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王有有

最近这些年，市面上很久没有出现像陈书婷这样有魅力的大嫂了。她跟高启强的爱情故事，只有头尾，没有经过，三两场戏笼统地把二人相恋的过程粗暴地涵盖了。
一场是初遇。大嫂在遇到高启强之前就已经是大嫂，而强哥还只是卖鱼佬。相遇那个晚上不是巧合，是大嫂安排的一次围堵。
第二场，高启强特地穿了（断码打折）的新衣服，去见陈书婷。这场戏的信息量更多了，一是陈书婷明显对高启强有了兴趣，“你哥？这个岁数？没谈过恋爱？”，然后是笑，笑里面若有所思。在感情上，高启强还是一片处女地，情场菜鸟给女孩子表达善意的方法是送了一口袋橘子。这场戏，陈书婷眼神里有很多话，其中一句可能是：小伙子，你成功地引起本大嫂的注意。
第三场就快进到了高启强认干爹，高启强穿了同一件蓝绿色戗驳领西装。（衬衫领子翻到外面的）高启强跪下来说，泰叔，让我给你养老。泰叔此时看了陈书婷一眼，陈书婷眨了眨眼睛表示认同。
高启强是泰叔扶植的，也对也不对，高启强其实是陈书婷栽培的。这种栽培是全方位的，包括衣装在内。你们看，高启强从此就穿起了西装，后来还有服装顾问，各式西装不带重样的，但是书婷死后，高启强变成了天天一件老干部夹克骑电瓶车上菜市场的强伯，这也是《狂飙》细节考究的一种体现，一个男人，老婆死了，也就无心打扮了。要是老婆还在，强哥年纪大了变强伯，也应该是街头最靓的老头儿吧——不管怎么说，衣品不会堕落。

《狂飙》剧照
大嫂的气场，有官方“盖章”，弟弟过生日，大嫂突然降临，包厢内里点暗流汹涌，谁都知道启盛跟大嫂不是特对付。镜头切到大堂，经理训人，大嫂来了怎么不通报，夜总会一个没有姓名的服务员说，“大嫂这气场，谁拦得住”。高跟鞋，卷发，红唇，各方面，高叶扮演的陈书婷都满足我们对大嫂的想象，有人说，“从此大嫂有了脸”。这张脸，还真是特别符合当下审美的一张脸，明艳，果敢，坚定，关键是脸如其人。
陈书婷扮演者高叶说大嫂的妆容是她自己设计的，核心在于“劲”，能感觉到脸上的线条是相对硬的，有棱角的，尤其相对于日系韩系妆容，其描画重点是如何让脸显得圆润、柔和，高叶说那是一种“讨好感”，她不喜欢。她给陈书婷的妆容设计就是借鉴港风，再做些改良，比如说，眼影要比大地色亮一些。
《狂飙》剧照
有意思的是，“大嫂”这号人物，确实在90年代的港片中盛行一时。
90年代的港片，大嫂盛行，特别是黑帮片，打打杀杀的男人堆里，总有大嫂的身影。无论是刘伟强，麦氏兄弟，还是杜琪峰，这些导演来来回回总用那些演员，演完警察演黑社会，像梁家辉这样的警察专业户，也在《黑金》里主演周大哥。而且剧情设计也多有相似，逃不脱要去争取老大的位置，卧底、背叛，冲冠一怒为红颜，江湖上腥风血雨。不过就算你搞不清楚刘德华在今天这部剧里是黑是白，你也永远不会弄错大嫂们。
八九十年代，港台地区出产的绝世美人们，至今还不断被找出来讨论，这一两年港风盛行是一个例证。黑帮片里大嫂的地位，相当于演过邦女郞，人气、美貌与身材一流的女演员才能配得上这样的角色。
《黑金》剧照
不过比起“老大的女人”，“大嫂”这个称谓本身就自带气场，港片里，大嫂总以性感著称。邱淑贞扮演的丁瑶在《古惑仔2》里面戏份挺重，邱淑贞实在是我见尤怜，山鸡杀她之前，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真是毫不意外。丁瑶从雷公的女人，一步步变成帮派老大，心机重，下手狠，不过论气场，邱淑贞还是嫩了点。赌场开业那天，山鸡和浩南来闹事，丁瑶女士背后有那么多小弟，看上去还是镇不住场。那个时候邱淑贞还不到三十岁，气场这种东西，还真是没办法速成。
但邱淑贞版本的大嫂，也成为大嫂的经典范式，性感、美艳、手段毒辣。

《古惑仔2》剧照
大嫂，首先还是要性感。我猜刘伟强导演大概率也是看重她的风情，温泉里勾引山鸡那场戏，确实是邱淑贞擅长的领域，眉梢眼角全是风情，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这个片段我忍不住看了两遍。但女演员的“性感”其实常常被过度展示。这份性感不仅能作用于大哥，还是大哥随用随取的工具，如果有什么比受大哥青睐更能激励人的，大概就只有受大嫂青睐了，对初出江湖的愣头青来说更是如此。雷公超级猥琐，让自己的女人去勾引山鸡，第二天他居然还要“检查成果”，说什么“我不会介意的”，这么一个男的，丁瑶女士真是忍辱负重了。
《古惑仔2》剧照
那个年代的港片里，堂而皇之表现“男性凝视”的镜头非常多，我忘记是在哪一部电影里看到，曾志伟扮演的大哥去谈生意，指着一个身着抹胸短裙的大胸妹子说，你跳一跳，她就跳了起来，镜头慷慨地给到妹子的胸部，曾志伟都走了，妹子还在原地跳，毕竟老大没说可以停——曾志伟走到门口，扭头说了一句，“还不走！”，女孩子就跟着老大走了。大嫂在电影里的权重虽然远超街头小姐，但很多时候，仍然只是工具人，性格梦想，着墨不多，经常承担色诱功能。所以镜头一不当心就对准胸部了。
再比如，导演最喜欢拍的桥段是，让一个或几个男人偷窥大嫂，优雅一点的就拍得含而不露，粗俗一点的直接拍裙底，甚至让片中角色对内裤上的图案讨论一番，还把这种表现当搞笑。就连周星驰的片子里，也有不少这种将粗俗当幽默的桥段。
其次还是性感，那个年代的港片对大嫂的气场是没那么在意的，女演员明艳靓丽，愿意半露不露地露一点就够了。到90年代后半程，大嫂的戏路逐渐变得宽广起来。大嫂有野心有主张，有行动力了。1999年上映的《龙在边缘》里，我印象最深的一场戏，就是龙飞嫂（关秀媚扮演）用桌布缠手，打破窗玻璃，取了两把菜刀的场景，关秀媚跟万绮雯一人一刀，一对姐妹花勇闯陷阱。不过这部戏里，也有镜头窥视关秀媚解开的衬衫，仿佛不偷窥几次，就白请了性感的女演员似的。
《龙在边缘》剧照
我记得王祖贤还扮演过一个类似陈书婷的角色，她父亲是黑帮老大，重病住院后，她得承担家业，与此同时还在跟警察谈恋爱，算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角色。王祖贤当然是美得不得了，但现在来看，她在戏中仍然是传统的长发女神，脸上时常呈现一种无助的朦胧，不用看剧情，光看造型，就知道她是要被欺负的。
我觉得最成功的大嫂可能还要数刘嘉玲扮演的mary姐。《无间道》三部曲里，其中的2在塑造人物上极为出色，大嫂也是其中被着力塑造的角色之一。那种明显对剧情毫无帮助的“男性凝视”消隐了。不过我印象比较深的反而是那些生活化的镜头，比如大哥大嫂会在车上对看后大笑。她跟曾志伟扮演的琛哥作为黑帮夫妇，居然有一些寻常夫妻的亲昵，给人的感觉不是女人攀附了老大，而是一对互相扶持的夫妻，恰好在黑帮从业。导演也没有刻意地突显这位大嫂有多性感，因为到了21世纪，观众也不光只吃艳俗那一套了，光靠性感，“大嫂”这个岗位干不久。刘嘉玲在片子里面穿着打扮其实很邻家，她的魅力也不是依靠浓妆、红唇和大腿突显的。

《无间道》剧照
去警察局卧底的陈冠希起初就是刘嘉玲的人，他们之间有一幕我很喜欢，陈冠希说，“琛哥已经死了”——一耳刮子，“我可以照顾你”——又一耳刮子。在所有表现大嫂与大哥的伉俪情深、大哥死后大嫂的孤立无援，以及觊觎大嫂的狼子野心中，这两个巴掌其实代表着深情，也最富有深意。
话说回来，我看《狂飙》的时候比较诧异的一点是，怎么高启盛这小子总对大嫂有敌意。他哥跟陈书婷两次重要见面他都在场，那时候，他也总算是个大学毕业不久的愣头青，后续居然没有偷偷爱着大嫂，真是不可理喻。关于大嫂，有句传说，说小弟们没有一个不爱大嫂的，不爱大嫂的一定在爱着大哥——启盛大约也是因为太爱大哥而对大嫂产生了嫉妒之心吧。
小弟对大嫂的钦慕，除了大嫂的魅力，除了某种禁忌的吸引力，或许也是出于对未来的想象，将自己混江湖的理想抱负投射到大哥大嫂的深情中，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当上大哥，也能遇到一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这其实是一种非常质朴的人类情感，有点像《无间道》里面的傻强，中弹后，要死了，问梁超伟最后一个问题是，仁哥，那个按摩女靓不靓啊，“你知道，要是按摩女不靓，那就没意思了”。

《无间道》剧照
刘嘉玲还有一句台词，跟陈冠希形容她十几万买的音箱，说它“高音甜，中音准，低音劲”，产品说明书一样的文案，不知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点绕指柔的意思，甚至有一点点魅惑，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伴随着蔡琴《被遗忘的时光》充满磁性的声音，刘嘉玲的这句台词不时地跳出来。仿佛它们就是在形容女人，特别是大嫂的特质。
陈书婷跟高启强初遇那场戏特别好，陈书婷带人去教训高启强，这场戏原本的设计是老一套，陈书婷出手是给高启强一个巴掌。高叶自己动脑筋，想说，或许还有更有韵味的动作，于是改用风衣腰带。高叶不仅有气场，也懂暧昧，当女人勒住男人的脖子，女人的气息和男人的气息之间只有5厘米。高启强逞能说，“没力”，陈书婷就再使三成力。暧昧气息流转，更重要的是主动权也有松动。之后高启强把腰带轻轻放到陈书婷手里，这可以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峙。
我们女性观众，喜欢陈书婷这样的大嫂，似乎就是因为大嫂满足了女性对自己的期待，对理想亲密关系的追求，要甜要美，要锋利能干，要有爱情，也要不依靠男人，却也不被男人遗忘。
排版：周蕾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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