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浪浪,2012年到了江苏昆山一个厂子里打工,他喜欢唱歌跳舞,2017年开始在快手上发视频,时不时挣几十块赏钱,不够养家糊口,但是个消遣,三年下来有130万粉丝。2021年暑假,工头说,厂里雇了三家中介都找不到足够的工人,你有那么多粉丝,帮个忙试一下。吉浪浪直播一次竟然招来70个人,如果一个人一千块,这笔奖金就是七万。一扇门就这么打开了,年底辞职,成立人力公司专门做直播招聘。
硅谷流行一句话,所有强大的科技都是魔法,一个新事物,就是忽然间从无到有的发生了。
直播的好处,把生产线、宿舍、食堂、厕所都拍给你看,一般网红,他们不了解、也说不清工厂里的事,而做过十年工人的吉浪浪一门清,比如上工是坐着还是站着,累腰还是累手,盒饭有几块肉,有没有夫妻房,上厕所用不用排队,加班工资是几倍。吉浪浪现在一天可以招50个人,一年能到一万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吉浪浪既不是工人里的状元,也不是跳舞里的顶尖,只是阴差阳错把这两个事情揉到一起,天雷接上地火就炸了,直播招工在2022年出人意料的野蛮生长,看准机会大干快上的猛人很多。
产业界和学术界事后总结,搞出来一个用直播带岗代替线下招聘的“昆山模式”,一场效率革命,一年卷进来几亿工人和几十万家企业,这个增长飞轮里有三个齿轮,缺一个都不行。
第一个齿轮是制造业本身的季节性波动,在波峰时要大量进人,不是陆续到位,是必须同时大量到位。一条生产线一动起来,如果人不到位延迟一天,损失上亿,对上下游失信,所以招工人是头等大事。
传统都是靠线下,要么是老乡带老乡,连干啥都不知道就一窝蜂跟着去了,开盲盒一样,要么是中介,满大街贴电线杆子打广告,但中介不清楚每个厂的细节,为了拿中介费也会夸大,所以像立讯精密,有些新人到了厂里不满意,头七天会走掉最多30%,招人成本从早年几百块,去年逼近一万。

所以直播招聘成了救星,视频的好处是所见即所得,直播间里有问必答,信息透明。这个渠道来的头七天流失率可以减少到5%,像立讯一年招聘人次50万,就算1/3由直播间解决,可以省出上亿。
第二个齿轮是昆山本身,从昆山坐火车去上海、去苏州都只要十几分钟,是江浙沪的枢纽,近水楼台成了中国制造业的核心,是第一个GDP过五千亿的县级市,有一堆像立讯这样的龙头制造业。昆山政府会做视频面试、远程培训之类的APP,算是基础设施,拿给企业用,2021年底快手做“快聘”,昆山政府第一批闻到味道,带一大帮企业来,跟平台频繁沟通,领导们会到直播间出镜,帮企业背书。
第三个齿轮是快手这样的平台,在2022年一月正式推出“快聘”之前,快手上招聘类直播和短视频播放日均18亿次,去年月均去重用户2.5亿,占中国4.3亿蓝领的60%,这表示有事没事刷刷直播间成了工人的日常,这吸引到超过24万家企业,超过500万次直播。
但问题是,为什么这次井喷出现在快手?吉浪浪是一个偶然还是必然。
ChatGPT带火了一个词叫“涌现”,海量数据在一个复杂算法里反复奔跑之后,系统忽然出现了一些突变,这些新现象没人去计划,也没人能预测,甚至出现了也无法解释,但他们就是魔法般的出现了,有点像人的灵感。吉浪浪也是一次涌现,一个复杂生态的灵感。
三百六十行,任意两行的碰撞都可能是天雷接上地火。吉浪浪的粉丝里至少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工人,一种是歌舞爱好者,他们有了化学反应。比如一个船家,喜欢在水上、在码头上直播他的生活,粉丝里就会有其他的船家,有驴友,有在这条江上讨生活的人,比如码头的小贩,水边的渔家,沿途的果农,他们之间都有可能发生交易,这个船家的直播间,就是一个无形的大集市。
但前提是,无论工人还是船家,都给他们曝光,带来粉丝,给足够的时间跟环境发酵,这是一切化反的基础。
快手提供了两样,一个是视频技术,一个是公平规则,创始人觉得“每一种生活都值得被看见”,注意力应该普惠,不能只集中在头部,否则其貌不扬、唱歌跳舞一般般的吉浪浪积累不了130万的粉丝,关注他的不是城里的小年轻,而是一样的工人,他们闻到跟自己身上一样的味道,生出信任,正是这一群人,恰好点了一把火。
追求效率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单纯看数字,不停的AB测试,稍微弱一点的就撤下来。第二种是兼顾公平,就算弱一点也给机会,让他能活,有可能在未来发生突变,带来另外一个维度的效率,增长的第二曲线,这是发生在吉浪浪身上的故事。快手上的互相关注有235亿对,平均一个人有37个相互关注的朋友,这是一个孵化突变的土壤。
关注效率,是make things,直接把活儿干了,通过兼顾公平间接激发效率,是make things happen,让事情自然发生,这是系统论。互联网的所有魔法都是一条,把人跟人、人跟信息连接起来,他们自然会发酵,快手无非是实现了更公平的连接,相信每个人都有资源池,都有能量场。“昆山模式”只是结果,“公平连接”是源头。
如果要教会一只鹦鹉唱歌,需要有赏有罚,恩威并施,但如果是等待一朵花开,需要的是长期主义,施肥浇水,静静等待。大部分企业只有前者,快手兼顾了后者。
曾经一个业内大咖说,国情在这两年发生质的转变,之前效率第一,现在兼顾公平。效率的好处是可以客观衡量,二比一大,很简单,所以容易结成共识,减少内耗。但公平不一样,对于任何一种方案,都有人觉得不公平,所以很难取得共识,会增大内耗。
我就说,不能把效率和公平放在一个维度上去比谁好谁坏,就像不能用男人的阳刚去要求一个女人,也不能用女人的柔美去要求一个男人,效率像男人一样刚猛,公平像女人一样包容,我相信公平的身上一定蕴含着大能量。
这个朋友就说,公平带来非共识,就意味着多样性,而多样性才是创新的土壤。过去几十年我们效率为先、以数字衡量一切压制了特立独行,代价就是缺乏原创力,在未来,在非共识的土壤上,我们有可能迎来创新的爆发。从这个角度,今天的吉浪浪可能是明天的每一个人。
逻辑到这里就说完了,但我还是想说两个真实故事,抛开“昆山模式”和“公平连接”这些虚词,感受一下活生生的命运转折。

一个是杨明琪,00后,记者第一次在厂区里看到她涂了口红,穿时尚的裤子,打扮得精细,不相信她是生产线上的工人,追着问,才知道她是山东工商大学的毕业生,那一班当时只有30%的同学找到工作,其他都待业,这不表示没有足够的工作,而是年轻人放不下“大学生”这个面子。
杨明琪本来没想过到流水线上做工人,是刷快手看到了歌尔,去了以后发现跟直播里是一样,就留了下来,工资七千,厂里有食堂有社区,大部分钱都存得下来,结果她动员了六个同学一起来歌尔。其中一个男生,本来去北京机场当搬运工,一个月两千多,在北京郊区也根本不够花,月月啃老,听到杨明琪的情况,听说宿舍楼外面还有湖,也来了歌尔。
年轻人的心态也在变。2011年以前,是工人多厂子少,要找工作,工人要给中介塞钱,2012年以后就反过来了,工人少厂子多,工厂得花钱找人,还找不到。直播带岗这一轮,全社会无死角辐射,扩大了蓝领来源,把本来瞄准白领的大学生“拉下水”,他们接受了,蓝领也可以体面。

另一个是杨全富,黑龙江的农民,生下来眼睛斜视,弱光,被叫成“傻子”,“怪人”,39岁之前没出过镇,帮父母挑水干活,自己捡破烂,一年挣一千多,连村里小卖部也去不起,相亲也没人要,不敢想。
去年父母生病,二姐刷快手刷到招工,杨全富本来不敢去试,但主播说可以报销路费,鼓励他出来走走,那是他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到大城市,第一次见到了超市,结果杨全富慢慢适应了流水线的活儿,现在每个月最低也是六千,顶上家里人一年的收入。想想看,一个本来一年挣一千的人,到了一个月挣六千,真是逆天改命了。
现在的杨全富爱笑了,自信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傻子,变成另外一个人,他想存钱把眼睛治好,他拍食堂的照片给父母看,父母拿给村里人看,他们很羡慕他,也许会有人给他介绍媳妇。
23岁的大学生杨明琪和40岁的农民杨全富,都过上了之前没有料到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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