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出分,票房狂飙。
所有预测和纷争,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春节档应是开启新一年的信号,同样,亦是总结过去一年的终点。
但Sir仍觉得我们在终点站落下了谁。
细细回想,无论私人或集体,在春节档的叙事中你很难找出一个较为丰富的成熟女性角色。

而作为对比——

在小荧幕赛道,这两年国剧中的“女性主义”早已成为国剧某种流量密码。
据灯塔专业版统计。
2022年国产剧十大爆款,八部女性向。
远望去,百花齐放,春色大好。
△ 数据来源:灯塔专业版
双洁甜宠、独立女性、事业逆袭……

曾经最流行的小时代式“扯头花、”“撕逼”渐渐消弭。

取而代之的。

是新时代女权思潮——“Girls help girls(女性帮助女性)”。

女性。

一边在大银幕上被边缘化,另一边,却在小荧幕里被推到台前。
错位之间。
Sir很好奇——
我们的影视剧,到底想要看见谁。

又在假装看不见谁。
01
《我们的当打之年》有这样一个情节。

徐璐和陈都灵饰演的双女主,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一个离婚妹,一个女总裁。

前者,前夫家搬出律师,要求她填补两百万的财产亏空。

如果你是她。
一个普普通通的都市女性,面对这样的巨额债务会怎么办?

放到正常人身上,都会选择抵押不动产,借贷甚至变卖家私等一系列的变现操作。

但咱们的女主角不一样。

因为她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总裁闺蜜,总裁闺蜜还配了一个级别更高的女领导。
二话不说就给她找来了离婚律师,还是开普法讲座那种级别的大佬;
不仅如此。

看着闺蜜面对两百万的难堪。
女总裁红颜一怒,不就是两百万吗,说给就给。
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经济实力,编剧大笔一挥,直接开挂。
正当你和女主一样纳闷是不是地球上就自己一个穷人的时候。
往后看。

原来是女领导为了体恤徒弟,慷慨解囊,证明自己丹心一片。
对方递过来欠条也不要。

一句话。
区区两百万,哪能敌得过我们堪比金坚的“姐妹情”呢?

怎么还跟我这么见外呢
姐是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
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要不怎么说国产剧里没有穷人。

现代女性互助,不费神不费力,就是费点编剧的金手指。
与其说国剧看见了“女性”。
不如说,它看见了女性在霸总套路中的消费力。
用金钱的外挂,抵消一切女性之间的性别共振。
好像如果一个人在外打拼,找不到这么牛掰帮自己扭转乾坤的姐妹,那都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友谊。
女主也没客气。
眼睛眨巴半天也没掉下泪来。
一副“我早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一句挤出嘴边的谢谢,便是全部。
-谢谢你啊
-谢什么,有我呢
或许有人开杠。

人设本来就是有钱人的话,那帮助姐妹渡过难关借点钱也无所谓吧?

可都市女性剧的本质,并不是在脱离于现实门槛之外,还能无限上纲自圆其说的童话。

比如去年的《星辰大海》。

刘涛演的角色,是一个身世贫苦的孤女。

没爹没妈在外打工,够惨了吧?
但编剧为了匹配她白莲花大女主的人设,还给她堆了不少真善美的细节。

比如帮助当陪酒女的室友。

白天洗衣做饭,晚上嘘寒问暖。

比如帮助自己来自农村的表妹。

肉要给妹妹吃,书要劝妹妹念。

比如在公司打杂。

还记得每位女同事的生理期,特地准备好热水。
就不说这些举动有多么“刻意”。
但你看,编剧为了塑造所谓的girls help girls,的确下了大功夫。

可除了女主之外的女性角色呢?
不是贪图名利挣快钱的陪酒女。
(还专门把女主拉来对比,放荡vs单纯)
就是不谙世事,不知上进的农村妹。
我妈说像我这样长得又丑又没有城市户口的

回乡下嫁人 是唯一的出路

不然就是心机满满,时刻准备陷害女主的同事or同学。
反正总的意思就只有一个,那就是——
善良的没有女主聪明,聪明的没有女主漂亮;
漂亮的没有女主纯洁,纯洁的没有女主上进。
所有女性角色的出现。
不是为了衬托女主角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她拉进度条,助她事业爱情双丰收。
所谓的女性互助,不过是衬托女主人物弧光的KPI罢了。

至于女性群像的深入刻画与打磨?
——不好意思,那是另外的价钱。
同样。

还有今年的《梦华录》与《卿卿日常》,同样也是打着“女性互助”的标签。
前者呢。
谈恋爱强调处女。

做着厌女的职业却自己厌女。

良家看不起贱籍,卖艺的女性看不起卖身的女性,还拿自己的吃穿用度与宋代平民相比,生出一股衣食无忧的优越感。
笑贫又笑娼。

咱们是靠自个儿本事吃皇粮的人

平日里不愁吃喝
文人墨客们捧着
高管贵爵们敬着

你既不需像平常的市伎、私伎那样子卖身媚俗
整天穿金戴银 呼奴携婢

哪里不如那些升斗小民了
而《卿卿日常》呢?

姐妹们互助的方式是骂渣男,另谋生计的办法是开酒楼。
钱不够怎么办?
立刻有一个姐妹拿出自己的家私拯救众人于水火,堪称天降神兵。
这一幕好熟悉啊。
不就是又把现代版的“霸道女总裁”换到古代了嘛。
我也没有别的什么
就是有点钱
除此之外,还有惩罚婚姻中不作为的男性。

方式呢?
逼对方吃麻辣火锅
,辣得对方眼泪直流。
再让对方感受一番从男权社会套用而来的“女权社会”。
体会什么是妻为夫纲,什么是三从四德。

而遇到危急时刻。
封建社会的正室会帮助侧室逃跑;妇女会给孩子随母姓;无论什么身份的女孩都互相帮助,堪称女权版本的“天下大同”。

一切都来得那么合理。

但。
一切却显得那么儿戏。
因为这就像是一场架空的童话泡泡,在脱离时代背景与人物层次的前提下,将“女性互助”做成了浮于表面的过家家。
而如果真的遇到了难题呢?
好嘛。
还是得男性出马。
在故事的肌理中。
你看不到一点作为人,作为女性,作为男权社会下被压迫的受害者们,互相理解与支撑的真挚与血肉,只有现代人爽文癖好的辛香料腌渍其间。
困境在娱乐中通通被消解。
而那些女性在婚姻、职场、社会、时代中所遇到的真正的问题,却成为戏说的素材,回避的痛点。

姐姐妹妹们非但没有站起来,反倒似乎陷得更深了。

Girls help girls。

曾经的“粉红女郎”,如今,变成了国产剧的粉红税。
02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无可回避的原因是,当今国产剧的主要消费群体,仍旧是女性。

而“取悦”她们。

成了资本、市场,抱团逐利的目标。
《梦华录》女性观众占比78.3%; 
《沉香如屑》女性观众占比86.3%; 
《幸福到万家》占比81%;
《苍兰诀》81.1%;

《与君初相识》75.5%……
女性观众群体这一庞大消费受众的存在。

使得她们的收视喜好,成了各大流媒体与影视制作公司的头号流量靶点。

即——
国产女性角色,大多与“女性”无关。
而与用户价值有关。
在面对审查的大手之外,所有的内容制作还得经过一次全面的自我审查,看是否可以精准拿捏女性的偏好,提前排除观众的雷点。

Sir不是说这样不行。

观众的反馈自然也是市场平衡一个重要的指标。

《娘道》没了;
《东八区的先生们》被下架了;
那些本就脱轨于现代社会价值观的作品也被好好上了一课,与大众偏好背道而驰,被市场淘汰似乎也是意料之内的结果。
而与之相对的呢?
是某些作品被刻意催生,用来迎合观众,赚取流量。
观众们想看女人搞事业。
好,那就清一色铁腕做派大女主,顺带谈个姐弟恋。
也不管你这职场女性是不是真专业。
反正妆要够浓,噱头要足,弟弟的颜值要够高。
观众们想看群像戏。

好,那就凑一堆女演员在一起。
到了最后,观众们想看“女性友谊”,想看girls help girls……

难办了。
但真的不好拍,假的还不好拍吗?偷工减料,镜花水月,隔靴搔痒谁不会?
就拿2020年最火的《流金岁月》来说。
豆瓣评分6.4,在这两年泛滥的女性剧里也算中等水平。

但你看原著。
“红玫瑰”朱锁锁与“白玫瑰”蒋南孙是互相扶持的好友。
亦舒笔下,她们的友谊被这样描写——
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夜总会舞女。

分手一年。
看着穿着水钻丝袜,浓妆艳抹的锁锁,仍是学生的南孙觉得自己和她再没有相同之处。
谁知道锁锁像是懂得读心术,对南孙说道:
“我仍然留着长发。”
只一句话,二人便相视一笑。就那一刻,两只相离太久的钩子,搭上了。
这样的小细节,是女性之间那抹不用言语的默契,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
除此之外,亦舒还用了大量的情节描述二女的友谊波折,以及她们在成长中彼此的心路变化。
既有时代特色。
也兼负女性之间,因为生理与心理相似,所特有的感触与共情。
“我不要成为他们的一份子”,锁锁有迫切的欲望要与众不同。
南孙瞪她一眼,“别把自己说得像苦海孤雏。” 
锁锁说:“你觉得吗,我们在一起,好像已有一世纪。” 
她陪她看医生,看着仪器屏幕上婴儿的照片,腹中胚胎那小小圆圆的脑袋蠕动,看得南孙紧张不安,被锁锁取笑她夸张; 
南孙把锁锁扶进扶出,劝她把香烟戒掉,监视她多吃蔬果。
这孩子,仿佛两人共有。
而电视剧呢?

两人那些情感的细枝末节,都被修剪干净,让位于符号化的叙述。
她收留无家可归的她;她送她家具;她上交自己的工资卡;她帮她分析感情问题,她帮她救场救急……
徒留两个女主吃饭、喝咖啡、职场情场大杀四方等流于形式的表达。
尤其是两人的名字。

原著中,锁锁,也被叫做“骚骚”,为她风情妖娆的人生铺下伏笔。
而南孙呢?
谐音为“男孙”,她是重男轻女的家族中那个所谓的“替代品”。
可在剧中,名字如此重要的意象,也并没有赋予角色特别的意味。
我们看不到现实偏见在两位迥异的女性身上所折射出的百转千回。
要知道,不是演出了“白玫瑰”就是蒋南孙,也不是扮好了“红玫瑰”便是朱锁锁。
两个在社会层面差距极大的女性,她们友谊的萌生与维系,也自然不是“girls help girls”这么简单。
可就算是这样,我们也遗憾地看到——
从原著的8.3,到剧版的6.4。
落差的结果,却已经是女性作品平均分的水平。
因为你往下看,还有一大批泛滥成灾,4分、5分起步的同类型作品。

这样的差距。
也或许也正代表了我们的国产剧,在女性友谊与女性主义的刻画上,所欠缺的那抹深度与广度。
03
既然聊到国产荧幕上的女性互助,Sir不得不把视野扯远一点。

因为好像无论怎样描摹,都会有人将女性之间的感情两极化。

不好的。
是塑料姐妹,是勾心斗角;
好的。
是“姬里姬气”,被理解为“发糖”、“嗑糖”、性转爱情。
本质上,还是将友情曲解为爱情的变体,甚至是男女关系的代餐。
可友谊与互助的本质。
在于同性双方之间的感情是否产生共鸣,是否在对方身上发自内心地“看见”彼此。
而这种关系的内核。
也并不在于对方的身份、职业、容貌等外在的因素,更加不会因男性对女性的规训而产生同性之间本不该有的隔阂与歧视。
曾经我们有过好的范例。
比如《梦华录》二十年前的版本《爱情宝典》。
那时候的赵盼儿为了救风尘。

不只是牺牲肉体,色诱周舍,还为了拯救其他的姐妹,亲身下狱。
她不但没有看不起风尘女子,还因为正是由于沦落风尘才切身地体会到——
在这人情淡薄的世间,也就这一点点的侠肝义胆,才是自己与姐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们与她,本是同根生。
救风尘,便是救自己。
要是香莲进来
那还不一根绳子吊死
浮华就是浮华
天底下一个“义”字
太难得了
可放到如今呢?
女主的纯洁比友谊重要,空空作响的口号比姐妹连心的真切重要。
披上女权的皮,实质上还是一套共同的爽文逻辑,看破不说破的流量密码。
那独属于女性之间的共鸣呢?
英剧《性爱自修室》有这样一个情节。
校花Ruby,不小心被泄露了私处照片。
一夜之间。
校园里流言四起,所有人都在猜测照片的主人是谁。
校花慌到不行。

她找到女主,希望她能帮助自己,哪怕二人之前已经结下不少梁子。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这么讨厌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但,女主最后还是帮了。

因为她想到自己之前也被造谣。
而一个女性哪怕再讨人厌,这也不是她活该被荡妇羞辱的理由。
推己及人,她知道一则无稽的性丑闻,对女性的伤害有多大,有多不合理。
这样的谣言。
很可能就来自于一个拒绝,一次见面,一张照片。
我很伤心
没有人该被羞辱
即使是露比
而到了东窗事发的那天。

大家都当着彼此的面,纷纷议论照片上的“贱人”是谁。
就在这时,女孩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告诉大家,“照片上的是我”。
先是校花的朋友。
然后认识的同学。

最后不熟的校友。
半个礼堂的女性都站起来,挡在校花前面,完成了一场真正的girls help girls。
她们都知道认领那张照片意味着什么。

但正因如此,她们才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到了最后。
校花也站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终于敢大方承认。
照片上的人,是自己。
此时此刻我们才发现。

当我们在谈论girls help girls与女性之间的友谊的时候。
所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只是一个伟光正的口号。
甚至大多数时候是“反正确”的——
它需要创作者真正去体会、体恤弱者的处境,去亲自深掘那些隐藏在光鲜背后的错位与不公。
它难就难在。
所有这些细碎闪光的时刻,都藏在女性们那些白开水一般的日常里。
而要拍出这样的光芒,首先,就要先构建出足够真实动人的庸常。
但它难得也难得在。
只要一旦发生,觉醒的当下几乎便决定了这是一条永不回头的单行道。
平庸与热烈,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交织、互文。
最后的最后。

Sir想提一部剧,一部堪称在女性主义与女性友谊方面,无可替代的神作。
改编自“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我的天才女友》。
这样一个片段。
从小在男权色彩极重的社区长大的两个女孩。
从没出过远门的她们,决定去看海。
那一刻,是她们决定背着家长进行“大计划”的第一次。

看到社区出口轰隆而过的火车。
女孩艾莲娜,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火车不停地从灌木丛的另一边穿过,汽车和卡车从上下的大道经过。
然而我一次都不记得,我问过自己,爸爸和老师。
这些汽车、货车、卡车都开向哪里,开向哪座城市,哪个世界。
可“爸爸”只教会了她知识,却没有教会她自由。
那教会她自由的是谁呢?
她的天才女友,莉拉。
当我想到自由的快乐时,我就会想到那天早上,我没有任何责任和负担。
莉拉知道怎么去海边。
那一刻,我终于对未知感到快乐。
两个女孩。

她们拉着彼此的手,第一次学会向习以为常的世界说不,第一次试图在黑暗的隧道中大叫,第一次离家出走,第一次学会探索与自己认知相悖的世界。
她们只有彼此。
但在她们心中,那一刻,彼此战无不胜。

因为她们终于学会用女性的目光去看世界。

因为她们终于学会从彼此的身上,看见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或许某一天。
她们最终也不再受限于“女性”,但在这一刻,她们的觉醒一定有关于“女性”。

而回望当下。
属于我们的这一天。

又将何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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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穿Prada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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