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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朱山坡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朱山坡 朱山坡,1973年出生,广西北流市人。小说家、诗人。出版有长篇小说《懦夫传》《马强壮精神自传》《风暴预警期》,小说集《把世界分成两半》《喂饱两匹马》《灵魂课》《十三个父亲》《蛋镇电影院》《萨赫勒荒原》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五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首届欧阳山文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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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城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无边无际,比十万个米庄还大,像宇宙一般浩瀚,深不可测,一下子吞噬了我的十年时间。
但K城有多大,我的理想就有多大。不怕告诉你们,我想成为K城的市长,我想娶凤凰为妻。这是我的梦想。在我的梦中,凤凰就是主角。
我又说到了一个女人。关于凤凰。
你们不知道K城有多大,就不知道凤凰有多美,因此你们不知道她多适合做我的妻子。如果在当市长和娶凤凰之间只能选其一的话,市长就让给别人去当,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娶凤凰。但你们不要逼我在美兰与凤凰之间作出选择,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因为我说不准她们谁更好。她们不是萝卜和白菜。如果美兰是一株水仙,凤凰就是一朵芙蓉。美兰属于米庄,凤凰属于全世界。现在我只想娶凤凰。凤凰就是我的梦想。
让我告诉你们谁是凤凰。
凤凰是湖南湘西的一个姑娘。姓田,叫田凤凰。那时候,她是中国大酒店的服务员。
我是在中国大酒店门外第一次看到凤凰的。那天我和她的表哥侯小耳去找她。侯小耳是我建筑工地的工友,我救过他。有一次他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我一把抓了他的衣服,使他奇迹般地死里逃生。我也搞不清楚我怎么能救他。反正他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他承诺过带我去见他的表妹。两天前他刚知道他表妹的新工作单位,拉上我就去找她。出发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穿着一点也不体面,建筑民工都没有体面的衣服,站在酒店面前无论如何也显得猥琐和卑微。我们装出是酒店常客的样子,故作从容大大方方地走进中国大酒店。但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被酒店的保安气势汹汹地拉住了。
后来我知道拦住我们的保安叫做王手足。王,手,足。这个人,后来就成了我最大仇人,我要生吞活剥的仇人。
王手足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带着白边的制服,系着宽大的腰带,头顶大盖帽,佩戴黑色的带着红色流苏的电棒,乍看像警察,细看肩章,原来只是一个保安,跟我们镇电影院的看门狗差不多。看上去王手足很神气,一脸得意,好像中国大酒店是他家开的一样。
中国大酒店巍峨堂皇,出入者无不西装革履、气势昂宇,我们有自知之明,底气不足,不跟王手足争执,装作走错了门,撤退出来,到旁边的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凤凰便站在了我的眼前。她穿着粉红色的工作服是那么高雅、端庄,洋气,水灵灵的,声音很甜,看起来比美兰还漂亮——只有到了K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王大可老婆还漂亮的女人。凤凰离我是那样近。但她淡黄色的秀发垂落在她漂亮的脸上,遮掩了她的左脸。我只能看到她的右脸。我也能看到她的左脸就好了。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用舌头舔一下自己的嘴唇,姿态妩媚。她只跟侯小耳说话,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但不要紧,我跟她靠得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我贪婪地呼吸,想把她化成气体吸进去,让她永远居住在我的肚子里。但她很快便匆匆地走了。回到酒店门前,从王手足身边走过的时候,王手足讨好地向她献媚、嬉笑。凤凰根本没有瞧这个小太监一眼,像一个女王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凤凰真是一个高贵、孤傲的姑娘。
在回工地的路上,侯小耳自豪地和我谈论他的表妹。他每多说一句表妹,我便增加一分对他表妹的爱。从中国大酒店到工地的路很长,东风西路,平时是要坐公共汽车的,这一次,我硬是拖住侯小耳:我们走路回去吧,很久没走路了。我说。侯小耳知道我想听他说凤凰,在他迟疑不决间,我飞快地掏钱给他买了一包K城牌香烟和一瓶番石榴果汁。我从来没给一个身份与我一样的人送过那么厚重的礼物。侯小耳抽着我的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给我说他的表妹。那瓶番石榴果汁,他把它藏到了深深的裤兜里,说等到请包工头的侄女张小芳看电影时再喝。他真会精打细算,可是我敢断定他一辈子也请不到张小芳,她怎么会瞧得起他呢?
在长长的路上侯小耳说了很多凤凰小时候的趣事,说她聪明,懂事,却又有点调皮,还很倔强,小学校长要认她做干女,她不干,她说我只有一个爹;村长要她跟他的儿子订婚,她也不愿意,她瞧不起村长的儿子,她要来K城。K城好,一到K城,她便进了中国大酒店打工。侯小耳说,不知有多少食客要打凤凰的主意,甚至有香港老板愿出大价钱包她,她根本不看这个,她的很多工友都给别人做二奶了,就她不干——我表妹就是犟!
但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如果娶这样的女人回到米庄,会给米庄带来福气,所有的人包括王大可都会妒忌我,父亲也会原谅我。
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凤凰。她比美兰还好,因为她比美兰活得有尊严。从此,我有了新的理想,我要做一个厨师,进入中国大酒店,让在厨房进进出出的凤凰看到我出类拔萃的厨艺,让她捧着我做的菜送到每一张饭桌上,如果挑剔的食客因为有感于美味佳肴而发出啧啧的赞叹,那么我愿意把这些褒奖全部送给凤凰。厨师,是体现一个知识分子价值的最低限度的职业了。但我从米庄来K城已经十年多了,扛麻包,掏厕所,跑码头,当陪护,送外卖,挖地道,吊在空中洗刷高楼外墙……什么难堪的工作都干过,别人最不愿意干的工作便是我最常干的活儿。但我不怕。笑贫不笑娼。干一辈子的重活累活也不怕,我有的是力气和激情。在K城,这些活就是由我这种人干的,我要出人头地就得从这些活干起,像李嘉诚就是从这些活干起的,他能我为什么不能?但遇上了凤凰,一切都改变了,我认为那些脏活累活不是我干的,至少不值得我干一辈子。我需要体面,需要尊严,而且得尽快改变自己低三下四的处境。不为父母,也不为自己,就因为凤凰。现在我就得学会当厨师。当厨师跟学走路一样需要练习和经验,没有天生的。
第二天,我买了一包好烟,送给我们的工头,并唯唯诺诺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当他吃我送的那包烟吃到第三根的时候,我对他说,我不想做泥水工了,我要做厨师,你让我做饭炒菜,我一定能做出K城最好的饭菜,让整个工地的民工都吃得饱饱的打着喷嚏干活、干好活,为你赚更多的钱。工头用奇异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突然把那包烟掷到地上,用脚踩了几下,吐了口口水,轻蔑地说,如果每一个民工都像你一样胸怀大志,那K城市很快再也找不到民工了——呸,我这里不需要什么厨师,要当厨师到中国大酒店去。
“中国大酒店”从工头的嘴里脱口而出,看来它是K城最高档、最气派的酒店了。那里的厨师无疑是K城最风光最牛逼的厨师,放屁也是菜。
于是,我便到中国大酒店去。我穿上最体面的衣服,像模像样地来到了酒店门前。王手足前世与我有仇,这次又让他拦住了。
王手足说,我认得你,你不像来吃饭住店的——这是五星级的酒店,你住不起。王手足抬手指指前面说,往左向右拐,绕过公厕便有一间大众旅社,六十元一晚,公共卫生间,没有空调、电视,但24小时有热水,还提供廉价快餐,七块钱的快餐有鱼有肉能把你撑死。
我说,我是来应聘的,我想当厨师。
王手足鄙夷而不耐烦地说,这里不招厨师——你是厨师?你的厨师证呢?
我说,我先当个学徒,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保证能烹熟一头牛……
“我呸,你给我三个月时间,我还能学会怎样当市长呢!”王手足说得有道理,但态度不好,瞧不起我。
我说,我是真心实意要当厨师的……
王手足连说了几个“去、去、去”,嘲笑着对我挥挥手:滚回家给你老婆炒菜去。
我本想说中国大酒店就是我的家,我的未来老婆就在酒店里。但我不能对一个地位低微素质低劣的小保安轻易暴露自己的理想。我说,你不必狗仗人势,你是一条看门狗,只不过长着人样而已。
王手足阴阴地说,即使是一条看门狗,我也是五星级酒店的看门狗,比你这头吃多拉多的水牛好。
天哪,王手足竟称我水牛!尽管我身体强壮,晒得黑乎乎的,但还是第一次有人用牲口的名称称呼我。我说不出水牛有什么不好,即使他用狗呀熊呀甚至驴呀骡呀称呼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我是有点不高兴,本想质问王手足我究竟哪一点和水牛相像?如果说不出其所以然来他得向我道歉。不过,我有求于他,他是保安,我得暂且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因此我不想和王手足争辩,转身走了。远远地回头对着王手足说:
“你丫的,你比我牛逼,你背138页《新华词典》给我看看?”
走到电话亭前,想给凤凰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很生气,但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我骂了一通电话机:他妈的老子有钱为什么还需要电话号码?你他妈的还比不上妓女,她们认钱不认人,有钱就能通。不过我很快就抽了自己的嘴巴一巴掌,这是对说脏话的惩罚。我想,凤凰肯定不愿意听脏话。过去我是不说脏话的,跟侯小耳他们混久了,脏话就像痰一样随便吐出来了。在凤凰面前,我得斯文一点。我对自己定下了规矩,如果在凤凰前说一句脏话,我会用十倍的力气抽抽一巴掌自己的耳光,讲了十句脏话就抽十记耳光!别人不能打我的耳光,但我自己可以。这是自我教育。小时候,要是我说脏话,我妈要往我嘴里塞狗屎的。
我躲在电话亭的背后,往中国大酒店张望,等待凤凰从酒店里出来。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我的气已经消了,看到了许多人进进出出,但除了看到王手足外没有其它熟悉的面孔。傍晚,我要回到工地去,但走了一段路后才幡然想起,我已经被工头开除。在K城多年,我已经习惯被开除了。成功人士告诉我们,开除是成功的开始。我一直走在重新出发的路上。现在我又一次漫无边际地游荡在街头,与我擦肩而过的很多是散发着汗臭的民工兄弟。看上去他们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并不感到孤单寂寞,但感觉到肚子有点饿。肚子越饿,我便越希望自己是一个厨师。厨师是不会挨饿的。
我累了,坐在路边的一条青色铁皮长凳上,把脚放到长凳上歇歇,才眯了一下,当睁开眼,发现一个衣服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男人气恼地站在我的面前,示意我滚蛋。他的衣服连下体都遮掩不住,他也满不在乎,若无其事。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精神病人。我向来鄙视精神病人,但我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也从来不欺负他们。因为他们都是多余的可怜的人,甚至可以不把他们当人。我走后,他躺在长凳上独享他的食物并向我示威,露出他锋利而丑陋的牙齿。我强忍饥饿,忍辱负重,告诉自己,我将来是一名厨师,别人都尊称我为马厨师,能吃尽天下美味佳肴,比皇帝吃过的东西还多。
我是米庄的“知识分子”,说到底我是一个聪明的人。能在K城混下去的人都是聪明人,连这里的精神病人都比其他地方的机智、狡猾。穷则思变,阳关大道走不通,要懂得走羊肠小道,哪怕是钻下水道。
我的灵感来自于电线杆上花花绿绿的牛皮癣广告。
K城真好,你想成为哪种类型的人才都会有人帮助你摇身一变。几天后,我倾尽所有,从陈家祠的制假小贩手里买来了一本“高级厨师证”。那个小贩也是外地人,獐头鼠脑的,但经验丰富。我对他说,我想变成一个厨师。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很真诚地对我说,看起来你不像厨师,我要给你量身订做,变成工程师吧,K城不缺厨师,但最缺工程师,证件花费不多,工程师证只比厨师证贵一百元,多花一百元,你的身份就涨了好几倍,就是人上人,那些狗屁不懂的包工头就把你当佛爷供着,钞票任你花美女任你挑——我告诉你,K城市市长也是工程师出身,划算吧?我坚决地说,别的我不想,就只想当厨师。那小子说我倔,胸无大志,不求上进,炒菜有什么好?我没见过几个炒菜有出息的,个个只吃成肥头大耳,像河马一样,一堆肥肉。但他还是给我做了一个精美的“高级厨师证”。烫金,大红。他说,小子你告诉我你在哪家餐馆上班,有空我去找你蹭饭——如果哪天你后悔了,或厌烦了厨师,想改行当工程师,一定要找我哦。我斩钉截铁地说,这一辈子,给我当皇帝我也不干,我就只做厨师。
厨师这碗饭我吃定了。我很快会在厨师这一行当里出人头地。明年,最迟后年,我便要角逐K城的十大厨师。
揣着这个烫金大红厨师证,我再次来到中国大酒店门口。与上次不同了,我现在的身份已经变成一名厨师。但眼拙的王手足还是没有看出我的蜕变,粗鲁地把我拦在门外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在质问我想干什么。态度依然很差。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理直气壮地掏出我的高级厨师证,高高举起挡在他的眼前,晃动了几下。证书几乎碰到了王手足的脸,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后退两步,拿走我的证书,在太阳底下翻来覆去地仔细验看,还用手沾上口水触摸,没发现什么破绽——如果连一个小保安也能辨别证书的真假,那制假的小贩在K城早就绝迹了。王手足迟疑了一下,突然换上另一种表情,羡慕、佩服,笑嘻嘻地对我说,马兄弟,你怎么不早说你是高级厨师?我们酒店有一个福建厨师调戏一个湖南服务员(我抢问:她是不是叫凤凰?王手足说是呀,你怎么知道的?),被她向经理揭发往菜里吐口水泄愤,昨天正好被炒了鱿鱼,有个肥缺,你进去试一下吧,如果你真能当上中国大酒店的大厨,我得帮你擦鞋——看不出来马兄弟你还是一名大厨,我狗眼看人低,不识庐山真面目(王手足也会几句诗,看来他差不多也是知识分子)……我那时在想,是凤凰在暗地里帮我,她用智慧赶跑了福建厨师,给我腾出了位置,怪不得我的心跳得那么急那么狂,原来是她在召唤、动员甚至命令我进中国大酒店。我不能辜负她。对王手足奴颜婢膝的表演我根本没时间去理会他,但他仍喋喋不休地说,马兄弟,说好了,今后你发达了得拉兄弟我一把,你去哪我跟着你去哪,我不相信马兄弟看着我饿死而不给一碗饭吃。我矜持地说,你客气了,谈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我是厨师,只要你跟着我,总会有你饭吃的。王手足连说好好好,不打不相识,马兄弟真好,马兄弟够兄弟,不枉相识一场。他马上低头弯腰摊开右手,作出了一个标准的“请进”的姿势,我昂然进了中国大酒店。
按王手足的指点,我首先找到酒店的人力资源部。是一个姑娘接待我。姑娘什么也没说,先验看我的厨师证。证书才是K城市的通行证。我仔细观察了这个姑娘,她比不上凤凰好看,但戴着一双精致的眼镜,穿一套得体大方的旗袍,面前摆着一台高档电脑,还有一本卡内基的书,看上去她很有学识,是一个女知识分子。我担心她会识穿我的证书,不免有些紧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装镇静,让她看我像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厨师。我不能让她识破。这个证书是花了四百元买来的,如果就这样被识破了,我不但浪费了钱财,还将会被这个姑娘蹊落一番,斯文扫地,更重要的是,我见不到凤凰,我的理想便像闪电一样熄灭,连一根蜡烛也来不及点亮。但幸运的是,她跟王手足一样还缺少甄别真假的经验,看不出厨师证的破绽,她的脸像鲜花店里堆放着的灿烂的花朵,这些花朵全送了给我,那是对知识对人才的尊重。
我虚心地问,我能当你们酒店的厨师吗?
姑娘微笑着客气地说,先生,请你先不要急,我得先向餐厅经理汇报,你把证书、身份证复印件和联系电话号码留下来,等候通知,最快三天后便有消息,我估计会有一个乐观的结果。
我没有联系电话,便反要了她的办公室电话号码。我还告诉她:除了能炒菜,我还能背《新华词典》。姑娘惊诧不已,她还来不及开口赞叹,我已昂然走出了酒店。
王手足远远凑过来,拉住我问,马兄弟,成了吧?我说,成不成是我的事,站你的岗放你的哨去。王手足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让人讨厌,但他一直跟着我的屁股,像讨钱的乞丐。我说,有事吗?王手足说,马兄弟,我想跟你学炒菜,我也想当厨师——当保安太辛苦,不自由,钱又少,关键是没地位,不体面,没前途,就像你所说的,我就是一条看门狗,只不过是长着人样而已。
我看他现在就像一条哈巴狗。只是他把尾巴藏到裤裆里去了。
“我就是一条哈巴狗,公的,就只懂得摇头摆尾。”王手足奴相十足地说,“但我也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有尊严,还有人格,也想出人头地,等我有了钱,我也想回家盖楼娶媳妇。我们谈谈理想吧?马兄弟,好久没人跟我谈理想了。”
我说,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你谈理想,理想我已经谈得够多了。从米庄一直谈到K城。空谈理想有用吗?
王手足拉住我的衣脚,马兄弟,我早就看不顺眼那个狗屎不如的福建厨师,如果他不是被开除,我迟早要揍他一顿——他那副比土狗强不了多少的模样也能当厨师,为什么我不能?马兄弟,你得教我怎么当厨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原谅了他,我得给人家一个机会。我说,让我看看你的手。王手足伸出他的双手。我粗略看了看,摇摇头:“你的手指又短又硬,还伸不直,鼻子又小,分不出几种味道,你不适合做厨师——你看看我的手,跟你的手明显不一样,灵巧,干净,参加过高考,能背《新华词典》,关键是跟山珍海味有缘分!还有,我的鼻子,天生就是闻香臭辣的,你嫉妒不了,你安心当你的保安,把酒店的门看好,不让衣冠不整的人进去,每月领了工资发了奖金欢迎你来消费一次我炒的菜,你放心,看在兄弟的面上我不会让你吃别人的残羹冷汁,更不会往菜里吐口水——我不像那个福建厨师,我瞧不起只会调戏服务员还往菜里吐口水的厨子,真不知道他是怎样在你的眼皮底下混进中国大酒店的。”
“马兄弟,马兄弟……”王手足满脸失望和沮丧,看到又一辆小车开过来了,赶紧习惯性地跑过去引导客人泊车,一边引导一边远远地对着我喊:“马兄弟,你得多关照小弟……”
我说,下次见面你得叫我马厨师。
王手足似乎已经听到了我的话,不断地向我点头:“马厨师!”
我得意地走进熙熙攘攘的街市。此时在我眼里满大街的人仿佛都是我的食客,他们的肚皮空荡荡的找不到充饥的食物,只好在大街上来回窜动。我的右手抓着半截捡来的塑料管,我把它当作炒菜的铲子,边走边搅拌着,别人不知道我是在练习炒菜,都在躲避我。我坦然一笑。不过,我很快便意识到我的行为有损中国大酒店厨师的形象,赶紧把塑料管收起来藏在腰间,环顾左右,幸好,没有中国大酒店经理模样的人,如果让他们发现我的轻浮,肯定要批评我了:“马厨师,你呀,你这是在自贬身价,自降身份!中国大酒店的厨师怎么能在大街上炒菜呢?怎么能为那些连七元一份的快餐也吃不起的人炒菜呢?”他们批评得有道理呀,我应该是为那些非富即贵的上流阶层炒菜,对工作环境要讲究、挑剔,对做菜的每一道环节都要求苛刻,这样才能体现我的价值。我满脸羞愧。从今往后我得时刻记住,我的身份改变了,形象也要改变,心态更好改变,白领生活刚刚开始,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呢。我要回到工地,今晚必须和侯小耳挤睡在一起,告诉他我的喜悦,告诉他我现在连工头也瞧不起了。工头,在我面前也只不过是酒  饭袋而已。
现在我可以谁也瞧为起。因为,三天后我将成为中国大酒店的一名高级厨师,腰系围裙,头戴高帽,手抓炒铲,月薪八千,吃有美味,住有高楼,还能跟女服务员调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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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 I 编辑 I 渡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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