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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言九林
01
《满江红不是岳飞写的。
余嘉锡先生当年已考据得很明白:该词在宋元两代绝无记载,直到明嘉靖年间才被人收入《岳武穆遗文》之中(饶宗颐先生则进一步考据出该词最早收入书籍并署名岳飞,是明代景泰六年即1455年刻版的袁纯《精忠录》)。如果岳飞真写有《满江红(怒发冲冠)》一词,他的儿子岳霖、孙子岳珂花费大心力搜罗编纂的《金佗粹编》与《鄂王行实编年》里,理应有这首词,然而却没有。该词通俗易懂便于流传,即便岳珂们没能见到,也应该见于宋元时代之人的纪载,被人们传颂题咏,岂有尘埋数百年,直到明代中叶才突然冒出来的道理?(如其有之,而为珂不及见,亦当先见于宋元人之纪载,或题咏跋尾,恶有沉霾数百年,突出于明中叶以后者乎?)
其后,夏承焘、张政烺、刘子健等学者也从不同角度考据,认为将《满江红(怒发冲冠)》的作者确定为岳飞缺乏史料依据。
至于以邓广铭先生为代表的另一批学者,虽坚定认为《满江红(怒发冲冠)》的作者是岳飞,但多止于以猜测来回应余嘉锡等人的质疑,如称岳珂未尽全力搜集祖父遗文,故《满江红(怒发冲冠)》一词漏载云云,乃至于以非岳飞不能做此词为“证据”。
另据王曾瑜先生回忆,他在学生时代向邓广铭先生询问《满江红》词的真伪,邓先生的回复是“现在《满江红》就是岳飞,岳飞就是《满江红》”,并披露邓先生“曾向夏承焘先生劝说,何必写辨伪的文字”。遗憾的是,“《满江红》就是岳飞,岳飞就是《满江红》”这个现实,并不能改变《满江红(怒发冲冠)》一词出现于岳飞死后约三百年的明代中期这个基本事实。至于近年来发现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在宋元时代流传的所谓新证据,经反复辨析也皆无法成立,其中详情可参见王霞《岳飞作〈满江红〉词“新证”辨析》(《古典文献研究》第十二辑)一文,这里就不多说了。
此外,岳飞也不会在牢狱中写《满江红》。《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载有岳飞冤案的判决书,其中一段这样写道:
“小贴子:据《贴黄》称,契勘岳飞次男岳雷,系同岳飞一处送下今来照证得岳雷,别无千涉罪犯。缘为岳飞故节饮食成病,合依条召家人人侍,就令岳雷入侍看觑,候断下案内人目,所有岳雷亦乞一就处分降下。”
小贴子是公文名称。按这段公文的说法,岳飞次子岳雷入狱,不是遭到陷害,而是岳飞在狱中因饮食问题生病,于是朝廷按规则让岳雷入狱照看服侍。直到岳飞被冤杀后,岳雷才被放出。南宋朝廷制造的判决书,当然没有公正可言,岳雷入狱的缘由是否如公文所言要打一个问号。但判决书至少披露了岳雷与岳飞同狱这个基本事实。如果岳飞在狱中写了《满江红(怒发冲冠)》,岳雷应当知晓且会在出狱后将之传播开来,而事实是没有。
02
电影里死那么多人,只为让秦桧念出《满江红(怒发冲冠)》。这种故事逻辑,说到底还是七十余年来的老套路,即“推崇抽象的理念、精神与主义,远胜过珍惜具体之人”——即便荧幕上的死亡只是表演,在表演中死亡的也仍然是一个个具体之人。当然,影片的叙事手法已变得柔和,走了商业片的路数,不再像旧式说教片那般咄咄逼人。但,讲故事的人连具体之人都不爱,却试图用他的故事来影响观众,让观众认同他在故事里推崇的理念、精神与主义,恐怕还是在缘木求鱼。
影片还给人一种“仗义每多屠狗辈”的感觉。这也是错觉。持义是很难的事,所以道义真正的坚守者从来多是读书人(当然也只是读书人里的少数),古今中外皆然。以抗战为例,最积极参加抗战者正是受过教育的青年学生。在平津地区活跃的"抗日杀奸团",主要由青年学生组成。在淞沪战场上空前赴后继牺牲的中国空军,也主要由家世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组成。他们中的许多人本是华侨,本可在海外过更安稳的生活,却选择了走上战场。抗战后期国民政府启动“十万青年十万军”计划,报名最积极的也是高等中学里的学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义”与吃饭睡觉这些与生俱来的本能不同,它需要靠教养、认知乃至信仰来维持
亲历过靖康之变的宋代人庄季裕,就很了解在乱世之中维持住“义”有多艰难。他的《鸡肋编》中载有这样一段见闻:
自靖康丙午岁,金人乱华,六七年间,山东、京西、淮南等路,荆榛千里,斗米至数十千,且不可得。盗贼、官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全躯暴以为腊。登州范温率忠义之人,绍兴癸丑岁,泛海到钱塘,有持至行在犹食者。
登州的范温是山东“忠义之人”的领袖。靖康之变后,山东、京西、淮南等路的盗贼、官兵与百姓都在吃人肉,为便于保存,还把人肉制成了肉干。这范温兵败后,于绍兴三年(1133年)乘船南下来到钱塘,携带的军粮便是人肉干。“忠义之人”以人肉为粮,实在是很讽刺的事情。
《鸡肋编》里还记载,在那个有今天未必有明天的时代,老瘦男子被称作“饶把火”,年轻妇人被称作“不羡羊”,小儿被称作“和骨烂”,所有人被统称为“两脚羊”。庄季裕痛心疾首说,以前只在史书与杜甫的诗里读到过这种惨剧,没成想自己到了晚年,竟以一双老眼将种种吃人惨剧看了个遍,“呜呼,痛哉!”
03
绍兴三年(1133年),范温所率“忠义之人”在钱塘行在——也就是宋高宗赵构的临时驻地——大吃自带的人肉干,对庄季裕而言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对赵构来说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赵构没有责备这种反人类反文明的行为,反下达敕书褒奖了范温。敕书中说,皇帝读了范温等人的奏疏,已知晓你们的忠义行迹,明白你们有着“誓竭忠节”“志存忠诚、耻附污逆”的决心,已决定给你们录功封赏。为笼络住这批人,赵构还在敕书中肉麻地褒赞他们:
“志节如斯,古今谁及?”
对赵构而言,是否拥护自己是大节,在驻跸之地公开吃人肉干是小节。范温等人大节不亏,小节就不必追究。这大节讲求权术,对应的是权力共同体;小节讲求原则,对应的是文明共同体。
赵构后来冤杀岳飞,也是出于同样的逻辑。为了恢复“家天下”,恢复赵氏皇权对军队的掌控,司法正义之类的原则,统统可以随意突破成筛子。赵构在临安公开冤杀岳飞,与范温于行在公开吃人肉干,其实没有区别,都是在摧毁文明共同体,都是在向道义挑衅——我就这样干了,谁能奈我何?
事实上,也真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范温被圣旨褒赞成了志节古今无人可及之人;岳飞墓前的跪像中也没有赵构,即便那些跪像铸造于赵宋王朝灭亡约两百年之后。
题图:Rubens Santoro
一课经济一起学,科学普及你我
【一课经济学 | 智慧集结号】一年精读四本经典。知识点一点点的过,一点点的学。从哲学基础、方法论到基本公理、定理和规律,从个体行动再到宏观层面的经济周期,奥派经济学的体系是庞大而又不失精致的。从第 1 季到第 4 季,在智识之旅上风雨兼程、跋涉探险,你我继续前行!长按以下二维码识别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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