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鲁智深为什么拳打镇关西?
为了主持正义,为了金翠莲。
对,但不全对。
甚至可以说,只占了很小的比重。
2
金翠莲这事说到底就是个家庭纠纷,谈不上欺男霸女。
不信您看,金翠莲的供词:“官人不知,容奴告禀,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这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
郑屠的罪过是什么?强媒硬保。
可是您要知道,嫁财主就是她金翠莲的追求呀!
后文,她嫁给大财主赵官人,也是有人做媒,养做外宅,衣食丰足。
如果,赵大官人娶了她之后,对她不好,是不是也算被强媒硬保了?
这句话也很有问题,金翠莲在郑屠家住了不到三个月。
如果郑大娘子一开始就反对,您说金翠莲是怎么进的门?
所以双方的矛盾产生必然是在一起居住的时间内。
您说什么事情会让大娘子对小三恨之入骨呢?
金翠莲完全霸占了郑屠呗。
那么您说金翠莲用的是什么手段呢?
关键点就在不容完聚四个字上。
住在一起不叫完聚,睡在一起才叫完聚。
于是故事就变成了,金翠莲嫁入郑家之后,为了专宠。
天天和郑屠睡觉,忽略妻子,耽误生意,身体消耗过大。
最终,夫人把狐狸精赶出家门。
可是这事还没完。
金翠莲又说: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父亲懦弱,和他争执不得,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做盘缠。
这一段,属实是郑屠不要脸了。
白睡了人家,还想让人家倒贴。
但是问题是,郑屠真是想要钱吗?
显然不是。
要知道,郑屠既然有金翠莲的卖身契,显然转手卖拿钱更快。
他不卖,却让金翠莲一点点的卖艺还账,目的是什么呢?
金翠莲还说: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羞耻。
羞耻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身抵债。
说到底,郑屠还是舍不得金翠莲。
想用这事留着金翠莲不让走。
说到这里,你说金翠莲的委屈点在哪呢?
她要过豪门生活,现在却街头卖艺。
生活太苦,打工的日子太难熬,跟着郑屠没指望。
想要重新找个新靠山。
总之一句话,只要能让金翠莲过上好日子,郑屠死不死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换句话说,如果郑屠把她重新接回家中做少奶奶,她也完全接受。
所以,解决这事难吗?
3
我们再看,郑屠见到鲁智深是什么样子。
四个字概括,就是唯唯诺诺。
初见鲁智深时。
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
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
杀猪的郑屠见到鲁提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
然后鲁达就开始了表现。
先让郑屠亲手切: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
郑屠的态度是:小人自切便了。
他给自己的定义为是小人,鲁智深是大人。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郑屠整整的自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
然后鲁达又提出第二个要求: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郑屠的态度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整弄了一早辰,却得饭罢时候。
好不容易忙完了,低声下气的说:“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然后鲁达又提了第三个要求:“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明知道鲁智深在消遣他,他还在陪笑。
是不是很委屈,还有更委屈的。
鲁达听罢,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里,睁眼看着郑屠说道:洒家特的要消遣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
这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
换成你你能受得了吗?
关键是,郑屠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经典镜头,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
就郑屠对鲁智深这畏畏缩缩,低声下气的样子,金翠莲的事算事吗?

他让郑屠放了金翠莲,郑屠会不给这个面子吗?
不给,你再打他也不迟呀?
这不得不让人问一句:鲁智深为金翠莲出气的真心有几分?
4
鲁智深为什么打郑屠呢?
鲁达踏住胸脯,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老鲁这话看着很爽,但是一点都不讲理。
第一、充满了歧视,屠户是个职业,怎么就成狗一样的东西了呢?
他是来干嘛的?是救金翠莲的,还是过来骂人的?
第二、他最后才问: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说完,拳头就下去了,完全没有给郑屠辩解的机会。
也就是说,鲁智深听完金翠莲的一面之词,就给郑屠定罪了。
这是一个讲理的人吗?
而事实上,鲁智深从来就不是一个讲理的人。
他请史进吃饭,刚好遇到正在卖艺的李忠。
李忠说:“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贤弟,你和提辖先行一步。”
这是人家的生活费。
鲁智深干了什么呢?
鲁达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便骂道:“这厮们夹着屁眼撒开,不去的,洒家便打。”众人见是鲁提辖,一哄都走了。
这就意味着,李忠半天白忙活了!
鲁智深他是丝毫没有考虑到一个普通人生活的艰辛。
再说他在酒楼,听到哭声,什么态度?
鲁达道:“洒家要甚么?你也须认的洒家,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
听到有人哭,他丝毫没有同情,而是充满了嫌弃。
直到,他看到了金翠莲的长相。
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
才动了恻隐之心。
如果长的丑呢?故事还会这样发展吗?
鲁达对底层的小人物是缺乏同理心的。
5
有人说,郑屠镇关西的外号,触碰了鲁智深的逆鳞。
对,但不全对。
外号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
要知道,当地的军官不只一个,为什么偏偏他鲁智深那么计较呢?
归根到底是鲁智深自己的内因。
30岁的他有什么?
除了一个提辖的官位,他什么都没有,他穷的只剩编制了。
说到这,有人肯定都羡慕死了。
编制,好的来,吃喝不愁的来。
但人生追究不只是吃喝不愁。
如果只是为了吃喝不愁,那么人和猪又有什么区别呢?
总有一些东西,值得为之奋斗!是为人生的意义。
而人到中年的鲁智深,他失去了这个意义。
论工资,他不富裕。随身只有五两银子,想救金翠莲钱不够,还得找史进借钱。
论房子,他没有。
论老婆,他还是没有
论前途,也是无望。
他说: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
可是如今呢?
小种经略说: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提辖。
他是怎么从五路廉访使变成提辖的?
咱们就要搞清楚廉访史是个什么官?
先从字面分析,廉就是廉洁,访就是访查。
廉访应该就是考察官员清廉的职位。
事实上廉访史的主要工作就是主管监察事务。
可以理解为咱们现在的纪委。
显然他惹祸了,所以为了避祸,老种才把他发配到了小种这里。
总之,离开了前线,到了大后方,想再升官没门了。
论社会声望,他连外号都没有,年纪轻轻的史进都闻名江湖了。
对于史进他是充满羡慕的。
见到史进说的是: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纹龙史大郎?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现在的他真的只有编制,以及编制给他带来的特权。
俗称编制内的优越感。
6
他在渭州谁都瞧不上。
向上他唯唯诺诺,向下他重拳出击。
喝茶欠钱不还,吃饭欠钱不给。
李忠卖艺逼着人家收摊,连人家哭,都能碍着他的眼。
要不是有长期欺负百姓的经验,他怎么能先出让郑屠三次切肉这么绝的点子呢?
鲁达的生活除了欺负百姓,就是一万绝望的死水。
他生活在今天,一定会被大家骂,仗势欺人,狗仗人势。
一段视频,就能把他送上热搜,准备处理。
万幸,他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
人到中年的鲁达,唯一的追求就是守护自己的面子。
也就是他脆弱的官老爷的尊严。
为什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因为小鬼也要找当阎王的感觉罢了。
但是郑屠毁了他的优越感。
7
郑屠一个卖猪肉的。
外号,房子,女子,票子,弟子,他全都有了。
甚至还娶了小妾,还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你说,招不招人恨。
鲁智深听说镇关西的大名之后,他内心是崩溃的!
呸!俺只道哪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这句话里用了两个却原来。
也是鲁达两个想不到,一个杀猪的敢叫镇关西,一个杀猪的敢欺负人。
在他的世界中,贪官欺负人他是知道的。
而杀猪的欺负人他是不知道的。
他知道郑屠投奔小种经略相公,但是他不知道杀猪能这么赚钱。
他理解不了,更接受不了。
这就好像,一个苦读诗书10年做了官,却买不起一座房。
而之前辍学杀猪的,却香车美女,成了企业家。
一桌吃饭,你还得给他端茶倒水。
你是不是也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
郑屠从根本上否定了鲁达的奋斗,彻彻底底的打碎了鲁达的自尊心。
鲁达早就想揍他了,只是缺一个理由。
而金翠莲给了他这个道理。
如果让郑屠开口解释,道理不存在了。
他还怎么打的天经地义?
三拳打死镇关西。
不是镇关西太弱,是鲁达恨的太深。
你凭什么比我过的好?
你配吗?你不配?
所以,你该死?
郑屠有罪,但罪不至死。
可是他死了。
他死于一个小官僚的嫉妒。
他死于忘掉自己卑微的阶级。
可是郑屠死的不冤。
谁叫他让人抓住把柄呢?
7
鲁智深和郑屠的出现不是偶然。
他们北宋社会矛盾的激化的表现。
基层公务员的出路被堵死。
有能力的上不去。
投机取巧者民间横行霸道。
老实人赚不到钱。
最后老实人和基层公务员,全都上了梁山。
老实人做了打手,鲁达们扛了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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