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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岁那年,作为艺术家的她,再次失恋了。
她的心情因此变得极其低落,卧室里的床,便成为其唯一的依靠。
四天时间内,艺术家就窝在床里,饮酒、吸烟、吃饭、睡觉,回忆与男友缠绵时的点点滴滴。
睡醒之后,她突发奇想,决定把这张未经整理的床,作为“艺术品”,向公众展示。
可是,那张床实在太脏了,床单上沾染着各种斑斑污渍不说,丝袜、酒瓶、烟盒、卫生棉条,以及更加隐私的东西,随意地散落一地。
艺术家并没有“美化”它,而是选择忠实地还原。
一年之后,凭借《我的床》,这个名叫翠西·艾敏的女性,入围当年的透纳奖。——一直以来,该奖项被认为是英国艺术界的最高荣誉。
千禧年来临之际,那张“又脏又破”的床,被艺术收藏家以15万英镑的价格收购。
14年之后,它被出售给佳士得拍卖行,最后,以超过两千万人民币的价格被拍出。
购买者来自德国,那是一个著名的收藏家、实业家,以及尊贵的伯爵。这位优雅的收藏家,似乎对翠西·艾敏混乱不堪的夜生活,尤其是最令人难以启齿的那一面,显得格外感兴趣。
“我一直钦佩翠西的坦白,买下《我的床》,是因为它是对生活的一种暗喻。”
在公众层面,翠西“坏女孩”的形象,可谓深入人心,她向来是充满争议的。
翠西·艾敏从来不在乎这些,嘴角上扬、狡黠一笑、桀骜不驯,是她在镜头面前,一如既往的形象。
而说起自己对自己的评价,翠西曾揶揄调侃道:
“这就是我,一个无耻的人、疯狂的人、厌食症患者,也是一个酒鬼、美丽的女人。”
01
翠西艾敏出生于英国伦敦南部。她的身上,有一半的英国血统,一半的土耳其血统。降临到人世间,翠西又幸运地拥有了一个双胞胎兄弟。
父母在伦敦本地经营一家有七十个房间的家庭旅馆,旅馆被家人戏称作“国际旅馆”,那里亦是翠西长大的地方。
后来的她,还以“国际旅社”为灵感,制作出人生中第一张的文字贴花毯子。在毛毯上,她用土黄色的粗线条标注道:国际旅社,那里是“最完美的成长之地。”
翠西艾敏的童年时光,具备了一个小孩快乐童年的所有要素。照理说,她应该是幸福的。但不幸的是,孩子们父母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融洽。
后来,父亲干脆卷走了家中所有积蓄,他丢下妻子和孩子,无情地抛弃了家庭。
雪上加霜的是,十三岁的翠西,不久之后,还遭受到了性侵。
翠西后来解释说,在1970年代的伦敦小镇,类似的侵犯事件,是“很多女孩的遭遇”,没什么可说的。
但,她无疑是最受伤的那一个。
被侵犯不久,翠西就辍学了,无所事事的她,在酒吧、咖啡馆游荡,还结识了各种各样的朋友。——她并不是个“好女孩”。
翠西从小就有阅读障碍,她未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却梦想着成为自由自在的舞者。
1978年左右,迪斯科开始风靡世界,英国还举办了舞蹈锦标赛。比赛就在她的小镇举行,翠西兴冲冲地报名参与。
她灵巧地跳舞,冠军眼瞅着就要拿下。
关键时刻,一群二十来岁的小男生——他们中有几个的确与翠西发生过关系,看热闹似的围了起来。那些男人先是肆无忌惮地谈论翠西的身体,之后,还旁若无人地对着她叫嚷:“荡妇,荡妇!”
1995年时,早已成熟的翠西,拍摄了一部六分钟左右的录像短片,讲述的就是这段痛苦的经历,她将其命名为《我为什么从未成为一名舞者》。
视频的后半部分,翠西一个接一个地念出那些男生的名字,并且告诉他们“这是给你的。”
当她准备结束她的视频时,翠西使用了一只小鸟飞过天空的镜头。
终于,她决定离开这个小镇了。
02
离开家乡后,翠西艾敏就出去上学了。
翠西先是就读于梅德韦设计学院——如今它隶属于创意艺术大学,那是英国最著名的公立学校。
在艺术学校,翠西认识了一个叫Billy Childish的男生。比利是个在绘画、诗歌、摄影、音乐各个领域都极有天分的天才。
然而,两人相识时,比利已经被另一所艺术学校开除,他同样是个充满争议的艺术家,之后被称为“英国艺术界最杰出但经常被误解的人物之一”。
比利的童年也与翠西的类似,他亦有受到过侵犯的经历。颇有默契的是,比利后来发布的专辑封面,用的正是虐待过他的男人的照片。
惺惺相惜的力量,让两人暂时走到一起。翠西的成名作《和我睡过的每个人》里,比利的名字,占据了醒目的位置,比利对她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二十四岁时,翠西移居伦敦,就读于皇家艺术学院,两年之后,获得绘画硕士学位。
换言之,她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然而,对于自己的这一段光辉履历,翠西艾敏是“深恶痛绝”的,她曾经说过:“感觉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一百万年了。”
翠西并不只是嘴上说说,大学毕业时,她焚烧了自己那一段时间内的所有作品。
然后,经历过一次流产、两次堕胎、数次的自杀未遂后,这个“坏女人”,开启了她生猛的艺术人生。
历时两年时间,翠西艾敏祭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作品:《1963—1995,和我睡过的每个人》。
表面看来,这个作品是一顶平平无奇的蓝色帐篷,当你钻进里面,却又发现内藏乾坤。
翠西用绒布以及布条,缝制出102个男人的名字,然后将他们贴在帐篷的内壁上。
这102个姓名,包括她的哥哥、两个流产的孩子,以及包括Billy Childish在内的翠西的伴侣。就像标题展现的那样,102个男人身上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和翠西睡过。
此作品被展出不久,翠西艾敏接着又干了一件语惊四座的事情。
一九九七年特纳奖颁奖典礼之后,英国第四频道举办了一场关于“绘画死了吗?”的现场辩论。
与会的艺术家们,大都华冠丽服、仪表堂堂,唯独翠西艾敏,她刚喝完大酒,以一副醉醺醺的形象,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翠西一发言,就是“满口芬芳”:
“你们这些人,别试图跟我扯上关系……老娘要自由,拿开这混账的麦克风。”("I want to leave. I've got to go somewhere. I'm going to leave now. Don't you understand? I want to be free. Get this f***ing mike off.")
“这个破节目,真的有真人在看吗,他们真的在看,真的在看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众目睽睽之下,优雅的英国绅士小姐们,彻彻底底看清了这个叫翠西艾敏的疯狂女人。
两年之后的1999年,她便在英国泰特美术馆,展出了《我的床》。
有记者曾问过翠西,在心情低落的某个时刻,是否感觉,这张床一下子变成了艺术品。
翠西艾敏回答说:
“不是某一时刻,是立即的。我下了床,看着它……我还看到了那个环境中的我自己,我看到一条通往未来的路,不是失败,不是失去,那不是酗酒、厌食,和不被爱。”
如果说《和我睡过的每个人》,只是在标题上暗示了性,《我的床》则是将视角直接对准了性生活。
因此,很多民众不但不认可作品中的“艺术性”,甚至觉得翠西艾敏,丢掉了整个大英帝国的脸面。
有一个居住在威尔士的家庭主妇,手提抹布和洗洁精,千里迢迢地赶至伦敦。她只有一个目的,清洗那张肮脏的床铺。
家庭主妇愤怒地说道:“翠西艾敏是坏女孩的榜样,打扫卫生是我的责任。”
在保安的围追堵截之下,她努力地在床铺上滴下了一滴洗洁精。《我的床》免于一场被清扫的“劫难”,但这象征性的一滴洗洁精,也表明了大多数英国人的态度。
另一方面,两位来自中国的行为艺术家,却觉得翠西艾敏的作品,还有改进的空间。两人脱光身子跳上床,上演了一场枕头大战。
不管怎么说,翠西艾敏彻底火了。她那张肮脏的床,单就艺术品的地位而言,等同于杜尚取名为《泉》的小便池。
03
翠西艾敏还涉猎过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
贴花的拼布、蜡笔色的油画、婴儿服形状的铜雕塑,以及“性感”的霓虹灯灯管,等等等等。
这些元素,总是能让人轻易地联想到女性,与之相对的是,翠西艾敏所刻画、呈现出来的“女性力量”,却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就以她的霓虹灯系列作品举例。因为那些作品本身就是一个个的句子,或者说,是她赤裸裸的挑衅与标语。
大约从1995年开始,翠西艾敏开始她的霓虹灯系列。在那些作品里,她时而变得疯狂,满嘴“很优美的英国话”,譬如2002年的作品:《滚蛋!去死吧,渣渣》(f*** off and die,you slag)。
她时而又变得柔情如蜜,说着最动听的情话:“我哭是因为我爱你”(I Cried Because I Love You)。
有的人说,翠西艾敏的霓虹灯系列,就好比一个伤心之人伏在吧台,随意在纸巾上写下的只言片语;又像是当你睡醒的时候,发现冰箱上贴着的,恋人手写的甜蜜纸条。
她就是个充满激情与活力的艺术家啊。但是,岁月不饶人,即便是翠西艾敏,她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尤其是五十岁之后,“年过50的事实,就像是一道起床铃,让我一个激灵,彻底醒来。”
激灵之后,平静下来,原本是“坏女人”的她,竟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越发传统。
“我现在都开始穿连体泳衣了”,她就像犯错一样地承认道:“而且,就在几天之前,我还给自己买了一副花园里用的耙子,我开始要适应这个年龄应有的生活节奏了。”
翠西艾敏亦开始接受权贵的“招安”。
2011年,她的霓虹灯艺术作品“更有激情”,被时任英国首相的卡梅伦,郑重地挂在唐宁街10号——那里通常是英国首相的私人公寓。
一年之后的伦敦奥运会,翠西艾敏亲手将奥运火炬传递到家乡,并且,她还特意制作了相关奥运海报,翠西成为仅有的12位入选的英国艺术家之一。
然后,她得到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觐见,并被授予象征荣誉的勋章。
翠西艾敏桀骜着的上扬嘴角,变得越来越“耐看”,越来越像一抹微笑。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
两年之前,医生就宣布她确诊了膀胱癌,手术之前的两个月,翠西刚刚过完57岁生日不久,医生又忧心忡忡地告诉她,如果手术失败,她可能挺不过那个圣诞节。
在社交媒体上,翠西艾敏大方晒出自己浑身插满管子的照片,并且含情脉脉地说道:“如果可以活到圣诞节,我希望和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度过这个节日。”
在付出失去子宫、卵巢、部分结肠等等器官的代价下,她宣布自己暂时战胜了癌症。
身体康复后,翠西艾敏并没有找到爱人,却开始着手策划自己的葬礼。其实,早在2002年的时候,她就已经设计过一个浅蓝色的“小棺材”——颜色就像是那一顶“陪我睡的每个人”的帐篷。
如今,她的葬礼,变得更具“操作性”了。
在翠西艾敏的设想下,整个仪式要在家乡马尔盖特举行,遗体要安放在一堆柴堆上,等时候一到,站在远方的弓箭手,用一支火箭点燃它。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艾敏的设想,寻常之人不可以有任何意见。当她康复不久,社交媒体上的“键盘侠”,不停说翠西的坏话,诅咒她缺少零件的身体。
翠西艾敏立刻以火力全开的姿态回怼:
“干,这是我的身体,我拥有它。你们他妈的说什么?!”(f*** them – this is mine, I own it. What the f*** are they talking about?)
这位性情的艺术家的大半生,她的天才,她的大尺度,让人们看得揪心、看得舒心,同时,更会由衷地敬佩。
参考资料:
1, Ossian Ward、陈立勤:《翠西艾敏:非童话的真实》
2, Gary Mate、孙伶:《52岁,“坏女孩”醒了》
3, 黄婷玮:《YBA潮流中的女性艺术家群体与性别意识》
4, Jonathan Jones:《Tracey Emin on her cancer self-portraits: ‘This is mine. I own it’》(翠西艾敏谈论她的癌症自画像:这是我的,我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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