,这就是《哀秦二世赋》和《长门赋》。《哀秦二世赋》是相如从武帝校猎长杨,途经宜春宫秦二世墓时作。此赋比较简短,指责秦二世“持身不谨”、“信谗不寤”,总结秦亡的历史教训,但见解远不如同时代一些人的看法深刻,而且辞旨比较浮泛,在他的作品中似不算上乘。《长门赋》曾有人怀疑是伪作,因为它前面提到了汉武帝的谥号,还言及陈皇后因赋复宠,这显然不合史实。因为司马相如明明死在汉武帝之前,不可能知道他的谥号,陈皇后也并未重新得宠。但光凭序言似尚难判断本文为伪作,因为这序言可能为后人所加。但此赋确有可疑之处,那是由于它的风格与司马相如其他作品大不相同。这当然也可以用赋的内容与其他作品不同来解释。因此在没有佐证的情况下,对此赋真伪可以暂取存疑态度。
《长门赋》的序虽不可信,但此赋所写陈皇后被废一事,大约是不错的。而且此赋的意义似已超出了陈皇后一人一事的范围,它概括地反映了失宠的后妃、宫女的苦闷心情,开了后代“宫怨”一类题材的 先河。如果说司马相如其他的赋以气势取胜,那么此赋则以细腻传神见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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