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069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Jem Sahagun on Unsplash.
作者：青禾，年过古稀，初心未泯，行走烟火人间，记录岁月漫长。
女儿小时候很喜欢小动物，爷爷又特别宠她。从学校接她回家时，有时给她买两只小鸡娃，有时买只小白兔，有时买几条小鱼或者一只小乌龟……
有次买了一只小鸭子，黄澄澄的绒毛，两只大脚板，长长的嘴巴。女儿喜不自胜，放在大塑料盆里游泳，扑腾扑腾，尽兴了，非要让我养在阳台上。
哪知鸭子长得飞快，虽然每天都冲洗阳台，但臭味难免。而且因为职工宿舍是点式结构，那阳台正对另一户同事客厅。
有一天，同事大哥开玩笑说，鸭子大了，可以杀了吃啦。
我才猛然明白过来，那鸭粪的臭味是飘向同事家客厅的啊。跟女儿商量，当然不让杀，送给她同学才算了结。
▲来自摄图网
初中以后，对鸡鸭兔没了兴趣，喜欢上了小猫小狗。

第一只猫是她姑姑送的。波斯猫，纯白的毛又长又厚，一双蓝眼睛宝石一般晶亮。性格特别温柔，走路都是静静的，悄无声息。叫唤的声音也特别柔细，不是撒娇胜似撒娇，让人不忍心冷落它。
奶奶是它最好的朋友，仿若一对祖孙。亲孙女早出晚归，初中的学业已经让她不堪重负，奶奶亲近不着。惟有猫咪跟她形影不离，日夜厮守。
往往奶奶朝沙发上一坐，猫咪即刻就一个跳跃到了奶奶腿上，蜷缩成一团，合上双眼，平稳的呼吸，开始做梦了。那份惬意，直让忙碌得四仰八叉的我，盘算着下辈子是否要变成宠物。
尤其是冬天，奶奶还为它准备了小毯子，铺在自己双腿上，只等猫咪跳上来，就像裹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包裹得只一个浑圆的头露在外边。猫的热量其实也是很大的，奶奶说，猫咪是她的热水袋。
▲来自网络
奶奶在的日子，猫咪真的是太幸福了。可奶奶终究住不惯我们的单元房，也耐不住只有猫咪一个朋友的寂寞。县城的独门小院，邻居的老姐老妹，总是牵着奶奶的魂儿。

没有奶奶的日子，猫咪很孤独。先生的单位还在汉口，每天要过长江汉水，穿越半座城市。我虽然在武昌，但在单位管着经营，在九十年代国企转制的风雨飘摇中，像一叶小舟，时刻怀揣着被倾覆的惶恐。而初中火箭班的女儿，更是热锅上的蚂蚁。
猫咪不但没人陪伴，连喂饱肚子都成了问题。我每天下班去菜场，都要找卖鱼的老板讨点鱼鳃鱼肠之类，洗干净了，煮一锅作为猫咪第二天的食物。三十八九度的夏天，二十四小时，最后的饭食毋容置疑的坏掉。可是，有办法吗？没有。
猫咪终于撑不住了。
那天早上，它躺在奶奶坐过的单人沙发上。用前腿撑着身子，一双忧郁的眼睛盯着忙进忙出的三个人。
男主人最早走了，小姐姐也走了，招呼都没跟它打。只剩下最后的我，收拾凌乱的屋子。
它终于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似乎要与我对话。
我望过去，第一次发现，它的神情竟是如此的忧郁。心里不禁一惊，连忙过去抚摸了它一下，又去厨房看一下猫碗，食物居然没动。忙端过来，蹲在沙发边哄它吃。它却连看都不看。只一双眼睛死盯着我。
▲来自网络
我摸摸它说，乖，好好吃饭，我要上班去了，一个人好好的啊。说着站起来，实在不能再耽误了啊。

喵——呜——
它的叫声居然拖得如此之长，凄凉的余音在客厅里回旋，把我的心揉得粉碎。
我再次蹲下来，摸它的颈子。它一定以为我不会走了呢，终于趴下前腿，微微咪上了眼睛。
当细微的呼噜声响起，我轻轻的站起，刚要迈步，它却即刻惊醒，尖细的叫着，并伸出一只爪子扒我。盯我的眼神分明变成了乞求。
啊？我惊得呆住了，它居然能懂得我的心思？那一刻，我的眼眶湿了，我知道，我走不掉了。可我又不能不走啊！
一边安抚它，一边拿起茶几上的电话给先生打。“把稿子带回来看吧，给领导求个情。猫咪可能病了，不让我走啊。”我语无伦次的诉说着。
先生有点烦躁，但也许他想到了女儿，猫咪是女儿的宝贝，要真病了，女儿怎么办？
从两条大河那边赶回来，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一家宠物医院，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出租车绕了几条街。
果然是病了，体温只有 35 度多点，医生给它打了一针，说要看运气了。等我下班回来时，躺在沙发上的它，似乎已经奄奄一息。
赶紧去找邻居，她是大家公认的养猫专家。
邻居很仔细的检查猫咪的各种体征，然后认真的对我说，这猫已经不行了。把它放到阳台上去吧，别让它死屋里头。听她一说，心里直发慌，也没问为什么，就把猫咪往阳台上抱。
猫咪静静的侧卧在那里，身子和腿都伸直着，眼睛微闭，气息微弱，连那雪白的毛都没了光泽。
我轻轻的抚摸它的颈子，想着它早上不让我离开的眼神，心里有无数个后悔，如果我带它去了宠物医院，或许是另一种后果吧。但一切都回不去了，惟有等待最坏的结果。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站起身，悲伤的和它告别。
可就在这时，几乎瘫软在地上的它，突然跃起前半身，两个前腿艰难的朝前挪着，挪着……
▲ Photo by mohammed shezin on Unsplash
我完全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连伸手帮它一下都没记起来，只是傻愣愣看着它朝阳台门一寸一寸爬过去。

到阳台门那里，它歇一口气，再挣扎着调整一下方向，头朝着屋里望了一眼，便躺倒下去，再也不动了。
我的心似乎要跳出胸口，突然明白，它不要在外边，它害怕，它要回家。我恍惚间听它在说，你们不能丢下我啊！
眼泪唰一下流出来，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蹲下去，将它绵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它竟然微微睁开眼睛看我一下。是在告诉我，它还活着，它不想离开我们，还是在谢谢我呢？
找了几块旧布垫在地上，把它放上去，我知道，它已经没有力气去厕所，而它又是那样爱干净的一只猫。
然后，给它喂水喂药。可它一定是病得太厉害了，完全没了食欲，除了瘫软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干。只好让女儿掰开它的嘴巴，我用勺子一点一点的灌。除了灌水灌药，还灌牛奶。
那一夜，满屋的灯全开着，下半夜，还和先生起来给它灌了两次牛奶。
第二天，它居然真的有了起色，有一次，它又挣扎着撑起前腿，朝厕所方向挪去，那份认真，那份坚韧，让我再次感动，多么自尊的一个生命！
过去帮助它的时候，我能明显感知它的歉意。我在想，除了语言不通，它其实跟我们没有距离，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大地，我们都是自然的儿女。
那天，为了喂食方便，我专门去医院买了不带针头的注射器，这样就不需要掰开它的嘴，只要它张开一点缝，便可把水和牛奶顺利喂进去了。
这期间，我要去湖南开会，时间不短，走之前，自然给先生啰嗦，尤其下半夜，深怕他忘记了给猫咪喂奶。
那些分别的日子，心里无限牵挂，每天一次电话，最担心的是怕听到猫咪的坏消息。有时，女儿会故意吓我，等真把我吓住了，她又会调皮的哈哈一笑，我的心才回落下来。
出差回来时，猫咪已经基本恢复，只是依然特别虚弱，走路时明显腿发颤，有时走到半路，还要躺下来歇息。但它终究是活过来了，重新成了一只健康的猫咪。
▲ 来自网络
邻居专家后来说，这猫能活过来，真是奇迹。

而我，却从此知道，猫咪的心思竟是如此细密灵动，它懂得我们的每一种感情，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声音。它会在最困难的时候求助，会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回家，会完成所有生命必须的自我救赎！
我也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所有的生命，都该被尊重。
几十年过去了，那个一直伴随着我的生命场景，在这个沉重的冬天，变得越发清晰，让我在焦灼和困顿中难以自拔。
———有那么多的人类生命离我们而去了啊！！
老伴的单位在短短的半个月里走了六个。亲家的村民小组，走了八个。同学的父亲以及至亲走了三个。朋友的婆婆，在她那不到一百米的街道上，走了四个。在我上次的一篇文章留言里，有个网友说，他们一个两百来人的小村子，走了九个……
几乎所有乡下来的电话，都说丧事，所有城里朋友联系，都说医院和殡仪馆。
生命有重量吗？有吗？？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找不到答案。
只恍惚看到，那一个个的魂灵，轻得无声无息，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飘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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