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我和同事一起提前看的《风再起时》,出来之后我们去吃宵夜,桌上两个人一边点菜一边聊的,整个聊天像是个随地开录的播客节目,所以我记得比较多,这篇影评就以我们聊的内容开始了。
对于这部消失了4年,期待了4年,此刻重新出现的片子,我们给评价的时候其实都很犹豫,都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了分数,我给了豆瓣7.5,他比我低0.5。
这个犹豫大概是因为它确实有特别好的地方,也有我们不太喜欢的地方,好在翁子光对历史的处理和理解,这个我底下会详细说,不好的其实也是这类“双雄”男人戏的通病,都是男人的事情,女性角色有问题,再加上这是部横跨香港半世纪的历史片,从剪辑叙事最后呈现的散文感来说,导演驾驭起来有些吃力。
好坏都比较明显,再加上片子明显不完整,所以打起分数来,得想上一下。
不过,我们又都是推荐大家去影院看的,原因的话,去影院看梁朝伟看郭富城看杜鹃这些眼福就不多提了,我们推荐的原因更多是我同事那天突然提的一个问题。
同事吃到一半突然问我,你能想到一个和这部类似的香港片子吗?
我想了一下,能重叠的有《明月几时有》《浮城大亨》,但跨度这么大的好像真的找不到,香港电影是非常擅于从历史里挖人物,再从人物上看历史的,跛豪,五亿探长的故事从上个世纪拍到了今天,但去拍整一段近代史,去拍香港往事的电影,这好像还是第一部。
这个第一部的重要性不在于第一次有人做这个事情,而是有人如此彻底地把“香港”,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当做了电影的唯一主角。让我们得以看到这么一出香港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我讲到罗曼蒂克消亡史这几个字之后,我和同事还饶有兴致的算了一下,程耳拍的上海《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葛优饰演的青帮大佬正在过香港的海关 ,打算逃往香港,时间上算起来,那年是1946年左右,如果转换到这部《风再起时》,这一年的香港是抗日胜利后的英占时期,郭富城和梁朝伟饰演的两大华人探长刚刚当上警察,准备大展宏图,上海的罗曼史结束了,而他们的罗曼史才刚刚开始。
历史的微妙,大概便在于此吧。
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我作为观众是享受、也感激的,于是就有些不忍心苛责了,今晚就还是想讲一些我喜欢的地方,大家读完如果也同样能有所醉心,可以去影院试试享受这两个小时。
《风再起时》
顺着上面的话接着说吧。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又是一部香港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在尝试把历史的“硬”以及儿女情长的“软”做结合,但有趣的是,他们从同一个起点出发,走向了不同的路。
这种不同我们用片名里的“风”来做个比喻,可能会更好说明一些。
程耳的那部里,历史是那阵风,十里洋场上的大人物小喽喽,都在这阵风里颠来倒去,人的因缘际会,皆因风起而产生,也最终和这阵风一同走向消亡。
就像我们提到的最后一个镜头,上海的青帮大佬走过香港海关,低头,脱帽,举手,接受安检,那一刻他的身份不再重要了,历史也写完了,罗曼蒂克便也无处可寻了。
但翁子光的这部里,倒了过来,人的欲望是那阵风,反过来组成了历史,风再起时,说的是人在面对同一个分岔时,再次因为欲望作出的某个选择。
我觉得豆瓣有一句总结非常准确,我是写不出更好的了,就引用一下:
“导演想拍的风,从来不是腥风血雨,而是风花雪月”@不留痕迹
没错,这就是导演对这段历史的理解。而当我们把这点代入到《风再起时》故事里,这片子的主线,或许就要换一种概括了——
他不再是反腐,双雄,一部犯罪片。
而是爱,恨,原谅,一首风情诗。
里面的男性大多蠢,坏,懦弱,傲慢,梁朝伟也无法幸免,女性在感情里痴傻,受困,导演的态度模糊,藏在历史之后只是偷窥。

我觉得翁子光和娄烨一样,是不信任历史的,在这部片里,他只是用一面礼尚往来,一面礼崩乐坏这八个字草草总结了这些年代。甚至连历史的演进,在电影里都被他归结成了一种与所有宏观的东西无关的情感选择。
在一开始的故事,历史只是警察郭富城饰演的磊乐对善恶的一次初始选择。
他一开始选择了善,不要老百姓的保护费,结果被收钱的同行警察打了一顿,这一顿打,让他的欲望泄了洪,受贿有了豹变的理由,从为了不被打,到只是礼尚往来,这种自洽的变化也已经在那一刻就注定了他要成了历史里的五亿探长磊乐。
就连整个关于抗日的时代里,重点都是些儿女情长的选择——
年哥出发抗日前,对相好说“我若回不来,你便自己嫁人”;磊乐遇到了小渝,爱上她,然后决定陪她找那个早就被自己杀掉的哥哥;南江遇到了那个日本军官,军官喜欢南江,杀了南江妈妈,要求南江弑父跟他回日本去。
但这些事情的结果,又勾连出新的历史,年哥活着回来了,成了香港最早的黑帮大佬;小渝得了梅毒死了,成了磊乐的心结,也成他出轨,杜鹃黑化下毒杀人的原因;南江杀了那个日本军官,逃走活了下来,然后便换了一副性格,演了一辈子的随从戏。
在最后的故事里,依旧只是一堆是否要“风再起”的选择。
它用大段的笔墨去讲了两段极为类似的关系,一个磊乐和他老婆的关系,对应下来就是从爱到恨,再到和解,另一个是磊乐和南江的关系,对应下来依旧是从爱到恨,再到和解。
郭富城,杜鹃,梁朝伟三人爱情部分,大多体现在一些非常漂亮的单场戏,虽然视听上有好多致敬的痕迹,但是我依旧享受,就不多展开了,留给大家去影院感受。
我着重说南江和磊乐的关系变化,一开始二人选择的是同一件事,也就是通过与黑帮保持紧密的合作关系来保持社会的平衡。
于是二者成了好兄弟,但其实一开始二者的出发点就不同,南江是认为这是当下对百姓最好的方案,但磊乐只是想从中谋利做“五亿探长”。
于是第二次选择便必然会出现,恨也注定了会产生,南江选择走向另一条路,历史也走向了另外一条路,这就是风再起时。
一切都是选择,警察和不和黑社会合作,是磊乐的选择,而要不要继续演戏当磊乐的随从,是南江们的选择。
选择决定了命运,命运构成了历史,而在翁子光眼里,个人构成历史,在影像上的最终产物应该是宿命感。
为了体现这种宿命感,它用了一张纸币——
磊乐当上警察后,收的第一笔黑钱,是街边卖菜阿婆硬塞进他手电筒里的一张纸币。
后来廉政公署成立,开始反贪,磊乐烧掉了他们作为据点的酒店,廉政公署去现场时,只看到了一个地上烧焦的手电筒,打开后盖,露出了一张老式的纸币。
陪同的南江,躲在一旁的阴影里看着,时间在这里流走,他就这么看着最初的那个历史开始的选择。
那一刻的宿命感,就好像是历史里的人走了出来,拾起了历史的开场,开场决定了终局,什么都变了,但也什么都没变。
电影最后的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应该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本来文章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开头我们提到的有一个问题,好像还是没有回答。
我说香港成为了这部电影的唯一主角,那香港在这部电影的哪里呢?
香港在电影里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角色,它在不同的年代托生于不同的角色。
一开始,香港是磊乐,身世浮沉,毒品沾身,有过自己选择的时刻,但最终身不由己。
在抗日时,香港是南江,成了一身西装的年轻人,日本人喜欢他,要保他不死带回日本,要他弑父,杀掉生他养他的人,结果南江选择一枪打死了日本人,留在了这里——随即电影里紧跟着的便是日本战败,香港重光。
抗战后,香港是市井的那些小民,被各方势力推来推去,前面两个时代的遗毒没有剐去,新的问题就已经压来,只能手无寸鉄地看着他们杀来杀去。
电影里有一个非常意味明显的镜头,在磊乐和南江反目,在贫民楼寨间对射,楼下突然出现了一个拿着玩具枪的小孩走过的小孩,这个时候镜头突然从它的脚底向上仰拍,一个奇怪的主观镜头。
这是谁的眼睛?是他脚下的土地,是香港,这个从下往上的视角,这座城市无力地在看着这一切。
注视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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