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止的拖延、政治动荡、COVID-19,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大埃及博物馆(GEM)的建设已经进行了21年了。但是今年,这个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单一文明博物馆的现代建筑群终于要开放了,正好可以帮助埃及重振旅游业。
目前大埃及博物馆已经处于试运营阶段,开始接受数量有限的私人活动和团体参观。据说,最终开放时间定在了2023年的…春天……
没有人知道18岁的年轻法老图坦卡蒙是如何在大约3344年前遇难的。各种理论,包括疟疾、战车事故、骨骼紊乱,甚至谋杀,没有一个得到证实。然而,我们知道的是,当这位“男孩国王”接近他的不幸结局时,他本会感到安慰,因为他和与他的木乃伊一起埋葬的财宝很快就会被送往来世,在奥西里斯的陪伴下度过一个光辉的未来。
但这一永恒旅程在1922年被粗暴地打断了,当时英国考古学家兼古董商霍华德·卡特发现了图坦卡蒙的墓穴。像当时所有的西方考古学家/探险家一样,卡特的计划是将大部分宝物运回欧洲并卖给博物馆。在那个文物掠夺的全盛时期,这种计划是很正常的。
2010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归还了源自图坦卡蒙墓中的19件物品。“这些物品本来就不应该离开埃及,理所应当属于埃及政府”,当时的大都会博物馆馆长说。
1972大英博物馆排队去看图坦卡蒙展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图坦卡蒙藏品在一系列无休止的巡回展览中绕着世界转,离开埃及的时间似乎比留在埃及的时间还多。
大埃及博物馆的存在将结束这种状态。自帝王谷出土以来,3300多年前与图坦卡蒙一起埋葬的所有5400件文物,包括标志性的黄金面具,终于首次重聚在一起。
在为博物馆的开业做准备的同时,埃及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要回那些散落在各大博物馆的埃及宝藏。一些考古学家、埃及学家和博物馆的观众也在呼吁将埃及的文物送回它们的祖国。
埃及前文物部长Zahi Hawas是最著名最直言不讳的埃及学专家之一。几十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将一些备受瞩目的埃及文物送回本国,包括罗塞塔石碑(存放在大英博物馆)、丹德拉黄道十二宫(存放在卢浮宫)和奈菲尔提提半身像(存放在新博物馆)。随着GEM开幕在即,他在2022年10月发起了一个在线请愿,要求这些欧洲博物馆将埃及珍品送回国。到目前为止,请愿书已经获得了超过13万个签名。
随着博物馆的观众要求博物馆对其收藏的道德规范有更多的透明度,许多人都开始思考:这件物品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它应该在这里吗?
这其中,最具话题性和争议性的,便是存放在柏林新博物馆的“最美王后”奈菲尔提提半身像(Nefertiti,也译作“纳芙蒂蒂”)。
奈菲尔提提半身像是世界范围内最受欢迎和复制量最大的埃及作品之一,其文化意义对于埃及和德国这两个国家来说都十分重大。到后来,奈菲尔提提甚至成为了德国,尤其是柏林文化的象征和柏林人民的“女王”。
Isa Genzken—Nofretete, 2014—"Isa Genzken: Make Yourself Pretty!" at Martin Gropius Bau, Berlin
她在地下长眠3000多年后,1913年被带到柏林,又在德国经历了二战与冷战。她出现在柏林的明信片和德国的邮票上,也出现在党派的竞选海报上。她经历了德国的风云变幻,已经和德国的民族认同和柏林文化联系在了一起。如果想要通过一件艺术作品了解德国的近现代历史,那奈菲尔提提是最好的选择。
被遗弃的宝藏
近3400年前,雕塑家图特摩斯告别了他的院落——一个由工坊、庭院和居所组成的庞大迷宫。在这里,他曾经管理着一个非常有声望的企业,创造了阿玛纳这座埃及王室城市的许多石像和装饰。
但现在,国王阿肯那顿去世了,他年轻的继任者图坦卡蒙决定将王室迁回底比斯。
几近鬼城化的阿玛纳不再需要任何皇家雕像,所以图特摩斯,这位完全依赖皇家赞助的工程总管,别无选择。他收拾好财产,扬长而去,抛弃了那些不想要或无法带走的物品。
在这堆弃物中,有一个没有刻字的女性半身像,其独特的高大平顶头冠表明她是阿肯那顿的王后——奈菲尔提提。
阿肯那顿(亦译作“埃赫那吞”,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法老,原名叫做阿蒙霍特普四世),在位于公元前1352-1336年,是一位了不起的国王。在将近1000年的时间里,埃及的君主们都崇拜长期以来形成的万神殿中的多个神。阿肯那顿背弃了这一传统,将自己的生命——以及他的家人和追随者的生命——献给了一个被称为 “阿顿(亦译作阿吞) ”的古代太阳神。
阿肯那顿的神是一个没有性别、没有面孔的圆盘,悬挂在天空中,发射出耀眼的光线:在二维艺术中描绘时,这些细长的光线以人类的小手为终点,让阿顿向王室提供象征生命的安赫。
在阿顿的启发下,阿肯那顿在传统首都底比斯(位于埃及南部)和孟菲斯(位于埃及北部)中间的处女地上建立了一座城市阿赫塔顿(Akhet-Aten,字面意思是“阿顿的地平线”),在那里他的神可以不受任何先前存在的神职的干扰而被崇拜。今天那里被称作阿玛纳Amarna。
3000多年后重见天日
1714年,法国教士克劳德·西卡德(Claude Sicard)成为第一个记录下阿玛纳废墟访问细节的欧洲人。从那时起,就有零星的西方游客和偶尔的考古任务,直到1907年,法国管理的埃及文物局允许德国东方协会(Deutsche Orient-Gesellschaft,简称DOG)的创始人、柏林慈善家詹姆斯·西蒙对该遗址进行调查和发掘。这项工作将由德国埃及学家路德维希·博查特(Ludwig Borchardt)领导的考古队完成,当地的劳动力进行实际的挖掘工作。
1912年12月,在图特摩斯大院,考古队找到了高质量的雕塑作品、雕塑工具、石屑、石膏工艺品和金箔片,这些都证实了雕塑家工作室的存在。
在博查特1912年的笔记本中记载了他看到奈菲尔提提的第一眼,该笔记本现存于柏林新博物馆。摄影:BPK, SCALA
12月6日,他们在图特摩斯居所的废墟中发现了50多件由石灰石、石英石和石膏制成的文物。其中包括奈菲尔提提的半身像、一个类似但损坏严重的阿肯那顿的半身像、几件未完成的石雕以及一批独特的石膏头像。
阿玛纳曾是一座充满了王室家族的雕塑和绘画形象的城市:国王、王后和他们的六个女儿。这些图像不仅仅是装饰性的,它们是被禁止与阿顿直接交流的阿玛纳精英们的崇拜焦点。
没有灵魂的半身像
古埃及最有才华的雕塑家——那些能够获得一流资源的雕塑家——受雇于国王和神庙。他们按照官方的构图和表现规则工作,完成的艺术品被放置在特定的地点,以实现特定的功能。这种缺乏表达自由的工作方式导致人们认为他们也许应该被归类为工匠而不是艺术家。
然而,所有的高级艺术家都肩负着额外的、祭司般的责任,这使得图特摩斯在支持阿肯那顿的神学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埃及语中的雕塑家字面意思是 “创造生命的人”,雕塑家被认为具有一种准神的能力,可以释放出隐藏在无特征石块中的形状,从而创造出能够维持生命的潜在形式。如果死者的木乃伊被毁,任何雕塑都可以成为一个替代的身体,容纳其死者的灵魂。
灵魂可能需要生活在雕像中的执念使半身像成为一种不受欢迎的艺术形式:没有人愿意冒永远被困在一个没有身体的脑袋里的风险。
那么,为什么图特摩斯要这样来描绘奈菲尔提提和阿肯那顿呢?
完成的肩部、没有用于连接的榫头、完整的头冠和光滑的底座使半身像能够稳固地站立,所有这些都使我们确信,每一个都是完整的艺术品。这些不是从大型雕像上拆下来的头,也不是用于插入复合雕像的身体部分。
最有可能的是,这些半身像是作为工作室的模型而创作的。通过向他的工人提供经认可的图像和颜色方案进行复制,图特摩斯可以保证所有从他的工作室出去的奈菲尔提斯和阿肯纳顿都会看起来一样,都会被国王接受。
“最美王后”
奈菲尔提提的半身像是唯一从图特摩斯的院子里找到的基本完成且未受损害的雕塑。
它高48厘米,重20公斤,由石灰石雕刻而成,表面的石膏 “皮肤”涂有明亮的颜色。它展示了王后的上半身,头顶戴有一个高大的深蓝色皇冠。脖子修长,戴着一个一个彩色的宽领装饰物。在王冠之下,奈菲尔提提的头部没有头发露出,使她看起来几乎是现代的。
奈菲尔提提容貌精致,五官端正,面部的“口红”和“眼线”都被精心的描绘出来。她的眼窝是对称的,左眼窝是空的,右眼有一个黑色的蜡球放在白漆的眼窝里,上面覆盖着一个刻有虹膜轮廓的薄薄的石英镜片,两只眼睛正好展示了眼睛的制作步骤。
光滑的石膏 “皮肤”,只有1-2毫米厚,这使得古代艺术家能够塑造奈菲尔提提脖子上的肌肉和肌腱,刻画嘴角、眼底的皱纹,并强调她的颧骨。这种逼真的效果再通过熟练地使用颜料来创造出粉褐色的肤色、更深的红褐色嘴唇和深色的眉毛来加强。
埃及艺术遵循色彩惯例,规定大多数精英男性的皮肤为红褐色,大多数精英女性的皮肤为较白的黄白色。这并不是为了准确反映日常生活,而只是为了让观众能够轻松区分男性和女性。
我们不知道奈菲尔提提的实际肤色,但受半身像的影响,一些观察家认为她一定是白皮肤,因此一定是外国出生的女王。还有些人觉得,这个半身像一定是一个粗糙的现代赝品,因为它没有深色的皮肤,或者仅仅是因为它是画上去的。
我们已经习惯于看到埃及雕塑被剥去原来鲜艳的颜色,曾经隐藏的石头被暴露出来,以至于奈菲尔提提看起来很现代而不是很古老。
将宝物“拱手让人”
在博查特的发掘过程中,非埃及考古团队有权要求并出口每季发掘过程中的一半“发现物”。埃及文物局对这些发现物的分享进行了严密的监控,官方的“发现物划分”旨在确保没有具有重大考古或商业价值的物品离开埃及。
今天,这种划分被认为是一种糟糕的制度,它拆散了文物群,将科学发掘变成了寻宝活动,并使古埃及文物的正确归宿是外国博物馆的想法永久化。然而,在1913年,这种划分被认为是对那些投资于埃及发掘的人的公平回报。
1913年1月20日,法国埃及学家、中埃及的文物检查员古斯塔夫·乐菲伯(Gustave Lefebvre),同意分割阿玛纳的发现。博查特将他的发现分成两份价值相同的清单,一份是以一个小的雕刻场景为首,展示的是阿肯那顿、奈菲尔提提和他们的家人坐在阿顿神的光芒之下。另一份则是以奈菲尔提提半身像为首。
然而,乐菲伯为开罗博物馆选择了前一份。因此奈菲尔提提半身像的所有权以及该清单上的所有其他文物都落入了詹姆斯·西蒙的手中,他是阿玛纳特许权的正式持有人。
1920年7月7日,西蒙将他的全部收藏品捐给了柏林的新博物馆,将奈菲尔提提半身像的所有权转让给了德国。
在许多人看来,乐菲伯没有为埃及选择奈菲尔蒂半身像是如此令人费解,它不可能仅仅是漠不关心或无能的结果。甚至很多德国民众都觉得奈菲尔提提是被博查特“绑架”过来的。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官方部门协议将奈菲尔提提列为 “王室公主的石膏彩绘半身像”。奇怪的是,奈菲尔提提被列为公主而不是王后,因为她戴着标志性的王冠。而且半身像被描述为由石膏制成。半身像的外层确实是石膏,但其核心是石灰石。这是一个简单的错误,还是有可能该作品是故意描述错误的?毕竟,乐菲伯事先已经同意,所有从图特摩斯工坊找到的石膏头像都应该运往德国。
柏林来了一位新女王
1924年4月,奈菲尔提提半身像在新博物馆新开放的阿玛纳院展出。1922年,在帝王谷发现了图坦卡蒙几乎完好无损的墓穴,激发了广大公众对古埃及的兴趣,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博物馆。
奈菲尔提提是一个美丽的谜。她与开始代表西方战后富裕和魅力的色彩斑斓的几何风格(在1925年,这将被命名为装饰艺术风格)完美契合。
德国,这个那时候刚刚被剥夺了皇室成员身份的国家,获得了一个新的女王来欣赏。从那时起,关于埃及和德国谁真正拥有奈菲尔提提半身像的争论就一直没有停止。
一些人到柏林去看她,另一些人则能在离家更近的地方找到奈菲尔提提。新博物馆委托雕塑家Tina Haim-Wentscher制作了一个奈菲尔提提半身像的精确复制品,并将其作为一系列复制品的模型,出售给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今天在博物馆展出的许多高质量的奈菲尔提提复制品都是取自Haim-Wentscher的彩绘石膏模型。
当图坦卡蒙仍然隐身于帝王谷的棺材中时,复制的奈菲尔提提已经在西方世界四处游荡,同时存在于无数的博物馆画廊中。
在德国莫名其妙地获得了一件伟大的埃及宝藏后不久,埃及文物局局长、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法国老兵皮埃尔·拉库(Pierre Lacau)就采取了行动。他承认博查特已经满足了与该部门有关的所有法律要求,但他还是要求归还半身像,理由是这显然是一个错误。
博物馆不准备合作,因此在1925年,拉库撤销了博查特的挖掘许可,直到德国归还半身像或同意进行仲裁。几年之后埃及甚至提议要用其他的文物来交换半身像,但这项提议也被德国拒绝。此后的几十年,尽管德国政府几经更迭,但德国当局拒绝归还半身像的态度却一直没有改变。
在战火和动乱中辗转
1933年10月,赫尔曼·戈林同意将奈菲尔提提半身像还给福阿德国王,以纪念国王登上埃及王位的周年纪念。然而,希特勒不同意,并亲自出面阻止奈菲尔提提的归还。他说,“我永远不会放弃女王的头像(半身像)”,并表示自己会为她新建一座博物馆。
阿玛纳文物一直展出到1939年8月,当时柏林的博物馆因为战争的到来而被迫关闭。这些藏品被打包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被证明是明智的。战争中,博物馆岛的所有建筑都遭到破坏,新博物馆的三分之一以上被毁。储存在一个标有“五彩皇后”的箱子里的半身像,首先被转移到普鲁士政府银行的金库里,然后被转移到柏林动物园附近的一个地堡里。1945年盟军占领柏林前不久,这座半身像与德国的黄金和货币储备一起被藏在图林根州的一个盐矿里。五个月后,盟军占领了该矿,半身像被转交给盟军的纪念碑、美术品和档案部门。
1946年,为了向德国人民展示这座半身像在战争中安然无恙,美军将奈菲尔提提在威斯巴登公开展出。同年,埃及政府向德国的盟军控制委员会提出归还半身像的请求,并提醒他们之前已经同意归还半身像,只是被希特勒阻挠了。现在希特勒已经死了,当然没有理由不纠正这一历史性错误?
但这一请求被拒绝了,理由是委员会只有权遣返战争期间被掠夺的物品。由于奈菲尔提提是在1913年抵达柏林的,这是埃及人和德国人之间长期存在的法律问题,同时,奈菲尔提提应该回到她战前的家。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那时的柏林已经成为一个分裂的城市,新博物馆位于共产党控制的东部地区。1956年,半身像被送到了西柏林,在那里,奈菲尔提提首先在达勒姆博物馆展出,然后在埃及博物馆展出。不出所料,东德以新博物馆位于东柏林为由,试图索要半身像。但没有成功。
到了20世纪70年代,对于二战之后建立起来的东德和西德这两个国家来说,半身像的归属问题更是成为了德国民族认同的问题。
1967年,半身像被转移到了夏洛滕堡区的埃及博物馆,并在那里一直保留到了2005年。1989年,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在德国参观了奈菲尔提提半身像,说,“她是 ‘埃及最好的大使’”。
人们曾多次要求将半身像送回埃及。例如,1984年,“奈菲尔提提想回家”运动建议将半身像在开罗和柏林轮流展出,而在2005年,埃及呼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出面解决这一争端——但德国当局一直立场坚定。
到这时,奈菲尔提提已经成为了柏林文化的象征之一,她出现在了柏林的明信片和德国的邮票上(1989年),出现在了德国绿党的竞选海报上(1999年),他们当时的口号是“柏林需要女强人”。
2009年,柏林新博物馆在建筑师戴卫·奇普菲尔德主持的重建之后重新开放,奈菲尔提提再次回到了这里。至今,奈菲尔提提都是新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我们的蒙娜丽莎必须留在柏林”
今年1月底,德国官员表示没有计划归还奈菲尔提提。柏林正义、多样性和反歧视参议员Lena Kreck的副手Saraya Gomis在接受采访时说,“就我个人而言,我赞成归还奈菲尔提提半身像。从反歧视的角度来看,来自世界其他地区的所有文化资产都不属于我们,它们在这里是非法的”,而后她又补充说,然而归还文物不是她能决定的。
Gomis的言论在德国引发了一场辩论,艺术评论家Marcus Woeller发表了一篇评论,标题道出了大多数柏林人的心声:“我们的蒙娜丽莎必须留在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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