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朔
来源: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
01
从燃到熬
从自然轨迹看,一个国家的增长,总是先快后慢。从一马平川的奔,到愈高愈难、所见愈奇的登。
从精神轨迹看,一个民族的成长,往往是从燃到熬。在燃时代,机会遍地走,点一点星火就能燎原,胆大的收益远远多过心细的。在熬时代,竞争加剧,聚焦专业,精耕细作的收益远远大过跑马圈地的。
2022一整年,如果我把所有调研做一个总结,就是——行行都在卷,处处都作难,人人都在熬,但彼此无需怨,只能苦干、巧干、坚持干、创新干、团结起来一起干。
卷是必然的。如我之前所说,卷不是说产出不增长了,而是说单位劳动投入并未带来成比例的增长,或者叫“过密化”。
在很多行业,过去机会是疏可跑马,现在机会是密不透风。
从宏观看,卷有三大原因。
一是速度慢了。虽然2022年中国经济会突破120万亿元,但实际增长估计不到3%。中速乃至中低速、低速增长,将是未来几十年的常态。
二是人口老了。1982年,中国平均每12个劳动年龄人口供养1名老人,2000年降为10个,2021年降为不到5个,预计2035年降为3个多一点,2050年降为2个,也就是两个劳动力要抚养一位老人。
三是环境变了。百年未遇之变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不确定性是什么。用一位中国驻美外交官的话,“在这里工作很难,我们有4个字叫‘滚石上山’,感觉像推着大石头在上山,很难很累,想推上去但推不上去,还不能松手,这样至少还可以停在山腰,因为一松手石头就会滚下来,前功尽弃”。
宏观的一粒尘,就是微观的一座山。每一个正在“熬”的人,都会有相似的疑问,这样的疑问都是带有普遍性的时代之问——
“有时候很怀疑,努力真的有用吗?”
“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呀?真的好不想长大。”
“我的头像就是帕瓦罗蒂,他是我的梦想,但其实现实,我们每届的声歌系的毕业生能靠歌剧养活自己的人太少了。”
“我这么不服输的一个人,为了去学电影,拼尽全力,复读三次还是没考上,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命运。长大就是面对的要求越来越多,包容越来越少,总会担心自己跟不上别人的步调。”
“其实我感觉每一天都在熬,压力大的时候也会找个地方去哭。”
02
没有熬,哪有燃?
谈熬说卷,有点不那么正能量,好像有点丧。
其实,卷正常,熬亦正常。
四十多年市场经济,冷热变化,能走到今天的,哪个没熬过?哪个企业没有过惊险跳跃甚至九死一生? 
企业家冯仑有一金句,“所有伟大都是熬出来的”。冯仑等“万通六君子”于上世纪90年代初到海南淘金,起起伏伏,颇为传奇。创业20周年时,他们聚在一起,接受著名主持人小崔的采访。小崔问,这20年你们最大的体会是什么?6个人不约而同说:熬,扛,顶。
冯仑说:“没有事先排练过,但每个人的回答都差不多,就是熬着,扛下去,顶住。可能所有做企业的人都这样。”
可见即使在当年“遍地是黄金”的燃时代,燃也只是瞬间,更多的还是熬,是坚持,何况今天?!
2022年,我心目中有两位熬之典范。
一位是出生于1966年,56岁的邓清明。他在11月29日神州十五号载人飞船发射中圆了自己的“飞天梦”。
1998年,邓清明作为一级飞行员,和另外13名战友入选中国首批航天员。神九、神十、神十一,他三次进入备份乘组,后两次是待在发射场,目送战友直上九天。在神十一的33天模拟验证试验中,他和一位战友住在狭小的密闭舱内,灯一直开着,机器震动与噪声萦绕不散,不能出去,不能洗澡,只能吃航天食品,做了大量验证试验。中国首批14名航天员,8人梦圆,5人离队,他成了唯一一位没有执行过飞天任务,仍在现役的航天员。
在漫长的时间里,每次看着战友们载誉归来,要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邓清明甚至自问:“身为航天员,没有执行过神舟飞天任务,那不是失职吗?”但每一次,他都迅速调整好情绪,继续日复一日的训练,备战下一次,哪怕做备份也从不懈怠。越是意识到自己年龄越来越大,机会越来越少,他越是全力以赴,终于迎来了飞天时刻。
第二位2022年的中国“熬人”,是12月22日被科创板上市委员会批准IPO的武汉达梦数据的创始人、华中科技大学教授、78岁高龄的冯裕才。达梦数据是2000年56岁的冯裕才四处举债成立的,做高效能数据库管理系统,核心源代码100%全自主研发,达梦也是第一家推出数据共享集群软件的中国企业。
1976年,冯裕才调入华中工学院(今华中科技大学)任计算机系助教。两年后,在武汉钢铁公司学习的他亲眼目睹了日本的技术合作方撤离时就地销毁所有材料的场景,促使他决心投身数据库领域,研发国产软件。70年代末80年初,在工学院南一楼内一台内存仅为256K的老式计算机上,他带领12名学生轮班使用,24小时一刻不停。轮不到用计算机时,他就背着书包,拿着软盘,到各个研究室打游击。
达梦创立于1992年,英文名DM取自“Database Multimedia”(数据库多媒体)的首字母缩写,中文名的含义是“达成梦想的需要”。熬了几十年,在今天中国高度重视信创产业的背景下,达梦一飞冲天。
从邓清明到冯裕才,都是推石者,都一直在熬,但他们眼里一直有目标,有希望。这种熬,不是苦熬,不是煎熬,而是把使命感、目标感融入每一天的生活、学习、工作,成为一种自自然然的奋斗状态。
没有熬,哪有燃?
03‍
以恒常的态度做恒常的事业
这大概是熬的正解
2023年的元旦,我是在老家河南开封过的。疫情管控放开后,旅游景点热闹非凡,一处处夜市陆续开出来,街上也开始堵车了。
我每天都打车,和出租司机聊天。印象最深的是家在顺河区东郊乡边村的一个司机。他2019年底开始干出租,生意很好,但进入2020年不久就赶上了疫情。他有两个女儿在读书,学校不会因为疫情来了就减免受影响的家庭的学费。他说,这几年正是“最吃钱”的时候。怎么办?他很平静:“熬呗。”
现在他每天在线18个小时,这几天生意不错,一天有400多块钱收入。他算了算账,说一个月可以净挣七八千元,在出租司机里算很好的收入。
“我最惨的一天只挣了二三十块钱。现在太好了。过了疫情,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累。”
我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回答:“不挣钱没出路才叫累,能挣钱,怎么会累呢?”
这一瞬我有点泪目。每天在线18个小时,一个人开,却不觉得累,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能抓住一个机会就倍加珍惜、拼命去干的精神吧。他和我聊天时的语气,真的不是熬,而是充实和开心。
我也在这一刻,突然重新认识了熬。
熬不等于苦,也可能意味着从苦感中的解脱,只要人能改换心态和精神。就像苏东坡,三次被贬,无论在哪里都充满达观,创意不减。
熬不是生活的异常,而是生活的本相。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有苦有难,有不如意,这就是生活,都要熬,才能过去。
东晋书圣王羲之,早年从姨母、书法家卫烁学书,之后学习众碑,博采众长,兼撮众法,把秦汉篆隶不同笔法的妙用,融入真行草体之中,“熬”成了千古一家。
曾国藩著《挺经》,里面讲述自己练习书法之道,“朝朝摹写,久不间断,遂觉月异而岁不同。可见年无分老少,事无分难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种树畜养,日见其大而不觉耳。进之以猛,持之以恒,不过一二年,精进而不觉”。他说,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天下无易境天下无难境,终身有乐处终身有忧处;天下断无易处之境遇,人间哪有空闲的光阴。
以恒常的态度做恒常的事业,这大概是熬的正解。
就此而言,我们可以重新定义卷与熬——并不是卷了、熬着,就不是奋斗了;恰恰相反,这可能是中国式奋斗在高质量发展阶段的新形式——卷是常态,熬是心态;卷是实事,熬是求是。
04‍
今天的熬,是为了明天‍‍
今天这个时代很多年轻人的选择——

“熬久了你好像就慢慢学会了怎么跟它相处。回过头来看好像也没那么难。”
“如果有人因为喜欢上我喜欢的歌曲,当每一部歌剧的序曲响起来的时候,还能有一些感动、忧伤、轻松、兴奋,其实我就觉得就够了。”
“我还是不想相信命运这玩意儿,经历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失败,然后我攥着全部家当1685元坐上了去西藏的火车,开始重新寻找人生的意义,那天我看了一整天的《月亮与六便士》,我看到毛姆说,不知道,但总有法子。”
“我们这一代很幸运,选择很多,但我们这一代也很难,很难专注,很难拒绝诱惑,很难找到自己的路。虽然我们都不愿意承认,但成长的路上熬也是常态吧。”
“有时候感到挣扎,可能是因为还想继续坚持下去。”
“熬不只有低头隐忍这一种,我更喜欢对抗。你大风大雨是吧?行,我偏要在雨里狂奔我要往风里跑,而且我跑定了……”
我自己在2022年也采访过很多普通年轻人:
广东韶关90后餐饮创业者阿立。他说自己“一天工作24小时,一年365天”,因为做梦都在想着做什么菜品;
徐州沛县一个民间唢呐班的第三代传人、36岁的曹嘎。封控后聚会大减,没人请他们吹唢呐了。为了生计,他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能试试抖音直播间?”
广州的失聪90后创业者石城川。他11岁双耳失聪,一直梦想用技术改变听障人群的生活。他从暨南大学毕业后创业,研发了“音书”APP,把语音转成文字,让听障者“看见”对方的声音。
他对我说:“我发现大多人说想要躺平主要还是一种宣泄的方式,实际上大家都还是在努力奋斗努力工作。奋斗的过程中也许会有不快乐,但不奋斗一定会很难受。”
人间有多少烟火,就有多少人熬过。
我想对每一个正在“熬”,觉得自己还没有熬出头的朋友说——
从内心给自己一些加油,感谢自己的熬劲吧。因为今天的熬,是为了明天,你翱翔,你遨游,你让生命发出应有的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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