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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航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我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春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位于扬州的高旻寺刚恢复没几年。那年除夕前,
有意无意间“闯入”了高旻寺山门,并且有缘结识了德林方丈。
寺庙香客很多,而因为刚恢复不久,僧人又多是年长的老和尚,感觉他们会应接不暇,对他们而言,那个夜晚,或许是不眠之夜。
德林老人见我有些闷闷不乐,他有诸多的事儿却不顾,特邀请我去他的房间坐一会儿。后来我细想,其实,他是看出我心有郁结,这才放下其他事儿来开导我。
德林老人的话并不多,他是那种不语自威的人,但他内心十分细腻、慈祥。
他问我:“怎么会这么晚到了我这个地方呢?”
我便一口气吐出了心中之不快。
在他面前,我总感觉到有一种磁场一般的力量在驱使着我,也许是他年长如父,也许是他身上的佛性,又或许是他内心的慈祥
他又问我:“在这里守岁,和你在家里守岁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等他多说什么,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似乎所有憋在心中的郁闷也随着眼泪流出来了。
德林老人并没有说多少安慰我的话,他是用他的眼神,用他的举止,用他的心在感化我。
他从香炉前取下一颗红红的柿子送给我,说:“你可以回房间吃了它,也可以带回上海去。
而后,他用手电筒照着我走过不长的一片雪地,我脚下踩着雪的声音,让我感知到雪已经积得有点深。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院子的走廊里有着回声,而我总觉得是德林老人手电筒的光碰着雪才发出声音来的。
我回到我住的厢房,灯光不太亮堂,可是,我把那只柿子放在床边的台子上,顿然觉得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又觉得房间里有另外的光芒在绽放。
我听着窗外的雪似乎还有着刚才的回声,一丝丝的声音比远处的鞭炮声还要有力量。
那夜,我是抱着德林老人给我的那颗柿子睡觉的,睡梦中也满是柿子的甜香。
我是小年夜的下午,不知道怎么就跑到高旻寺来的,那时天空中的矮灰云像个罩子一样罩在我头上,感觉就是要下大雪了。
其实已经在下雪了,而且真的越下越大,开始就像细细的米糠一样洒下来,到后来,硕大的雪花像白蝴蝶一样飞舞起来。
起初,我有些漫无目的地从兰芝家走出来。兰芝和兰芝的父亲无动于衷,只有兰芝的母亲追出来跟我说:“你不要这样,这里不住,你找个旅馆住下。”我没有听她的,只说了一声:“没事,我有地方去。”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兰芝家。
先是乘公共汽车到了长途汽车站,问下来已经没有去江南的长途车了,最远也只有到扬州周边的车子。我看了看时刻表上可以去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邗江岔河,有一个刚刚恢复不久的寺庙高旻寺就在那里。于是,我买了去岔河的车票。
这么晚了到高旻寺干嘛呢?山门已关闭也没有人应答。我正犹豫想去附近找个老乡家躲一躲雪,只听“吱呀”一声,山门的侧门开了一条缝,有位年轻人问我找谁?我说不找谁,我是外地人路过这里想找个地方躲躲雪。
年轻人有些疑问,睁大着眼睛看着我,我继续求他说:“我实在没有地方去了,能给一个地方住一夜吗?雪一停下我就走。”
年轻人又迟疑了一会儿就招手让我进了山门。我看到传说中的高旻寺很破旧,跟农村的库房、厂房类似。不过依稀还有一点寺庙老建筑在,只是没有像现在的寺庙粉墙琉璃那么典型。
跟着小青年七转八绕到了里面的一间小房子门口,小青年让我在外面等会儿,他进去和里面的人说一声。
没几秒钟,我只听里面一个声音急促地传出来:“那还在外面干嘛?快让他进来呀。”我就进去了,房子里的灯光很暗,我看到有一位老人穿着咖啡色的长衣。老人连忙起身招呼我:“小青年从哪里来?怎么会这么晚到了我这地方呢?”
我如实告诉了长者,长者一声叹息:“阿弥陀佛,你先坐下喝口水,让慧生去给你弄点吃的来。”我这才知道那个年轻人叫慧生(化名),长者自己跟我说:他说他叫德林,也在上海谋过生,算来我们有点缘分,不嫌弃就在寺内住下,等大雪过去了再回家。我当时根本不懂佛家的一些规矩,更不知道德林是大名鼎鼎的高旻寺方丈,他亲自设计的禅堂被称为“中国第一禅堂”。
慧生安排我在一个厢房住下来,厢房很小,被子铺盖也很单薄,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窗外的雪一直在下,我推开窗户朝外看了看,寺院内的树木和菜地已经白茫茫一片。心想着明天是除夕,我还走得了吗?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我当时的女朋友李兰芝的老家在扬州,春节前兰芝来信突然提出跟我分手,我一时惊呆了,反复看着来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念,是的,她要跟我分手。本来准备春节后去扬州给她父母拜年,顺便和他们商量着把婚事办了,一点儿也没想到她会跟我分手。
我和兰芝可以说青梅竹马,只不过她从北京某大学毕业没有来得了上海,而是分配回到了她老家扬州,她就非常坚决地要和我分手。于我而言,很深的感情太难割舍,于是我立马去买了到扬州的长途汽车票(那个时候的火车票很难买,汽车票也是熟人买的,让我在长途汽车站外面上车)。
除夕一早我就起床了,这大雪纷飞,纷纷扬扬像开动了下雪的机器一样,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样子。
慧生带我去用早餐,早饭是麦粉粥和卷子(上海人叫馒头,他们那里是有馅儿的才叫馒头,没馅儿的叫卷子)。我没有一点儿心思吃东西,满脑子想着我和兰芝的事情。
这时候德林老人在我旁边坐下来了,看着我满脸的憔悴,跟我说:“小伙子有什么心事放不下呢?回不去不要紧,就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我笑着跟德林老先生说:“没事,这里过年清净,就怕给你们添麻烦。”
若干年后我说我很早就和高旻寺德林老和尚认识,还一起吃饭、守岁过年,几乎没有人相信我说的。
所以,德林方丈圆寂(2015年06月22日18:50)之后,2016年,我再去高旻寺,在文龙方丈面前我也只是说高旻寺刚刚恢复后不久我就来过高旻寺,也没有提起德林方丈当年曾留我在高旻寺守岁过年的事儿。
但是和高旻寺文龙方丈不多的接触中,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德林老人的影子,那天我到高旻寺正值午饭时候,文龙方丈亲自到山门口等我,带着我径直来到寺院饭堂。
大概饭期已经过了,饭堂师傅已经在收拾桌子,文龙方丈又吩咐师傅炒几个菜来,索性带着我去了他的房间。
我们就在他的房间里吃了午饭,又聊天聊起德林长老。我几次想说我认识德林长老很早,几次都把话噎了回去。我只说我很早来过高旻寺,拍过很多高旻寺早期的照片,文龙方丈对早期的高旻寺照片很感兴趣。
大年初一,雪后的寺庙变成了一个白色世界,银装素裹,就像一份淡雅的水墨画,庙里的池塘以及庙外的三岔河上都已经结了冰,寺中的宝塔庄严肃穆。
透过窗户往外看,我可以看到整个寺庙的外景,那时候的高旻寺还不像现在那么气派,但宝塔还在,有几处殿房还在,其他虽然断墙残垣,而新年浓浓的香火把寺庙的气氛烘托出来了。
僧人一早扫了雪,使院内道路上的雪都干净了。雪虽然还在下,可是在香火的烟雾中飘散的雪花也显得漫不经心了。还有寺院内两颗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带子,白雪红绳,也隐约透出过年的气息。
年初一的傍晚,雪就不下了,山门关上后的寺院内一片静谧。隔离了世俗的喧嚣,在这片清幽之地,心可以安静下来,你可以抛弃所有的浮躁和烦恼,所有的不快与繁杂在这里仿佛都会随着香火烟灰消散而去。
宋朝诗人释鼎需的《偈二十首》曾写过“去去何处,寒梅已绽岭南枝,漫漫雪覆千峰寺。”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
雪霁太阳出,晚霞把高旻寺披着雪的宝塔照得金亮。翌日年初二,我一身轻松搭乘德林方丈朋友的车子回到了上海。
至今不忘似远似近的那个除夕雪夜……
「 图片源自VC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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