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大街上到处都是红灯笼时,我开始发愁一件事——回我的老家过年。
小年那天,我带着孩子在楼下大厅玩,迎面走来一个邻居,热情地打招呼:“啥时候回家?”
我回答:“不知道啊。”
回到家,先生问我:“今年过年啥安排?”
我没吭声。
他试探道:“大城市过年太没意思了!带孩子回老家行吗?”
“谁老家,你家我家?”
先生扭头问女儿:“想不想回奶奶家过年啊?”
“想!”女儿一百个乐意。
我松了一口气。
先生又问:“那大过年的,跟你爸妈那边怎么表示啊?”
“你定吧。”我淡淡回答。
是的,我不想回老家,也不想带孩子回我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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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起,我们全家五口人共住在老家一个狭小的两居房子里。屋里每天都充斥着各种责难声,每早醒来就能看见一张张难看脸。
因为各种琐碎细节而导致的家庭大战,连过年也不消歇。
那时候,我的奶奶是家庭的绝对权威和主宰。
她像太上皇一样,主控家中的一切大小事宜,负责用哭闹、溺爱的方式控制着我的父亲。
连带着,父亲、两个姑姑也拥有较高的家庭地位,而我妈、我和哥哥两个人则处在“听从训诫,服从安排”的地位。
童年印象中,围着圆圆的餐桌聚餐,是我“最害怕出错”的时候:怕说错话,摆错表情,筷子早伸出一秒,都会有大人叱责。
这时父亲就会对批评我的人露出卑微的笑容:“哎,可能上学上傻了!”
然后他又会瞅我一眼,好像在说:瞧,你又给我丢人了。
记得有一年临近过年,父亲为了表示晚辈的孝顺,逼着我和哥哥给奶奶买礼物。想到平时奶奶总把她吃剩的东西给我们,我们磨蹭了一整个白天都不愿去。
父亲回家后看到什么也没买,立刻冲我妈大发雷霆:“看你带的孩子!奶奶平时待她那么好!她都不懂感激!!”
妈妈只好转身求我和哥哥:“好孩子们,听话吧,别让妈妈为难。”
我尽量不让妈妈“为难”,因为我能看到在奶奶和父亲面前,她如何勉力消减那些矛盾,尽力通过委曲求全,减少家里的争吵。
但不安感始终萦绕心头:无人庇护,担惊受怕。
在漫长的学习生涯中,我学得比别人更加刻苦。
因为我明白:只有通过学习,一考再考,才能远离这样的家乡。
终于,经过不懈努力,我从北方一个不知名的县城考上了省会大学,又考上了上海的研究生,最后辗转来到北京,离家越来越远。
研究生毕业后就是工作、结婚。
结婚时,由于预料到家人的表现,我尽量一切从简,只安排了酒席,邀请父母,两个姑姑和哥哥从老家来参加。
虽然省去了很多环节,但是还是被小姑挑了很多刺。
那时,虽然奶奶已不在人世,但小姑似乎决心要把她的绝对主宰传递下去:指责我不该在酒席中拿着一个白色的包,指责我的旗袍不是正红色,“看起来像个二婚的”。
由于我要上班,我先生主动拿出时间陪他们四处逛逛。
但是仅仅因为先生有事迟到了一会,小姑就大骂我先生不尊重长辈,索性当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先生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费尽口舌让小姑上出租车后,她又在车上数落先生。越说越激动,竟然非要开车门、当场跳车“回老家去”!
吓得出租司机赶快停车,把全家人都轰下了车。
最后,我只好拿出五百块钱,连同买的东西一起送给她,再对她赔礼道歉,这才息事宁人。全程我的父亲母亲都在旁观,一言不发,仿佛觉得她的行为是理所应当的。
从小到大,姑姑们总觉得自己和奶奶、父亲一样,有权利控制我、责骂我。
每当年少时的我,因此而哭泣时,小姑又会恶狠狠道:“哭什么哭!你爸死了还是你妈死了,哭这么伤心!”
而父亲总是会开脱一句:“你姑心是好的,就是嘴不饶人。”
婚礼这次短暂重聚,这让我明白了:
尽管我已长大成人,也独立工作赚钱了,但和老家家人的相处模式从未“升级迭代”。即便来了一线城市,他们依然要把“老家家庭”的权威,延申到我的小家,对我和家人施行打击和管束。
而未来要被迫受控制的人,不单单是我,还会有我的先生,或许还有我的孩子。
这让我开始反思自己多年来养成的互动模式:
绝不争辩,赔礼道歉,拿钱闭嘴,息事宁人——难道我要用这种方式牵连自己的小家吗?
婚后不久我就怀孕了,于是找到了一个不用回家过年的好理由。
那年,我过了一个温馨而简单的春节,没买太多的东西,甚至也没给宝宝买拜年服。
但是,孩子出生后第二年就不那么好办了。
在哥哥的再三劝解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请父母从老家过来过年,顺便住一段时间。
当时我的想法很天真:可以让老人们看到外孙女,又可以免见到老家其他亲戚、特别是我姑。
即便如此,相处也不那么容易:
我爸会把痰吐到马桶盖上然后说他有咽炎,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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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爸带着孩子,竟然突发奇想,跑去学人家捡纸壳子。
他把坐在婴儿车上的孩子托给一旁的老太太说:“你帮我看下,我马上回来。”然后就自己去捡纸壳了。
当他抱着纸壳推着婴儿车回楼时,已经下雨了,于是他把婴儿车留在楼外,先把纸壳抱进楼道,再返回来接婴儿车。
同楼的邻居阿姨问:“怎么不先推孩子进楼呀?”
他诚实地回答:“纸壳淋雨就不好了。”
当邻居事后告诉我这些时,我极其难受。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讲。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我提醒他,他一定会矢口否认,然后大发脾气。
我只能委婉地说:“其实您要干其他事,可以把孩子留在家里,其他人可以看着。”
这件事也被先生知道了,他直接对父亲说:“您以后别这样了,万一孩子被抱走了怎么办?多危险啊。”
父亲一声没吭,但我能看出他气坏了!
先生一离开,他就愤怒地对我说:“看你嫁的什么人!!没教养!!竟然指责我,不尊重长辈!!”
我大胆辩解道:“那不叫指责,是提醒。”
父亲冷笑道:“这世上没有晚辈说长辈的道理!帮你们带孩子有什么错?”
我不敢继续理论下去,因为按以往的经验,再继续下去,他又会摔盆子摔碗。
孩子长到一岁多的时候,因为我家房子非常热,孩子只要在床上睡一会儿,就会长小红疹。
我们去了儿童医院。医生说其实没什么毛病,就是太热了孩子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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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此时,我爸妈再次来北京探访朋友。听说女儿的情况后,他们主动建议:“我们把孩子带回老家,老家凉快,说不定孩子的病会好。”
虽然有各种顾虑,但我思前想后,对孩子而言,当下狭小闷热的环境,确实比不上老家凉爽舒服。
于是我订票,拜托父母把孩子带回老家住一阵,也约定好天天视频。
开始几天视频的时候,我看到女儿非常开心,也稍微放了心。
父亲在一旁补充道:“没想到今年咱们老家也热,得立刻安个空调,否则孩子受不了。”
我立刻给他打了两千块钱过去,让他尽快安空调。
但不知道怎么的,离开了女儿,我总有些放心不下。于是请了年假,也买票也回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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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第一眼看到女儿,我就感觉她比来之前瘦了不少。于是,随口问我妈:“怎么比来之前还瘦了?”
我妈没有回答。
接下来我就发现,家里虽然安好了空调,却几乎很少开。
我问父亲,他说:“开空调太冷了,我腿疼,受不了。”
看着满头大汗的孩子,我下定决心尽快把她带回家。
临走前,父亲突然对我说:“对了,你妈腰不舒服,要买个治疗仪,你赞助一些吧。”
我没有说话。
这里不单单是空调的心结,另一个顾虑是,父亲一直以来迷信奇怪的民间游医和草头方子。
老家的老人生病了,往往不去看正规医生,反而去四处打听各种神奇偏方和治疗神器。很多毫无效果的保健品、仪器就利用这样的心理,卖成天价。
见我不作声,父亲却误会成我不想出钱,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
“这次,带你孩子回来,有些情况我没有跟你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父亲接着说:“你孩子太瘦了,肯定是消化不好。所以前一段我们带她去按摩了,一次一百,一共也花了一千多呢!”
我警惕起来:“去哪儿按摩的?谁诊断的?”
我爸得意道:“人家很有名,以前是高中老师,现在退休了。为了干按摩还专门去北京学习过。”
“那不是黑诊所么?!”涉及女儿,我的语气尖利起来。
我爸道:“只要有效果就行,咱这好多孩子感冒去人家那儿按摩,不吃药就好了。”
我妈在一旁补充道:“刚按摩那两天,你闺女只拉不吃,后来还拉了白屎,连着拉了好几天都不吃饭。”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只排泄不进食,还被他们视为正常治疗!
我气得差点晕过去。
但我扭头没再理论,因为我明白,横竖也争辩不过他们。
拉着女儿上车后,我又接到了哥哥的电话,听着哥哥为难的语气,我想了想,还是转账给我爸一千。
但这钱让我百般不是滋味。
后来更没想到的是,疫情爆发前,有次父母又来我家时,仪器居然戴在了我爸身上。
我问我妈:“这不是给您治腰疼买的吗?”
我妈说:“那本来就是你爸给自己买的。不过给谁都一样。”
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可又不知道该把怒火撒向谁。
疫情期间,我有了正当理由可以不用回老家,也不用再与父母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渐渐想通了一件事:
童年的家庭令我窒息,因为它充满了无穷无尽控制与无边无涯的忍耐——但这并不应该是一个正常家庭的氛围。
身在其中的我和哥哥,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这种模式。
因此,当成年后的我们再次面对老家长辈时,依然难以逃离那种窒息的控制,还是要处处容忍低头。
但为了女儿,我必须敢于和这样的老家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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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在一天天长大,我希望她在温馨和睦的家庭关系中成长,而不要再把父亲那一辈的父权高压传递给她。
几天前,我给哥哥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个春节我和孩子,都不会回老家过年了。
哥哥为难道:“那爸妈只能来我这里过年了。不过你嫂子肯定疯掉,要天天吵架。”
我回答:“你要实在推脱不开就带他们旅行吧,这样住宾馆不用打扫,吃饭点餐,饭凉了爸就会埋怨服务员,也省得和你们生气。”
哥哥突然问道:“难不成你们要出国过年?”
我说:“我都想出地球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个灵感,重新翻出书本,决心好好学英语。
万一,我还能跑得更远呢?
作者丨
萌小果,资深编辑,游戏力深度践行者

编辑丨曲安、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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