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 李佩甫
我不知道什么是写实小说,真的不知道。
怎样算写实,怎样又不算写实呢,仍然不清楚。好像评论界对此做过很多界定,还是由他们界定吧。
我觉得,写作是作家对世界发出的一种声音。这声音完全是个性化的,是作家个人的声音。作家使用文字来抒写生命,在这一过程中,由于使用语言的方式不同,也就有了“声”的不同。
语言与思维是密切相关的,语言的表达方式也就是作家的思维方式。每一种表达都渗透着作家所有的生命体验和思维过程,囊括了不同作家不同的生存地域、不同的血脉迁徙、不同的水土气候、不同的土壤稼禾……就此而言,表述的差别是思维和思维方式的差别。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就是思维。
文学的确是有品位高下之分的。作家的语言是作家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类生存方式的思考和表述。这是纯个体的思考和认识,是唯一视角的诉说,是个体在生命燃烧过程中,用血肉煨出来的文字(那种仅仅描摹生活、拍照式的写作,无个体思维折射渗透的写作,应不在此列)。这样的语言可以很具象,也可以很抽象;可以是形而上的,也可以是非常形而下的。作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就是他的思维方式。思维方式界定着作家的诉说方式。至于评论家对作家如何界定,那是另一回事。
语言的密码是作家思维的密码。作家在个性化的文字里是无法隐藏自己的。他的文字把他的内心世界、思维流程和盘托出,裸露给世人。这是一种生命解剖式的展览,是追索灵魂式的展览,是对一个作家从内到外的破译。
越是高品位的艺术创作,创作者越是无法隐藏自己,他无处可藏。他掏出自己的心对世界说话,每一个词汇,都是破译他的密码,世人可以从中清晰地看到作家的人生导向和思想脉动(当然,这是指一定层面上的读者)。有时,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像杜鹃啼血;有时,他有些变形,似魔鬼缠身;有时他的语言如决堤之江河,一泻千里;有时他表现得静如处子,脉脉含情;有时他理智得像个术士,冷静内敛;有时他狂浪得如同妓女,淫荡恣肆……这是个用心血喂养的营生,是个终生积累却又零割碎卖的行当。
过程是无法超越的,人类发展的阶段性决定了作家思维的阶段性。任何一种超前都只能是阶段性的超前,人类的思想和语言却没有终极。因此,作家在使用文字发出声音时,这种声音的表述也是阶段性的,常常是回旋往复的。表述方式的回旋往复折射着思维上的回旋往复,这是无法定位、没有终点的回旋往复。而正是这种无定位、无终点的回旋往复,战胜了时间的磨损,战胜了人类生存、人类记忆的有限性,从而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生活在前行,当真正的文学语言应当向更高境界冲刺的时候,我却看到大量作品为了迎合市场,文学语言在下滑。一些作品没有思想的火花,没有了生命的血性,失去了个性特征。文学与市场、与段子、与快销产品合谋合流,使文学处于十分尴尬的局面。
反之,当文学滑向平庸时,读者的欣赏品位却在一步步提高。广大读者已经一步步迈过了古龙、金庸、琼瑶、三毛……他们需要能满足他们更高精神需求的作品。
所以,我坚持认为写作是作家个人的事情。我坚持认为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语言是作家思维的体现。我坚持认为不管怎么写、写什么,都是作家对社会发出的声音。我坚持认为,文学不应是大众的附庸,而应是人类生活的先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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