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春节期间吵了一场架。
关于电影《深海》。
时间从大年初一到现在,且很有可能再持续几天。

不是跟别人吵,而是跟毒舌编辑部这群天天混在一起的小伙伴。
放心。

过程中无肢体接触,没有骂娘,但吵得非。常。爽。

这其实是我们职业日常——为纯粹的电影内容去表达观点、感受、分歧,只是在今年这充斥杂音与阴谋论的春节档中显得有些“异常”。
所以Sir更想把它分享出来。
今天决定把舞台交给当时“吵”得最凶的两位编辑,尽管他们对《深海》的感受和Sir不一样,尽管有些观点Sir也未必完全认同。
但在电影加速工具化,宏观化的当下——
我们更珍惜电影折射于个体的,幽微的震动。
哦,你问最后谁吵赢了?

让子弹飞一会儿。

Sir个人的观点也会在这几天发出来,结果交给你们评判。
不必解读《深海》,让我们用情绪潜入“深海”。
@小田不让切
关于《深海》,有太多的文字去分析它的粒子水墨技术;它绚烂多彩的大胆用色;它用真人演绎再制作动画的“笨办法”......还有它七年磨一剑,中间无数次踩坑与挫折。
也有许多人吐槽剧情松散,故事线条不准确,人设是直男大叔拯救小萝莉,或是有人直接发问“导演真的很懂抑郁症么”,“这动画怎么适合小朋友看?”……
它可以说是一部“作者电影”,而田晓鹏的这一私密的、不讨好的一种选择,也让《深海》走向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电影优点并非在于炫技,缺点也并不是“少儿不宜”与“抑郁症”。
而是在《深海》里,导演毫不遮掩,直接流露出来的情绪。
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哈姆雷特”,《深海》与宫崎骏、迪士尼不同,也不需要去对标这些。
我想说的是。
如果,我们不用电影语言去解读《深海》。
而是用“情绪”去带入《深海》,感觉大不一样。
田晓鹏在做的这部动画电影,是一次拯救,是在撕破自己、他人内心的一层厚重幕布的挣扎——也就是《深海》里的三种递进的情绪。
执念,抑郁,和死亡。(春节档上,也怨不得有部分观众觉得“晦气”)
执念就是海精灵。
这个镜头里,已经暗指了妈妈、南河、海精灵是共存的。
(这个画面是有个细节,等下讲)
它代表什么呢?

在现实中,是参宿对妈妈的思念,认为是不是自己听话了,妈妈就会回来看她。她越发的压抑自己的思念,这份“执念”必然会越大,可以说,更像是参宿对现实中自己的PUA。
她是真的需要找到“妈妈”吗?不然。
参宿上岸(也是指她回到现实后),她被“丧气鬼”追上时的画面,是这样的。
一片血红,是很可怕。
这红,有几重意义:第一重,是女孩名字来自参宿四,一颗红巨星,有着不稳定性,随时有可能爆发,将自己吞噬;第二重,她的抑郁情绪,如影随形,甚至再怎么努力奔跑,都难以甩掉;第三重,更像是胎儿在母体中的一个姿态。她渴望回到妈妈的身边,也是想回到母体中最安全的时期。
就像她的身世:爸爸离异,与别的女人结婚生下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弟弟的出现又占用参宿所剩无几的存在感。这个家庭的中心,已然从她身上慢慢转移了。
在女孩心里:找妈妈(安全感的渴望)=海精灵(执念)。
参宿越是想要妈妈,海精灵的力量就越巨大,最后居然失控,充斥在整个船舱中。
而南河是什么角色呢?
抓住海精灵,用它炖汤,让船上的顾客都变得迷迷糊糊的。我们可以理解他,是为了让海上大饭店赚钱,成为在网络上的五星好评酒店。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去看——南河是想尽一切办法,去让参宿丢掉这个“执念”,甚至,不惜以“幻觉”蒙蔽她,让她暂时忘记寻找妈妈的这个“执念”。
南河与海精灵的关系,还有一处暗示。
对,还是刚刚那个动图里,是可以看到有南河的形象的。
他为何能与妈妈的形象,融在一起,演化出海精灵?

在南河拯救了参宿后,她感受到了难得的关注与安全感。自然,南河也变成了她想牢牢抓住的“安全感”。所以“海精灵”被封印在痰盂里后,参宿仿佛就是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充实日子,与小海獭们一起打工,与海狮海豹一起生活。
而这个时候,南河也跟参宿说了那个,小海豹的故事——为何它一直那么高兴?因为它是一只萨摩耶啊。
闲笔吗?
不是,而是直指参宿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问题:你看起来很开心,但其实你是一只伪装成萨摩耶的海豹。装作自己很开心,但你并不是它。
“情绪”到了第二层。
抑郁。
许多观众对于片中参宿的情感障碍有着不同的理解,甚至,也有许多up主强烈抵制这种情绪,觉得田导在碰瓷抑郁症。
在此,我还是想强调,这是田晓鹏的情绪表达方式。他并非是在用一个心理学上对“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去体现某类型的人群。
他是在临摹自己的内心。
《深海》的纪录片里,同事们这样评价田导,“他是一个很难说谎的人,所以在他的作品里,也是会有很多自己真实的感受”。还有一个镜头,田晓鹏缩在沙发里,与参宿的蹲下来摸小猫的姿势一模一样。
还记得参宿上岸时的画面吗?

灰暗,恐怖,周围的人都觉得她“晦气”。当南河将她一把拽住,往海里逃离“丧气鬼”时的画面又是如何的呢?
彩色,大片大片的绚烂颜色。
参宿的执念让她并不快乐,但,又不得已要以成为一个讨好型人格,用另一种姿态示人。
自然,“丧气鬼”的出现=她的抑郁症。
难道真是如旁人所说,多笑笑,想开点,转移注意力抑郁就会好?情绪的起伏,如同感冒一般,会好,但也会复发。她太需要那一抹色彩作为生活中的标定(希望)。
南河则是这抹色彩的化身,他可以也是一个念头、爱好、理想,能将你从阴暗生活中拯救出来的某一件事情,它甚至可以细小到,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分钟。
他是无数个曾经想过放弃的人,生命里闪亮的瞬间。
我佩服田导这一次的诚实。
正如《深海》纪录片里,制片人易巧说出了这部电影的内核: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它可能有时候会很灰暗

但坚持我们活下去的理由
可能是因为总有那么一些
很闪亮的一些瞬间

会给你带来生存的力量
国内目前没有哪一部动画电影愿意如此直白、充满侵略的告诉观众,抑郁情绪会给你造成压抑和伤感。
甚至,会与参宿一样,感到痛苦。

这一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它仿佛是一个开关,“嗒”的一瞬间,要么是打开了观众与导演共鸣大门,要么,也会适得其反,出现反作用。
虽然如此,我也并不认为《深海》中的“抑郁”是阴暗的。
也并非一定要在《深海》里,对参宿最后能否在现实中痊愈做一个Happy Ending的交代。
“丧气鬼”时不时都会出现,但,不能失去的是“我不怕你们”的真实,和,喊出“我又有什么错”的勇气。
《深海》的最后一层,也是大家觉得过年不吉利的一点。
“死亡”。
电影开始的5分钟,当参宿漂在海上,经历了一扇立在海上的大门。门框上正反面,分别写着“一见生财”、“您可来了”,这是在黑白无常帽子上的字眼。
故事开头就告诉你了:这个女孩,被浪拍进了海里,已然走到了黄泉路,只不过奈何桥成了海上大饭店,孟婆汤的配料有一味是“海精灵”。此刻的参宿到底是死是活不重要,而是在这死与生的一线之隔中,她留恋什么。
田晓鹏在幕后与动画制作的同事们解释这个动作时,是这样说的:
她不是抱住
她是揪住
参宿拥抱死亡,实际上想要再留住曾慰藉自己的温暖。

现实中,南河以死,换来了参宿的活。
梦境中,他是参宿逃避现实的避难所,他的离开,实指是参宿必须要面对现实,从他的“魔法”中长大。故事尾声,参宿回到了现实,躺在病床上时,意识却冲破幕布,想要再次与南河在一起。她冲破幕布,看似是要甘心赴死。
实际上,她在这一刻非常肯定自己以后要怎么“活”。
要像南河那样,有色彩、有温度地活下去。
《深海》看似讲着喜闻乐见的故事,走向却与大众背道而驰。

《大圣归来》,会最后一道金光出现,英雄重生;《哪吒》,会在最后喊一句“我命由己不由天”,接着又英雄重生;《雄狮少年》,会在最后一跃而起,不忘自己心中还是一只雄狮……
参宿却是彻头彻尾的小loser,在最后,居然还“想死”。
这个人物怎么可以如此“没用”,她不是大部分动画电影里的人物,最后也没打败了抑郁症,成为一个乐观向上的小孩。
但,这就是大部分人的现实。
在生活中,就是会有无力改变却不得放弃的瞬间,会有想忍住眼泪却又不甘心地流过脸庞的片刻,会有那些想喊却又无声的年岁。诚然,这也许是一部并不适合孩子的动画电影(狗头保命),却是成年观众可以慢慢尝试理解的电影。
让一部动画电影谈论一些深刻的东西,去看到这些画面背后的意义,让色彩承载生死,情绪,或是分别。
我们曾经也有遇到过这样的故事。
九色鹿的善良,遭到歹人的背叛;雪孩子为了伙伴,甘愿自己牺牲;哪吒的剔骨还父,也是他最后的叛逆……
为何《深海》就不行?

走出影院的一刻,“深海”之旅才真正启程。
@李寻欢不作乐
我想,所有影迷都可以清晰体认一个具体的时刻。


坐在昏暗、寂静且又热闹的影院里,与三三两两的陌生人一起,欣赏一部或全然未知,或了然于心的电影,被其中的某句台词、某处画面、某个故事所(再次)触动。

残忍,如辛德勒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红衣小女孩的尸体;


温暖,如千寻哭泣时,白龙陪在身边并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唏嘘,如山音麦求婚失败后,对八谷娟说“我们之前的职业生涯都很漂亮,就只差一步”。
如此种种,是电影的造梦时刻。


也是万千影迷对电影如痴如狂的原因。


我一直觉得,
观影是一种非常私人、非常主观的体验,每个人所受触动的点也不尽相同。

你知道的,这种体验与触动,有时候经常无法用言语去精确描述。


感受得到就感受得到,感受不到,任旁人说破天你也不会喜欢。


于《深海》,我感受到了。
它是近几年春节档,乃至近几年的国产院线电影中,给予我最多触动的一部,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
而从微博、豆瓣、朋友圈的热闹情况来看,与我有相同感受的人也不在少数。
在这里,我仅代表自己,试着描述——


我为何喜欢《深海》?

首先,因为最喜欢,少不了要有些对比。
尤其近年春节档上的许多“巨无霸”电影。


就像斯科塞斯对漫威电影的评价:

制作这些电影,是为了满足一些特定的需求,它们被设计为有限的几个主题的各种变体……这就是现代系列电影的本质:经过市场调查、观众测试、审查、修改、翻新和再加工,直到它们可以被消费。
有些电影尽管不是系列,但它们与漫威的本质并无不同。

这并非是从情感上否认并抵制电影的主题先行。


但我们需要分辨的是,这种宏观的共鸣,是来自集体记忆的
呼唤,还是纯粹出于故事与角色本身?


如果不是后者,那它对我而言,便不是一部值得反复观看的优秀作品。


所以,尽管这些电影有着各式各样的成功,我还是最喜欢《深海》。


喜欢它的无奈、笨拙,与绚烂、真挚。

里面没有僵化到空洞的主题、自以为是的思想体系。
而到处是真挚的故事,真挚的情感,真挚的情绪。

它与我喜欢的前春节档电影《你好,李焕英》很像。


不同之处在于,《李焕英》的真挚,被融入在贾玲那代人的时代记忆,与她本人对母亲“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中。


而《深海》的真挚。
则是田晓鹏在坦诚地宣泄情感,在小心翼翼地包裹脆弱。

深海之旅,被许多人看作是跳海的抑郁症小女孩参宿,在濒死之际做的一场幻梦。
因为是梦,所以云蒸霞蔚、绚烂夺目,充满着奇妙的想象与奇怪的人们,像整个大海里的海象全都融化成黄油。



参宿置身其中,在努力寻找着那些支撑她继续前行的美好瞬间。
比如大副老金的刀子嘴豆腐心、厨师阿花的关爱、实习生糖豆儿的呆萌,以及船长南河的鼓励。
从影片后来的反转中,我们知道他们分别指代参宿的生父、继母、弟弟,以及游轮上把自己装扮成小丑的陌生店家。
可这梦中与美好势均力敌的,是种种负面性的忽视、指责与谩骂。
它们有的来自陌生人,有的恰恰来自她最亲近的人。


参宿一直以为,只要找到妈妈就好了,她也一直朝着这个既定目标去努力。
可当性命垂危,耳边回响着妈妈的声音时,她突然退缩了,要打破内心屏障回头去看看南河。
因为参宿发现,帮助她走出深海之眼,逃离混乱心绪,回归现实生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苦苦找寻的妈妈,而是船上仅有一面之缘的小丑南河。
你看,眼前的真切善意,总是比所谓的遥远希望要可靠得多。

南河最有力,也是让最多人破防的一句话,是“我有魔法”。

你信吗?


我信。


因为他真劈开了大海。
让参宿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出埃及记》里,耶和华指示摩西:哀号何用?告诉子民,只管前进!然后举起你的手杖,向海上指,波涛就会分开,为子民空出一条干路。


南河就是这般神一样的存在。
影片结尾,南河向参宿发出了最诚挚的祝愿,“希望你今后的每一次笑,都是真心的”,而后摆摆手,准备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场深海之旅,也就真的如黄粱一梦,好像被南河随手一扬,便在空气中消逝无踪影。


只留下你一人,在“快醒醒 散场了”的提示中呆坐。

南河发出的祝愿,在台词中是送给参宿。
但在台词外,未尝不是送给南河自己,送给每一个在银幕外看着参宿和南河的观众。


这力量或许仅仅微小如画面中的一颗粒子,但星星之火总是可以燎原。
它足以让我,让你,让他,有勇气喊出“我不怕你们”。
参宿幸运地遇到了南河,但我相信,在现实生活中,有许许多多没那么幸运的孩子或成人。

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把自己关进自己的世界,不管来来往往有多少人敲门,他们也最多只是抬抬眼,便又马上沉浸到自己的世界。

之后,他们会走到何地,遇到何事何人,作出何种选择?还是就此让一切停留?


我不知道。


但我衷心希望他们今后的每一次笑,都是真心的。


田晓鹏说:“我相信很多人都是南河加参宿一个共同体,因为我们每个人可能都会有一个深海,藏着我们寄托的东西,遗憾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出发,那些和我一样被《深海》所触动的人,其实都是南河与参宿的共同体。
他们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是孤独患者的自我拉扯。
好比一个人经常因学习、工作和生活中的某些事,跟好友、闺蜜乃至只敢跟陌生人吐槽说“想死”。


但他可能并非真想死,他只是不想这样活。
深陷混乱心绪里的他,期待着某天,阳光的船长南河能够压过悲伤的女孩参宿,把自己解脱出来,不再进行无用的自我消耗。
期待社会文化能够再次给人们提供任何意义上的未来希冀与未来愿景。
期待人们能够坐在一起,去聊文学,聊爱情,聊穿越世界的旅行,分享关于明天会更好的动力。
而不是让越来越多的人听着遥远的哭声,身陷政治性抑郁,还要故作坚强地表演说“我很幸福”。

在今天,一位导演,在已经有代表性作品的情况下,愿意另开炉灶,用数年时间和数亿投资去涉足一个可能并不讨喜、安全、安稳的题材,是很难令人置信的一件事。


《深海》已经从口碑和票房上被证明,田晓鹏的七年磨一剑,是一场“失败”的战役。


但我会固执地认为,这是比其它电影要高得多的浪漫,是应该被鼓励的极其稀缺的一道“创意菜”。
因此,虽然我一直在回答开头提出的问题“为什么喜欢《深海》”。

但在文章最后,还是想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借用《一代宗师》里宫二的台词。
话说清楚了,不是我喜欢《深海》,是《深海》喜欢我。


也不是我爱《深海》,是《深海》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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