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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新年
文/梅朵
小时候一年之中盼啊盼,最期盼的就是新年。如今人到中年,日子像水一样,甚至像箭一样飞逝,对新年更多地竟然是恐惧了,常常上一年留下的目标还都没有完成,这一年的时光竟然哗啦一下过去了,看着眼角的皱纹以及新生的白发,禁不住慨叹时光的飞逝。又或者,因为孩子也没有了对新年的盼望,因此年味就真的愈来愈淡了吧?但,儿时的年味和期盼则如冬日跳跃的火花儿,在心底摇曳,温暖而遥远。
故乡的新年从进了腊月就开始了。有两年,每每到了冬天,父亲就会从遥远的南山弄来一头猪(大概是河南省信阳市的桐柏县,父亲在那里有不少朋友,那里的山区一直被称为“南山”)。记忆中有一年是黑猪,有一年是花猪。猪到了家,我跟弟弟简直是高兴坏了,给猪挠痒痒、揪耳朵、扯尾巴……我们总是忙前忙后,简直觉得猪幸福的哼哼声是最动听的音乐。由于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家从来没有养过猪,也没有养过牛羊等牲畜,我跟弟弟常常万分羡慕人家能够放牛打猪草的小孩子。也因为不养猪以及父亲的霸道,我家也从来不种红薯和南瓜,以至于我是多么馋别人家的窝窝头、蒸红薯和煮南瓜啊,记忆中最深的一次是我到邻村一家去,那家阿姨刚给猪煮好了南瓜,那黄橙橙的南瓜充满了诱惑,让我口水直流,后来央求给我吃一点,以至于那个阿姨总是打趣我“跟猪抢食”,我内心里也跟猪有无限亲近。因此,当家里有了猪之后,我别提多高兴了。
然而猪在我家是过不长的,一般两三天吧,就开始杀猪了。杀猪匠带着大锅和徒弟过来,选一个宽敞的空场地,垒砌灶头,锅里烧着滚烫的开水,卸下一块门板支起一个台子,几个壮劳力开始与那头猪周旋,杀猪匠则在一边悠闲地磨着刀。猪大概知道自己要被杀了,总是大声叫唤着,嗷嗷的悲鸣响彻天地,完全不是哼哼声。我跟弟弟又紧张又兴奋,跑前跑后,一会看看大猪,一会又看杀猪匠明晃晃的刀子,记得杀猪匠还用大刀吓唬我,那刀闪着冷冷的寒光,熠熠生辉,以至于后来读《范进中举》时,总是想着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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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匠磨刀的当儿,几百斤的大猪三五下被壮劳力捆着四蹄撂倒在门板上,半个脑袋耷拉在门板外,无奈地踢腾着。杀猪匠带着明晃晃的刀子上场,我跟弟弟怯怯地跟着,胆战心惊又无比兴奋。只见杀猪匠气定神闲地走到捆好的猪前,拍拍猪头,拧拧猪耳朵,猪早就叫得精疲力竭了,只有忽长忽短嗷嗷声。杀猪匠的徒弟帮助拉着猪头,只见杀猪匠一弯腰,又忽地直起来,来不及错眼的功夫,杀猪刀深深地插入猪脖子又拔出来,那头大肥猪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一刀毙命,猪血呼啸而至,而杀猪刀上竟然连血痕都没有。早已准备好的盆子、左窜右跳的大狗、激动的人、滚开的水, 在这一瞬间成了一幅立体、热闹的画面。
杀猪匠抹抹刀子退到一边抽烟,他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他的徒弟开始忙活着在猪腿上割一条小口拼命吹气。经常徒弟吹气时候憋得脸通红,也有边上的壮劳力自告奋勇来吹,于是几个人忙活着,不一会猪就被吹得油光铮亮、球一般。这时候人们开始浇热水,然后褪毛,氤氲蒸汽中是模糊的人影和激动的人声,我跟弟弟太小,常被大人们赶到一边去。
转眼间白净、丰腴的大猪呈现在眼前。或者因为个子小,总觉得那猪实在太大了,挂起来的猪比我高多了。此时,杀猪匠再次上场,手起刀落,猪被开膛,再舞几下刀子,礼条、后座、血槽、猪头、四蹄等各自归位,简直如同舞杂技,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这大概是我最早对“庖丁解牛”的理解,尽管是猪。此时杀猪的盛宴也差不多结束了,至于后面的杀猪菜等等,我却无甚印象,大概实在不是吃货,对吃的不太热心,独独记起了杀猪匠的娴熟刀法。据说我们这个杀猪匠是极厉害的,从来就是瞬间一刀,后来我读金庸小说,总认定他是侠客,定然怀着高超的武艺,而且一定是行侠仗义行走江湖的,只是后来这个杀猪匠不知所踪。
杀了年猪,年的脚步更近了,腊八粥、炕火烧、扫房子、蒸蒸馍、包饺子、磨豆腐。一项项、一宗宗,整个村庄热气腾腾,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所有人都怀着掩饰不着的喜悦。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热腾腾的饺子吃过了,喧腾腾的鞭炮也响过了,红彤彤的对联更是几天前就贴在了门上,一切都是那么祥和、温暖、幸福。洗头、泡脚、剪指甲,烤火、熬年、讲故事,漫漫长夜同时又充满着期待,等着初一起来穿新衣、拿压岁钱以及拜年。其实在我家吃过年夜饭父亲和奶奶就发压岁钱了,用红纸紧紧地裹着,只是嘱托我初一早晨才能打开,于是小心地、兴奋地捧着,猜想着有多少钱,也小心地计划着这压岁钱怎么花,那种甜蜜和兴奋啊,简直是无法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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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家而言,三十晚上还有另外一件事,奶奶总是交待要留一碗饺子给无家可归的人,记忆中也总是有乞丐在这个晚上出来讨饭,同时还要把一年的账薄拿出来,划去一些实在可怜的人的欠账。父亲在乡间行医,一年下来总有四面八方村邻赊账,每年除夕,父亲和母亲拿出账本,逐条讨论,逐家评判,将那些实在贫寒的农家的欠账划去,记得母亲总是说这家也不用还了,那家也算了吧,不知道到最后他们的账本上还剩下多少,总之记得母亲常说“我们这一年尽管没有富裕,但也不亏欠,这些欠账就算了吧”,而奶奶也总是说,从前我家爷爷、老爷爷等也都是在年底免去一些人的欠账。
如今多少年过去,奶奶、父亲、母亲、姥爷早已不在,杀猪的热闹日子也成了童年最遥远的记忆,而远在异国他乡,更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息,但忆起故乡的新年,忆起那热腾腾的蒸馍,在心底里暖暖地幸福着,那美好的片段一如摇曳的炉火,温暖着中年的梦,惟愿所有故乡的朋友幸福连年、温暖无限,人生因为传承而美好,故乡因记忆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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