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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团年饭

文/青禾
堂哥年轻时是国有煤矿的工人，虽然都知道那是苦活计，但能够按月领工资，农村人还是很羡慕的。
后来到底还是得了尘肺病，不得不提前退休。好在老家在山里，空气不错，竟也慢慢熬过了七十岁。
年底，正在县城看病的时候，疫情防控方案调整。这对于一个长期肺病病人，无疑是很不安的消息，女儿赶紧送他回乡下老家。
堂哥的儿子也在县城买了房，但小俩口却长年在外地打工，上幼儿园的孩子只好由堂嫂到县城照顾，堂哥便成了老家的守门人。
房子是儿子十几年前盖的，两层楼，宽宽敞敞，当时很受乡邻们羡慕。但现在很空荡，进出就一个人，还有几只鸡，和栏里的一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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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堂哥得了几场大病，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清爽了，轰隆隆的，硬生生把世界屏蔽掉。那年我和老伴回去看他，交流起来已经很困难，几乎就是各说各话。到后来，彼此就不说了，只用一些手势和眼神。
没有交流的世界越来越小，堂哥连手机也不用了，孩子们教他学微信，也被他拒绝。只有一点旧书和旧报纸被翻出来，在雨雪天里送走漫长的时光。
晴朗的冬日，地里没有活，堂哥喜欢去山上砍柴，剔去细的枝丫，把主干锯成规则的小段，沿着山墙码到一人高。或者，就在露天里横竖交叉，码成柴垛。
这次从县城回来，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女儿说的话他大概是懂得的，从电视上的字幕，也能知道形势的变化。
没有多久，村子里的气氛好像也紧张起来。弟弟过来说，谁谁谁已经走了，还有谁也走了。
乡下怎么也传得这么快呢，而且还死人了，堂哥问自己，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接着，他也觉得自己难受起来，头疼，咳嗽，喘不上气。他跟弟弟说，他可能感冒了。弟弟心里明白，赶紧跟县城的侄女打电话，可侄女一家也正阳着。
孩子们刚刚好点就回家看望，堂哥却已经病得不轻，到县城就直接住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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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我们当然都不得而知，一直到了腊月，给堂嫂打电话，那电话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又跟她女儿电话，才知道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肺炎，心衰，神志不清，有一条腿也摔成了骨折。
医生说，病太复杂了，还有那条腿，如果不做手术，即使脱离生命危险，以后也只能卧床了，因为坏的是髋关节。
堂哥情绪低落到极限，清醒过来时，就扯管子，拒绝吃饭。一个人嘀嘀咕咕，没用了，不活了。
“父亲毕竟七十多点，还不是走的时候啊。”女儿在电话里跟我说。病好了也不能让他瘫在床上，要能到处走走，那样也活得开心些，所以腿子要做手术。
我说，那是那是。可心里想，一个肺炎合并心衰的病人，哪里还经得起手术呢。但反过来说，如果从此瘫在床上，勤劳一生的人，又如何接受？
脑子里突然蹦出《行路难》的句子，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
人们的境遇各不相同，可亘古的悲怆何其相似！无论你是精英还是草根。
再不敢打电话，一直挨到除夕之前。
女儿说，咬牙把手术做了，过后人就一直糊涂，不睡觉，又是扯管子，不吃饭。一直到昨天才睡了一晚，今早上总算清醒了，吃了一点面条。
我和老伴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第二天是除夕，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虽然封堵的种种忧虑消散，但死神的鞭子却接踵来临，对于有老人和病人的家庭，除夕并不轻松！
堂哥这一家子，该如何渡过呢，不敢问。
下午，正收拾厨房，老伴兴奋的晃着手机进来说，他们团年了！团年了！
以为说女儿他们呢，没接话，早知道了，不是跟朋友在酒店里吃饭嘛。
老伴把手机举着，点开视频，原来是堂哥一家子啊！
赶紧夺过手机，坐下来细看，一遍又一遍。
只见两个病床间的空隙处，摆了一个小方桌，桌子上的火锅里，腊猪蹄正煮得热气腾腾。年糕，丸子，腊肠，猪头肉，各种卤菜，摆得满满当当。小孙子浑圆的脸上，眼睛正盯着那些好吃的，目光清澈又热烈，表情满足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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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病床上，堂哥吸着氧，身体躺得很平整，头略微偏过来，朝着孩子们的方向，脸上露着笑意，眼神里有难得的满足和平静。
视频扫到右边的另一个病床，已经空了。想必是如此重要的日子，只要能动的人，都会回到团圆的饭桌。那不是一餐饭，而是维系一家人的纽带，从老祖宗一直传下来。正如有人所说，就算把全世界的节日都写在日历上，也撼动不了中国人回家过年的意志。
不难想象，为了这个病房里的团年饭，孩子们付出了多少心思和辛苦。还有更重要的是，医院的理解和通融。
或许，只有在依然坚持传统的土家族县城，才有这份不幸中的万幸。
不由想起大城市里同学的父亲，从送进医院就成永诀，最后见到的，只是一个冰冷的骨灰盒，那该是多么凄冷！
堂哥终归是有福之人啊！
今天读到一篇文章，作者说，在他设计的反“三体”小说里，他要把打败人类的“智子”改为“情子”，不觉体悟再三。
作者简介
青禾，退休7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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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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