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无意中在群里喊了一句：哪位在北京的朋友，有空去雍和宫给我带个串！
谁知道，一时间应者如云，很快从代购一个串变成代购一把串。求平安的，求健康的，求学业的，求事业的，三五百买个玻璃珠手串，大家都没觉得是智商税，反倒觉得几百块买个心理安慰，好用不贵。
等到初八这一天，朋友兴冲冲跑到雍和宫，刚出地铁站就被排队进寺的人流吓到，呼啦啦一直从雍和宫门口排到地铁口。关键是，进山门排队一小时，还只是完成任务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排队进法器流通处，又是一小时，最后还要去开光处排队，再来一小时。
一顿操作下来，朋友花了近五位数的钞票，搭上一整个上午，才从雍和宫全身而退，顺利完成任务，群友们纷纷发红包感恩，更没人在乎这些玻璃珠子原本价值几何，只为求到法器开心。当然，还是会有大V煞有其事在视频里讨论香灰琉璃是不是智商税，但这并不耽误法器代购成为炙手可热的创业项目，跑腿费已经成了不少年轻人的第一桶金。
说实话，这些人是踩在风口上了，因为这些年菩萨们越来越忙，各行业都很重视的客户群体——年轻人，也开始爱上寺庙和佛祖。年轻人“上岸先上香，挤爆网红寺”的新闻经常登上热搜，重点中学的孔子像脚下，每逢考试季都放满了各种面值的零花钱。人们后来才发现，从考试季到求职季，卷到深处自然佛的“佛”，不是佛系的佛，而是佛祖的佛，大家并不会因为卷而放弃赢的诉求，相反，在拜托佛祖帮自己干掉竞争对手这件事上又卷出了新高度。
不同于过去搞封建迷信的都是老年人，现在的老年人是当年的四零后和五零后，他们是笃信“人定胜天”的一代人，我每次在家里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仪式，都会遭到我妈的迎头痛斥：年纪轻轻不学好，尽搞唯心主义。她其实忘了，我已经不年轻了，靠努力能得到的，这辈子已经所剩无几，接下来还想获得更多，除了透支身体就只剩求神拜佛了。只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在该努力的阶段已经跟中年人竞争起菩萨的宠爱。
年轻人为什么爱烧香盘串祈福求仙？无非是现实的烦恼无处安放：买不起的房，结不起的婚，找不到的工，回不了的家。苦海浮沉，上不了岸，不能上岸，只能上香。当所有朴素的需求和愿望都不能靠人力解决，祈求菩萨显灵不过是理性选择罢了，没什么好苛责的，年轻人愿意求神拜佛，总比狠下心来作奸犯科强，起码还有菩萨可以求，如果菩萨这条路都堵死，上香都没有出路，恐怕就只能上山了。
只是年轻人不懂，菩萨到底是怎么帮人解决麻烦的，只是循着固有仪式——上香，磕头，请法器，然后就像买了一张彩票一样，在家里坐等菩萨显灵。但菩萨的工作流程显然和年轻人的想法并不一致。
1500年前，有一位历经陈，隋，唐三朝，皆被皇家奉为上宾的大和尚很认真地讨论过这件事，这个法师名叫吉藏。
吉藏七岁出家，活到七十五岁，在那个年代可谓高寿，一生受王室尊崇，盛名历三朝而不衰，真是佛门打工界的天花板。吉藏所在的时代经历了从乱世到治世，活得久之余，事业也顺风顺雨，可见其方法论是经过实践检验的，不妨听听吉藏是怎么解决烦恼的。
吉藏认为人的烦恼共有三类：凡夫之惑，小乘劳累，菩萨烦恼。这三种烦恼看似各有不同，但解决门道只有一个“不二法门”。一般人看字义觉得不二法门是“唯一的秘诀”，但所谓不二法门，其实是说话办事不走极端，“处中”而立，这才是解决困难的正确打开方式。
在这个正确打开方式之下，不管是凡夫之惑，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伤悲；还是小乘劳累，喜怒哀乐嗔痴怨的困扰；又或者是菩萨烦恼，舍生取义做圣人的愿景，都是人的执念走了极端，多一分不够，少一分要命，进入一个没完没了的死循环。老和尚给出的独门秘籍是：你要参透什么叫做“不凡不圣非大非小”，以后才能“从缘大小适化凡圣”。这话看似充满禅机，晦涩难懂，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没事你少瞎操心”！因为世人烦恼根源多数都是三个字——不知足。
当然，吉藏的大白话不能这么说给凡夫俗子听，人人都无非分之想，哪还有人去寺庙烧香拜佛？而且，菩萨还有另一套解决方案，如果你的愿望真得很过分，很难达成，那不如给你制造一点苦难，因为在这个解决方案中，只要让你不受苦你就开心得不得了，对菩萨感激之余，还美其名曰是“修行”。
吉藏的道理好懂，但知行合一很难。被革职的贾雨村看到智通寺的门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也觉得大彻大悟了，但稍一有转机立刻又葫芦僧判葫芦案。普通人若真得做不到心如止水的知足，也切记不要在菩萨太忙的时候去打扰，万一关照没轮上，修行一波又一波，那才真是回头都难了。
凡夫也好，菩萨也罢，有时不是无路可走，而是前路看不到，来路不甘心，想要转身又怕转身回头是死路。吉藏法师，身逢乱世，事业不败，还能活到75岁，既然他说“转身”靠谱，人生真到水穷处，试试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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