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晚聊最近刚出资源的大热新片:《巴比伦》。
这片子在北美上映时争议就颇大,开场就是一出电影行业内,极尽淫乱堕落的派对;而全片不管是电影之内的人物,还是电影之内的导演,都犹如疯了一般,呈现电影之下的,爱,性和死亡。
也因此围绕这部片的争议和它的标签一样多,有人说这是给电影的情书,有人说这是给电影的讣告,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给电影的恐吓信。
而这部片最奇怪的地方正是在于,这三种论断某种意义上都是对的,它们自然的集合于同一部电影里。
不过,要是让我回答这个问题,我可能会说,这是导演和电影一次公开的、精神性的sm性爱,它把电影背后的冷漠、残酷、虚伪全部剖开,但也给我们看它的诱惑是犹如海妖塞壬一般,让无数人神魂颠倒。
在这场sm中,导演最后甚至是直接失控,被电影彻底摆布了的,他选择在电影结局放入了一段直接又劣质的百年电影史混剪,以此来对电影献出自己浓浓的爱意,这太像是在性的高潮中,大脑空白的人会干出来的事情了。
《巴比伦》
接着开头的情书开始说吧,情书这个称呼是那三个形容里的唯一一个官方说法,这个话其实有很大的误导性。
一般大导演给电影的情书,大多在回忆电影的美好,电影带来的感动,以及回过头来看自己迈入那个影史瞬间时的命定或无常。
但《巴比伦》里几乎没有这些,电影在这里是一座虚幻又虚伪的城,电影人的派对宛如《罗马帝国艳情史》一样淫靡,有无数人的生命在这个工业体系里绽放或死亡,累累尸骨却并未让这座发展的齿轮停下回顾一眼。
因此导演并非在说因为电影美好所以才爱它,而是在说——
“即便电影有如此冷漠、如此残酷的一面,但我依旧很爱它。”
这句话就是我会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这种看上去矛盾的转折,也是我们今天这篇文,能讲的全部了。
我们先来聊前半句,电影残酷的一面。
要了解它的残酷,首先应该明白一个问题:在导演的态度里,电影究竟为何物?
其实导演在开头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了。

影片的开头出现了两场戏,一场是好莱坞的大型派对,各路名流在此汇聚,这场派对里有裸露、有同性异性的性x、有群x,还有各种性器官的表演,好莱坞成了一个纯粹的声色场所。
另一场则是一个即将出演次日戏份的女演员,在房间里与大佬进行性游戏,在这个过程中,她因吸毒过量而死亡,而后被偷偷运出了派对。
这两场戏其实是同时甚至同地发生的,小明星的死就是这场派对的一部分,但在这场混乱拥挤的派对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女演员的死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时派对的压轴表演——进入房间的大象所吸引,宾客们对着大象欢呼,继续狂欢,无人关注在他们中间,正有一具尸体被搬过大厅。
大象在这里成为了一种手段与一道奇观,而奇观,本就是电影最初的指代与最突出的特征。
这其实就是导演的回答:电影就是奇观。大象、奇观、电影构成了可以转换的三者,因此导演在这两场戏里借由大象将电影牵入其中,众人围观大象就是在围观电影。
而此刻,他也借由这一场戏表明了对于电影的态度:奇观成为了被追逐的目标,在这个追逐的过程和背后,有无数的人死去。
电影或者说好莱坞名利场的喧闹与浮华之下埋葬着数不清的枯骨,这些枯骨有的是一条条生命,更多的则是旧人的失落与心酸,但好莱坞却永远可以向我们展示它耀眼的一面。
导演甚至觉得大象都不够,在这一层表达中,他还放入了一个更疯狂的隐喻——
把整个城市当做奇观,比作电影。
在男主曼尼替拉罗伊还钱时,进入了洛杉矶的一座庄园,庄园的地下,还存在着一栋“地宫”,地宫里阴气森森,数不清的欲望和暴力在这里集结,各类人在这里体验无法在现实中被满足的刺激。
这座地宫在洛杉矶这座城市之下,导演将整座城市变成了电影的喻体,地宫就是电影表面风光之下埋藏的秘密,它利用人类的原始欲望,挑动,诱惑,让自身成为了百年之下的“庶民的艺术”。
这一点真正代入电影制作过程中,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死亡。
所以,“死亡”这一点在《巴比伦》中被导演安置在各处,构成了电影的残酷证明。
它存在于细枝末节中——
曼尼第一次来片场时,剧组正在拍摄一部战争片,上百个群演拿着武器互相攻击,我们看到在拍摄结束后,有一人被长矛直插胸口,当场死亡。
但导演等人只是站在尸体的上方,以一句“他太不小心”就轻飘飘地掠过一条生命的逝去。
还有在拉罗伊首次拍摄有声片的片场,因为各种声音问题一条镜头重拍了无数次,无论是导演还是录音师都为了一个镜头发怒争吵,而在众人沉浸在拍摄成功的兴奋时,却没有发现摄影师早已热死在那个狭窄的摄影室里。
死亡在这两处与电影的创作和变革直接结合,每一次死亡的背后都对应着现场气氛的躁狂和音乐的汹涌,死亡就与这些华丽和兴奋的东西共存。
无数没有留下名字的人,成了电影工业发展的那块人肉砖石。
当然,在导演眼里,自己以及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都同样无法幸免。
所以,因电影而来的死亡,也同样也存在于几个重要人物的主线剧情里——
曾经大红大紫的女星拉罗伊经历了默片时代后地位一落千丈,她死去的讣告只是登在报纸的一角;
行业地位堪称顶流的杰克,因为台词的问题,被有声片的革命淘汰,他只能混迹片场,成为一个烂片需要救场时的选择;而更多的导演、制片则是消失得悄无声息。
死亡不止是那些无名小卒需要面对的东西,即使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导演和明星,一样逃不过历史的更迭,以及电影名利场的残酷无情。
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具体到某场戏还是延展到整个主线剧情,这些戏本质上和开头的大象,都是同一场戏,它都是在讲好莱坞之下那座地宫内的残酷,也是在讲好莱坞或者说是电影的残酷。
那导演还爱哪门子的电影呢?

这点初看确实会让人觉得非常疑惑,导演一边痛骂电影,一边时刻借角色之口穿插着对电影的表白。这其实就构成了本片最大的矛盾和冲突:导演极尽展示电影浮华表面的淫乱及内里的腐朽,但他又在不断强调着爱电影这个事实。
这些表白在电影中至少有三处——
第一处是拉罗伊和曼尼在派对别墅的地下室里,二人磕嗨了后大谈对电影的热爱,他们说“当你坐在影院里,你不必继续过这个糟糕透顶的生活,你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体验不同人的人生”“人们在电影中起舞,也在电影中死亡”。
第二处是杰克面对妻子作为百老汇演员对电影不屑时的反击,他说“电影不是低端艺术,我所做的事对于数百万人来说意义重大,银幕上上演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第三处是默片明星杰克因不适应有声片事业一落千丈,被观众嘲讽,八卦专栏作家埃莉诺对他说“一场地震可以让一座城镇从地图上消失,但一百年后,当有人在影片中放映你的镜头时,你又会活过来,在未来五十年出生的孩子,会偶然发现你在银幕上闪烁,然后感觉自己与你如朋友般似曾相识”。
当把这些浓烈的爱与前面的恨并置思考就会发现一个问题:电影既然如此残酷,为什么仍如此爱电影?
而要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要从本片最主要的角色曼尼入手。搞清楚他到底是谁的投射?在电影中又有什么作用?
我们从他身份的变化来切入对他的理解。
在电影一开始,就已经明确了他的梦想:一直想去电影片场,投身电影的制作。此时他只是这场派对的服务生,冷眼看着派对中各种淫靡腐败的场面,在面对吸毒的女演员死去时,只有他一人能无动于衷地去思考解决方案,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我们发现,他想要进入电影行业的愿望是建立在他完全了解好莱坞这一套游戏规则的基础之上的。
而在他随着杰克进入片场后,他更是见到了拍戏过程中所有死亡发生的全过程,但他依旧去奋力表现,为了制服群演不惜骑马开枪驱赶他们,为了在太阳落山前送来摄影机他直接开着急救车奔来。
在他成为大制片人之后,更是如鱼得水、运筹帷幄,以一副熟稔的姿态对拉罗伊的演员之路进行重新规划,并且自信地劝服制片厂的领导招来黑人演员。
他完美融进好莱坞的集体之中,面对着现场的残酷与死亡他甚至与在电影届浸淫数十年的老导演的反应别无二致;而他也从未受到过时代的摆弄,游离于时代之外,在同时代的人因为面对时代的变化不适而死去时,他成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其实曼尼的身份就很明显了:
他其实是这部片导演的化身,是导演在电影的变奏曲中加入的一个旁观视角。因此他可以随时抽身,在最后找到一个普通人结婚生子,真正远离了好莱坞生活。
当我们明白了他就是导演的化身时,其实在电影的结尾,他的那场痛哭,就回答了我们要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还如此热爱电影?
我们从这个角度来解析一下电影结尾的最后一场戏——
已经离开电影行业,甚至离开洛杉矶多年的曼尼,多年后带着妻儿重回好莱坞,独自走进了一家影院,影院内正在放映《雨中曲》。
这部片的主题,和其所经历的时代是重叠的,都是呈现电影从无声片到有声片过渡时,人的反应。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他在看这部电影时发生了明显的情绪反应,一次是痛哭,一次是一边痛哭一边微笑。
这两次反应的不同,其实就是揭开“为什么还爱电影”这个问题的钥匙。
第一次发生在《雨中曲》里从无声电影到有声电影过渡的那一段,当银幕里出现一堆电影制作人在讨论有声片是什么的时候,他震惊地往前凑了凑,因为这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场景。
而在看到其中的演员连续说三遍“I love you”的时候,他的眼睛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继而大哭。
因为他的伯乐,杰克就是因为在电影里连续对着女主角说了三句“I love you”而招致观众的嘲讽,这是他因落后于时代而自杀的一个推手。
值得注意的是,在他落泪时镜头滑过影院内所有的观众,每一个盯着银幕的观众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只有曼尼一个人在哭。他是特殊的,因为他曾亲历过《雨中曲》所表述的时代,见证了这段历史背后的残酷与血腥,并亲手与时代里的所有人告别。
他是片中人。
但第二次情绪的变化,这个身份发生了改变——
当他看到最经典的那一场戏——《雨中曲》的男主在雨中跳舞歌唱表达内心欢欣的时候,他产生了第二次大的情绪反应,他的脸上逐渐浮现了微笑。
此时他同样陷入回忆,但这些回忆全部由美好组成:他第一次拥有了制片人的工作,拉罗伊第一次出演就以惊人的天赋技惊四座,杰克在拍摄《宾虚》时的精彩画面,他负责拍摄的黑人乐队影片大获成功,以及他与爱人拉罗伊的接吻。
这一刻,他不再是片中人了,而成了“我们”。
他开始和整个影院里那些被银幕上的美好打动的观众一样了,不再陷于自己的回忆,抛掉了任何与电影有关的身份,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观众。
银幕上电影的美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美好。
他和“我们”一样,被电影的造梦属性所笼罩,即便在很久以后重新走进影院,电影依旧可以反哺坐在银幕前的他自己,那些肮脏和落寞都归于历史,所有血腥的、逃命的回忆都被剔除在外,曼尼和在场的观众一样沉浸在雨中曲的浪漫里。
所谓的通篇残酷在此处得到了消解,在所有糜烂喧嚣酒池肉林的宴会散场之后,在所有痛苦执迷恐惧遗憾的回忆消散之后,他还能坐在银幕前,为银幕上上演的一幕幕美梦而流泪。
这滴泪扣成了这封情书的火漆,他用残酷道出了一个老套但浪漫的答案——
历尽千帆,但我们在漆黑影院坐下的那一刻,当那束光折射在银幕上,我们会发觉,我们还爱电影,这是发生了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音乐/
配图/《巴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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