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西  : 高中时,我们几个哥们下午没事的时候,就听一下午摇滚乐。我现在都不敢想象,还能那么过一个下午。真的就一整个下午。我对迈克尔·杰克逊特别有研究,我感觉他的演唱风格完全是受我们喝这可乐影响的。我的理论是他肯定是刚喝完可乐就上台唱歌,才能唱出那个味,然后他跳舞也是,好像有点胀肚的劲儿,往后走哈哈。
 许知远  : 九十年代,也是美国莱特曼秀(1),包括 Larry King(拉里·金)(2)那种谈话节目最风行的时候,后来我看书里写到说,美国脱口秀一类的喜剧演出,包括 Oprah(3),包括各种谈话节目,其实变成了社会自我治愈的非常重要的一种方式。你把你的困苦,你内心的各种感受表达出来,对方会给你空间,观众也给你共鸣,那就变成了一种社会性治愈活动,笑声也都是充满治愈感的。
 黄西  : 其实我第一次听电视上的莱特曼秀,那是刚去美国的时候,我特别讨厌这个节目——根本听不懂。甚至他英文字幕出来以后,字我都认识但我实在听不明白。那些段子是当时脱口秀圈里水准比较高的。他这个人又有脱口秀洁癖,我上他节目的时候是不准手持麦克风的,因为这样会显得这个人太紧张了,手里得握个东西才行;而且脸上不准有笑容,不能让大家觉得,你是在带着观众笑;还必须得着深色西装……太讲究了!我一度以为这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一个节目。
但表达这个东西在美国真的太重要了。我记得有一次教授问一个问题,我当时知道答案,但一想我肯定说不好,我就把我的答案告诉我旁边那个同学 Steve,他一举手把我答案说出来以后,教授把他表扬一顿。我当时就想我为什么不敢自己说,然后还自我安慰:没事,以后我英语再好一点之后,我再说。其实一直到毕业也没好吧,所以最关键的,就是你得把自己的话表达出来,可能后来想做脱口秀也有这个原因。
 许知远  : 我看我朋友的小孩子,他们上幼儿园或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做表达练习了。他们每天都有一个栏目叫 show and tell,就带一个东西,比如说家里有这么一个杯子,我带来讲讲这个杯子的故事是什么,对着全班的小朋友们。然后我那朋友的孩子特别可爱,他不知道该带什么就把他哥哥带来了,然后讲了讲他哥多讨厌。
其实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我们愤怒,我们悲伤,我们喜悦,我们常是用别人的语言来表达,如何找到仅仅属于你的语言。
 黄西  : 那是很难的一件事,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现在脑子里边 99.9% 的想法几千年前就被别人想过了,我现在还在这琢磨着。能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确实是挺重要的,它确实代表了你的 identity(自我),那种东西。
这个也跟教育有关,比如我学数学,目标就是正确答案。我读博的时候,一开始看到身边的同学一道题做 15 分钟,还觉得他们笨。那里的老师要求的是过程,有时候答案出错也没事,他们是注重的是你的思维路径。
 许知远  : 我们总是要找唯一的方法,唯一的路径,唯一的答案。但是其实任何事情的解决都有好多不同的路径通向那个地方。
 许知远  :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四次婚礼一次葬礼》的感受,治愈又动人,里面有很多英式笑话到现在我也觉得很有意思,其实换位思考去理解别人的欢笑,包括别人的不理解应该是人生特别重要的一课。
 黄西  : 是的。我印象特别深刻,在美国有个小孩问我,Why is the skeleton afraid of the roller coaster?(骷髅为什么不敢坐过山车?)这个问题的画面感很强,我一想骷髅坐过山车那多有意思,挺逗的!是因为他没胆嘛!更神奇的是有一次我去美国演出,海关问我你去美国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脱口秀演员,他就说,你给我说说看骷髅为什么不敢坐过山车?我回答上了,他就说你真是个脱口秀演员。这个问题还成标准了。
现在国内脱口秀发展起来以后,也是有各种不同门类。跟音乐一样,有人喜欢爵士乐,有人喜欢摇滚,根本不是一回事。比如美国就有这种 one-liner 风格(4),有个段子就讲,有一次我问一个面试官,我说如果我开车车速是光速的话,我把前车灯打开会有什么结果?然后面试官说他不知道,这个人说:结果是我就不想在你们公司工作了。
 许知远  : 爱因斯坦式的段子。那你回到中国,那种“异域风情”一下就没了,然后你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会非常不适应吗么?
 黄西  : 还好。不过刚刚提到,我很怀念以前能够花一下午的时间听音乐,都是在帮助我试着换一个方向,重新开始。最难的时候可能是最有意义的时候。
 许知远  : 我特别喜欢你的这本自传,《黄瓜的黄,西瓜的西》,包括你数落你同学那些事,写到你在吉林长大的过程,周围的同学,然后又来北京,又到了美国。我非常喜欢那些细节,它们让你的人生变得如此之生动丰富,非常珍贵,有力量和魅力。

 黄西  : 我看到观众问,幽默这种性格是不是生活中必须有很独到的体验才能形成?我觉得每个人的体验都是独到的,就像许老师刚才讲,你得写下来。同样一个茶杯,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不一样的,肯定是不一样的,很多细节都不一样的。就算你认为,自己内心的声音是再微不足道,也可以写写看。
 许知远  : 幽默这个词是林语堂翻译的,humorous,是他让这个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变成了“幽默”这两个字。他当时在上海办了一份非常有名的刊物,叫《论语》(5),想把幽默这种语言形式引入中国。那个时代,你能想象,那么紧张,但我觉得林语堂有一点说得也非常对,幽默其实是应对生活困境、应对时代困境的一种方式,它会给你一种新的回转的空间。你在新的回转的空间里面,又可以积蓄新的能量来应对现实困境,这在当下也非常重要。
 黄西  : 是的,幽默能够滋润一个人。
 许知远  : 我特别喜欢你在书中说的,“把不自信变成自己的武器”。
 黄西  : 自卑也可能是你特别好的一个起点。我们之前也聊到过,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缺点太多了,但是幽默这个东西让你能够接受自己,你自己感觉好了,才有可能去做别的事。人性中的一些缺点,贪婪、懒惰等等,你都可以通过幽默的方式表达出来,宣泄出来有可能是一件好事。
 许知远  : 听你说我就忽然想起来我最近读的一首诗,(关于)面对一个让我们觉得到非常不完美的世界的感受,是扎加耶夫斯基写的,我非常喜欢。最近它给了我很多鼓励,叫《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想想六月漫长的白天,
还有野草莓,一滴滴红葡萄酒。
有条理地爬满流亡者   
废弃的家园的荨麻。
你必须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你眺望时髦的游艇和轮船;
其中一艘前面有漫长的旅程,
别的则有带盐味的遗忘等着它们。
你见过难民走投无路,
你听过刽子手快乐地歌唱。
你应当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想想我们相聚的时光,
在一个白房间里,窗帘飘动。
回忆那场音乐会,音乐闪烁。
你在秋天的公园里拾橡果,
树叶在大地的伤口上旋转。
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和一只画眉掉下的灰色羽毛,
和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    
柔光。 
 许知远  : 你遇到困境的时候,会用什么方式来应对?
 黄西  : 我有过特别抑郁的时候,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好的东西。熬过那段时间以后,一出门看见阳光、树叶,才意识到幸亏我活下来了,能看到这些东西特别好。听说有一种音乐疗法,你干脆这一天什么也不计划,就听音乐、做想做的事情,该难过就难过。等劲儿过去以后,一点一点能好起来的。
 许知远  : 对我来说,那些特别治愈的歌还有《永远的微笑》。我着迷于老上海,陈歌辛、白光、周璇那些人,那时全球陷入混乱,他们却创造出对于中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音乐。这些歌在那个时刻应该抚慰过非常多的人,然后又被他带去港台,带到东南亚,由邓丽君、蔡琴又唱回给我们。音乐的疗愈真的会穿越时间。
“笑坊Joe’s Club”是由著名脱口秀演员黄西创建的脱口秀俱乐部,集脱口秀表演和脱口秀演员培训为一体,致力打造高品质密笑点深参与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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