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065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Adam Hornyak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来自:此岸 ( ID: cianmaye ) 。
谢迅在回家路上还一直在回味史主任的话“听说你喜欢临床不爱做科研,治病救人当然最重要,但你身处这个系统里面,如果非得跟它对着干,往往得不偿失。你既然临床做得好,应该争取早点主刀。”
大概史主任一心扑在临床上,没听说我连体外循环都能搞砸吧。谢迅听完史主任的话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史主任其实比张主任还大两岁,当年据说是中心医院有史以来心外科最年轻的主刀医生。张主任是怎样后来居上的,历来有许多传言。年轻医生们普遍采信的版本是因为史主任没能得到九十年代末那个决定命运的美国访学机会,而史主任身为最年轻的主刀医生却败给张主任没去访学,还是因为他和前妻离婚,前妻来闹的那一场。在千禧年的环境里,停妻再娶和年轻医药代表,哪一条都够得上劲爆的桃色新闻。时也运也,谢迅现在想,徐曼当年采访史主任非要揭他这块伤疤,被骂出去真的也不算冤。
如果他在徐曼之前先遇到顾晓音就好了,这个念头猝不及防地杀入谢迅脑海里。甚至更早些,如果他们大学里就能认识,反正还当过小学同学,要熟起来也快。也许他们会像蒋近男和朱磊那样,谈上好几年恋爱,然后顺顺当当地结婚,万一顾晓音像她表姐那样出了幺蛾子,他别说建体外循环了,可能连给老金当助手的勇气都没有......
但也有可能他们就顺顺当当地过了一辈子,像顾晓音爸妈一样。
想到这里谢迅心里涌出一种陌生而难言的情绪。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也许会将此形容成悲伤,但他早已过了那一段,悲伤这个词对此刻的谢迅来说显得有些夸张,也许只是惘然。谢迅在楼下停下来,决定抽根烟再上楼。
他刚点着烟没多久,忽见顾晓音从远处走来。算来他们两人没见面总有小两个月了。顾晓音就像他有一次遇见的那样,穿着整套西装,手里提溜着一把用塑料袋套上的羊肉串。只是上回顾晓音显得怡然自得,脸上甚至还漾着笑意,眼下却显得心事重重。
谢迅不由自责起来。此时顾晓音像是看见了他,突然停下脚步,又仿佛不想让他难堪似的,径直往路边的水果摊走去。
其实她一手拎着看起来挺沉的笔记本包,一手举着那些羊肉串,肩上还背着个女士包,哪里还匀得出手来拎一袋水果,怕只是为了找个理由避开他。谢迅苦笑,把他那刚吸两口的烟掐了,相当配合地走进单元门,却到底没坐电梯,只从楼梯间爬上了一楼往二楼去的转弯口,那里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外面顾晓音来的方向。楼道里反正没灯,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楼道里的人,正适合他这样失意的偷窥狂。
顾晓音却没在意风险已经自动走避,十分入戏地从路边大叔手里买了两斤梨。谢迅想得一点没错,她捎上这两斤梨,立刻觉得不堪重负起来。但顾晓音今日重重的心事却不是为了谢迅。昨天刘老板让手下三员大将都穿得正式点来——今日要pitch一个重要项目,反正现在大家都闲着,不如来个人海战术,显示君度对这个项目的重视和志在必得。顾晓音穿了全套西装和高跟鞋去办公室,中午却被临时告知下午的会不需要她参加。原来秘书把君度预计访客人数提交过去后客户说不要搞得那么复杂,刘老板自己最多带一个人去就行。刘老板当然选陈硕,罗晓薇和顾晓音都不用去了。
午饭后罗晓薇端着杯咖啡踱到顾晓音办公室。
“我看你也不忙吧?”她说着,便自己找张椅子坐了下来。
顾晓音从来谈不上喜欢罗晓薇,但是此刻她能理解她。罗晓薇和陈硕像左膀右臂一样跟着刘老板跳来君度,如今和她这个外来人口一起被抛下,心里想必不好受。
“你听说隔壁组徐PAR的事了吗?”罗晓薇闲闲开口。
徐PAR?顾晓音有点不明白罗晓薇准备唱哪一出。“徐PAR不是去独角兽公司当法务总监了吗?”
罗晓薇露出一个“你这么蠢活该被欺负死的”表情,“她可不是自愿走的,是君度让她走的。”
“不会吧,徐PAR可是创始合伙人之一。”
“那又怎么样,徐PAR从前是靠做国有大银行上市起家的,这块业务现在早就过时了,她最起码从十年前起就只是卖个履历,没什么实际业务。日子好过的时候别的合伙人分点不想做的业务给她也没什么,今年这个样子,别的合伙人自己都吃不饱,谁还想跟她分钱。”
原来如此。顾晓音觉得十分惋惜。她刚进君度的时候颇参加过几个徐PAR组织的女律师活动,徐PAR以上一代成功律师的身份给她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们画了不少饼,她当时还颇受激励。现在看来,也许是当时徐PAR就已经闲了下来,有更多的精力忙和业务无关的活动吧。
她正想着,罗晓薇又道:“她自己倒是掩饰的不错,还在网上接受某公众号的采访,说她觉得律所不够挑战,要拥抱新经济新生活,自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女神形象。她手下的那几个associate可被她坑惨了——一个都没带走。两个资历浅的被别组接手,mid-level到senior那几个全被开了。”
“开了?”顾晓音吃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个星期。”
顾晓音缓缓松开刚才还握着鼠标的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掩饰情绪。“一点也没听说啊......”
“那是,”罗晓薇略带讽刺地说,“我们君度现在也跟外所接轨了,裁人的时候不直接裁,让你自己辞职,这样既不用付遣散费,对外还可以说‘我们从来不裁人’。”
“他们为什么愿意辞职呢?”
“很简单,这样好找下一份工作。”罗晓薇简直觉得顾晓音有点蠢得可爱了,“我也准备最近找两个猎头聊聊,以备不时之需。”
“你不需要吧。”顾晓音诧异道。
“谁知道呢?”罗晓薇起身准备走,“再说我要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还就真准备走了,刘煜这个孙子,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跟他来君度。”
罗晓薇走后,顾晓音下意识打开领英,看了眼自己的联系人里有几个猎头。真的会到这一步吗?顾晓音又觉得不至于。但她这个月的计费工时不到一百是真的,这样下去,到年底显然很难交差。
顾晓音划开电话,想跟蒋近男聊几句,又关上对话框——这几天小映真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发烧,蒋近男恐怕正焦头烂额,这时候不能去麻烦她。顾晓音思前想后,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她现在很想和一个亲近的人说几句话,哪怕不聊她刚听到的这些烦心事。
她迟疑地拨通了邓佩瑶的电话。
邓佩瑶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小音?什么事?”
顾晓音立刻有点后悔,“没什么事,妈妈,你在哪?”
邓佩瑶显然觉得自己女儿不太可能无事找她聊天,“我在陪姥爷上医院。有什么事你说,没关系。”
顾晓音立刻有点紧张:“姥爷怎么了?”
邓佩瑶像是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姥爷没事,最近换季,他有点皮肤过敏,上次来看开了药,觉得还是没什么效果,今天陪他来复诊。”邓佩瑶叹了口气,“你姥爷年纪大了也有点不懂事,今天还说为什么大姨不陪他来,大姨有车,我陪他来还得折腾坐公交。这段时间小真反复发烧,你大姨陪着小男也一趟趟跑儿童医院,哪里忙得了两头。”
顾晓音心里更难过了:“妈妈,回头你们看完给我发个信息,我帮你们叫个专车回去,别坐公交了,是挺折腾的。”
“不用不用,专车我也会叫的,我来叫就行。”
顾晓音思想斗争了一会儿要不要也赶去医院。她刚收拾好东西,邓佩瑶发来一条信息,说她和姥爷已经在回家的专车上了,让她放心。顾晓音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既然东西都收好了,她索性决定回家,却没想到在楼下看见谢迅。
今天的情绪波动已经够多,实在不适合再和前男友狭路相逢。顾晓音拎着那两斤梨走到门洞口,还是觉得得来个双保险,她索性放下东西,坐在单元口花坛上掏出手机来。
谢迅从窗户里刚好能瞧见顾晓音的手机——她一手还举着那些个羊肉串,另一手怪费劲地连着打开几个app,又关上,最后打开一个视频,坐在那儿看起来。
原来她宁愿这么笨拙地浪费时间也要避免再看见我,这个认知让谢迅的心骤然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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