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曾今平先生
表学弟平声
文/卧马
编者按:曾令平先生(网名为“波澜不惊”亦为“平声”)是我们空间的一位作者,他嫉恶如仇,是个真性情有才华的湖南汉子。他不幸感染新冠于1月21日去世,前面我们刊发过空间作者小草写的纪念文——痛别平声,我们在深夜相逢,清晨道别,今天我们刊发另一位作者卧马的纪念文章,惟愿曾先生安息。
表学弟这称谓有点怪异,始于他执意称我学姐。湖南高校核心圈,是围绕岳麓山的几所大学,溯历史渊源,盘根错节的关系,确乎像大家族。而我们,在不同的时段,就读于首尾两端的学院。嬉笑间,就使用了,私聊下,他总叫着学姐,而我,在群里澄清是表学弟。
平声在大年三十去世了。他一语成谶:我们因疫情相逢,又因疫情失散。这话久久不能消散,深深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我们相逢于二湘群,是那年寒冬深夜里,默默守候零点,流连不肯散去的一群人。
他惊现于众人视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玩法,也是往后一成不变的风格。他极少对话聊天,也不参与抬杠,直接就是抛出一大篇,陈述己见,娓娓道来,立意居高,论理甚明,言语间有点......叠床架屋。起初,我是暗暗嘲笑这文式的,后来竟下意识使用,表现在成语罗列,有中文科班的人垫底,怕什么。
真正有了交流,是在子规小群,那时不过二十来人,大家起意筹建一个微信公众号,基于文学爱好和三观一致,发表自己写的文章。因此,我们互加微信,慢慢熟络起来。我能清楚湘南一隅定位在什么位置,也能识别那届毕业生的人品,加上语焉不详的经历描述,正是我可以了解的背景,大致是彼此信任的,在谎言充斥的网络世界不设防。
平声是热衷于《子规吟春》公号的,却跟我说,没法参与,因为某些原因受限,不能公开发文。看我为难,自荐道,我帮你写一个开篇,遂发过来《子规吟春回 微言抒大义》。我一看乐了,开头几句,货真价实的八股,分明是惯性所为,篇尾有一句,简直让我动怒,“子规吟春是个刚刚扬帆启步的新兵蛋子”,自然毫不客气改了许多,将文发还给他,不料他大加赞赏,尤其将新兵蛋子改为新船那一句。那时,他并不知道,我和小草是两位女士,会难以接受这样粗犷的比喻。从此,开启了我们之间毫无遮拦的修改模式,我的痛下狠手,和他的欣然接受。
他给我发过来《浮生若梦》,是曾经向二湘公号的投稿,未采用,先别说彼时有大量的优质稿蜂拥而至,本身这稿就不够完整,我们便商量,改改在《子规吟春》发。其中一段,非常令人动容,讲述母亲牵着六岁的他,去看批斗外婆的群众大会。显然,这件事情在他幼小的心灵,投下了浓郁的阴影。我忍不住问,你妈妈为什么要带你去看这样残忍的场面呢?他过了很久才回答,我不知道,也许她需要我的支撑,她一个人不敢去。平声去世后,二湘约稿小草,写一篇纪念文,我把这份文稿转给小草,说,里面的内容,也许你可以摘抄一部分。小草听从了我的建议,这样,他的投稿意愿,终于间接实现了。
有时,群里涉及知青的话题,平声表示他很了解这个群体,曾经有一段时间,负责调研郴州知青的生活。恰好,我有一位至亲是下放到郴州的知青,一直很知道他们的状态。我便反驳,听故事和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我不认为你真正的了解。平声是不习惯争执的,只是说,我真的知道。便存了一份心思,想看看从他们这代人的角度,是怎样理解知青的,可惜,我们没有更深入的讨论,这样冗长费解的话题,真不适合网上讨论。而现在,没有机会了。
那时,年轻的机关干部,经常派到基层工作,诸如计划生育。平声说起有一次,他们的任务是强制一位妇女结扎,那女人很刚烈,挣扎反抗,令执行者很恼火,行为很暴力。那时年轻的他,地位优越,自然讨厌不听话的人,却对她不由泛起同情,脑海一直浮现当时场景。现在老了,看到现行的生育状态,经过理性的思考,很是后悔,很是愧疚,心中对那女人,怀有深深的忏悔之意。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为过去的行为自责,进行反思。
2021年的初夏,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对话框又亮了,他告诉我,生了一场大病,是中风,几乎没命。我对于生病的感受是较为愚钝的,不知道如何安慰,但对于他已经病愈,还是很乐观的。他诉苦不能入睡,是抑郁症的病态,我同样不能体会失眠的痛苦,虽然经常熬夜,但会延迟起床时间,以保证足够的睡眠时间。深夜的静谧,一度让我很享受,睡不着就享受夜晚好了,写了一首《夜晚》的诗,是为他写的。
夜晚如此美好 
我不舍得去睡
这张独属的黑幕
这份独拥的静谧
都是我的  我的
我汹涌的思潮
肆意流淌在黑幕上
没有重力的拉扯
和滴落的惶恐
我澎湃的心声
自由散发于静谧中
没有张力的遮挡
和消弭的惊慌
我静静地躺着
融入虚空的世界
悬浮幻影的物质
轻轻地摇晃
柔柔地萦绕
夜晚如此美妙
我如何肯去睡
但是,诗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我们都知道,失眠是一种心理状态,更需要安宁的环境。群里曾因此进行讨论,多是吃药的建议,我告诉他,薰衣草对安眠有效,可以尝试一下。正好我跟新疆薰衣草产地有联系,可以买到最新鲜的干花,不过,需要等一个月,他似乎欣欣然,有点期待。一个月后,预订的薰衣草干花寄到了,我用干净的土布缝了一个布袋,装了整整一斤干花,恰好是一只枕头。问他要地址寄过去时,这才发觉有点微妙,我们交流,从来不问真实姓名,不打听对方实际生活状况。他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给我一个地址,收货人是他的母亲,说,这段时间,正好待在妈妈这儿养病。枕头寄过去,收到后,他表示了感谢。直到现在,我从来不敢问他是否有效,一只枕头就能解决失眠,听上去匪夷所思,只是辅助罢了,希望来自网友或学姐的关心,给他慰藉,带去安宁。
这以后,他的精神状态不如以前,郁结之态更显严重,加上各种难以接受的事件频频发生,接踵而来,连个隙缝都没有,真真令人窒息。他非常悲观地说,我病得快死了,我不怕死,这样的世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无言以对。
这一个月来,大家都在生病,亲友间互动紧密,一时间并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去年12月27日,突然收到他的微信:气短发热脖子僵硬浑身无力步行站立不稳,没任何食欲,几天卧床似乎在长压疮,真的有生不如死的念头。明早上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新升的太阳?也许我会成为无名的殉道者。太痛苦了,我已把生死抉择告知我亲爱弟弟,不敢直接跟妈说,怕她受不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接着,又把跟弟弟的对话发给了我,流露交代后事之意,结尾深情地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兄弟姐妹是最亲密的姊妹,我不想连累太多太久。这真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太难受了。
彼时,我也刚刚结束发烧,没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问问他的情况。同时,他也给群里发送自己病状,引起一片关怀,之后又缈无消息。次日,我收集了大家的问候,发送给他,说,群友一直牵挂你,回应一下,大家挂念呢。他吃力地回应:在床上迷糊,现在看手机的时间不多,感谢!之后再无消息,几天的时间里,群里不停的有人问询他的状况,到了1月3号,我终于忍不住了,问,情况怎样?群友们在打听你呢?过了几个小时,答复来了:告诉友友们,还没死。这是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如实转告群里,大家乐了,真会搞笑!真乐观。
后来的这段日子,大家都在病症的反反复复中调养,相互交流病情,我也没再打搅他,不觉间就要过年了。疫情狂卷时,我是惶惶不安的,知道自己没有大问题,却非常担心某个熟人遭遇不幸,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亲朋好友,似乎都安然度过。没想到,最终失去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熟人。
初五晚上,上床睡觉,随意打开手机看看,一条发布在两小时前的朋友圈信息,让我惊呆了,几乎无法相信。那个,用了两个网名的人,真实的姓名出现了,以讣告的形式:
我依稀记得,他似乎在前几天刚刚报过平安。这时,小草将这段聊天发了出来。是1月20号那天,我看到,他从容讲述自己病情,还答嘴关于鲁迅的评论,群友们的叮嘱,以及他的应答。我自己,也在零点的时候,没心没肺地说了句,我们都是发烧友,同病相怜。一切都很正常啊!一算时间,不淡定了,这离他去世的时间,堪堪只有十四个小时。之前,他每次在群里发长篇大论,都会给我的对话框里发送一份。而这回,对话框里静悄悄,依旧停留在那句,......还没死!
我去对话框发问,回话的是他的儿子,证实了千真万确。接下来的三天安排也是千真万确。我问道,群里的朋友们一直很关心他,以为会过去,是怎么回事呀?回答,一言难尽。
虚空里的人倏然消失,幻假幻真,将信将疑。能不能,遥遥送他一程?跟小草一商量,马上赞成,群里一说,大家支持。我们决定以子规群友的名义,买一只花圈,写上挽联,远程吊唁。这一切,交给他的儿子代办。挽联是:为平民发声心怀悲悯仁者无畏  秉学者良知身处飘摇波澜不惊。把他的两个网名嵌在其中。一切都准备妥了,开始联系,说了我们的想法。唯一的通道,是平声的微信,我不断地检查,没有回应。一直到第二天,已经是吊唁的日子了,按照计划,应该已经摆上我们的心意。可是,没有回应,不想铸成错过的遗憾!
我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了。可群里就有这样的能人,上午十点,告诉我,拿到他儿子的电话号码了,赶紧联系。简直不可思议!是安然,这个最最热心的人,最最有办法,他根据讣告上的乡村地址,在网上找到相应电话号码,拨通过去,果然在那边是一件大事,当地人都知道,立马,一切都有了。那孩子告诉我,爸爸的手机留在家中了,打算在村里办完丧礼,再去处理后事。我们所有的要求,他说,请放心,我一定办妥当。
至此,我才真真切切明白,这一切,都发生了。
我最大的疑惑,是3号以后的那十几天,是怎样的变化?21号零点以后的十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变故?说来说去,是不愿意相信他的离去。大家都叹,太年轻了!
在与他儿子的对话中,得到一个简单的信息,因支气管堵塞而离去,这种流传于网络的说法,一旦落在熟悉人头上,变得难以接受。我们不想知道更多了,那孩子说,太难过了,好几天都没有睡了。好了好了,不要打搅他了,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他只是走得匆忙,来不及跟我们道别,并没有抛弃我们。细细想来,他其实已经跟我们告别好几次了呀,只是我们浑然不觉。很多值得珍惜的,只有失去了,才恍然大悟。
群里有不少湖南人,湖南人有个特质,重情义。我这个湖南表学弟,却无情无义,阴阳两隔,将我,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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