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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去了急诊室,一个母亲在家烧了八九天
文/树上的女爵
家里两个母亲阳的时间都跟我接近,我妈比我晚两天,婆婆比我早两天。
婆婆有高血压,高压最高时能飙到近两百。血糖也高,睡眠不好,心脏不好,面部神经痛,每天吃大把的药,自己用干花和药草常泡各种“神仙水”喝。这样的身体感染新冠简直不敢想象。
程和孩子阳后,我就不敢去公婆的院了,可他们还是阳了。我和婆婆每天互通电话打气,问问发烧情况,咳嗽严重不,是否憋气,是否需要采买啥。公公喘得厉害,但没有烧。
我妈烧到第四天,我才知道她和我爸也病了。情况与我公婆相似,都是女的烧,男的主要咳嗽。难道病毒还会根据性别来下菜碟?
他们都没有测抗原,还用测吗,毫无疑问就是新冠。
我父母以为是普通流感,所以用药方法跟以前一样,稀里糊涂的,感冒药和退烧药同时服用,退烧药居然按顿吃,而且布洛芬和对乙酰氨基酚换着用。叠加用药的危害他们真是一点都不懂啊,急得我不行,一天打好几通电话反复询问。我估计就是因为头几天服药过多,烧不起来,免疫屏障没能第一时间建立,我妈的发烧才拖了八九天。
婆婆总是说不烧了(根本没好好监测体温),只是成宿睡不着觉,吃安眠片也无济于事。忘了是病到第几天了,他们感觉难受,给我小叔子打电话。事后我才得知,婆婆身上打冷战,肢体有抽搐现象,脑袋已迷蒙昏沉。
那是12月28号下午,孩子叔叔赶回来,测血氧只有八十多了,赶紧开车奔赴区医院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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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外人山人海,几百个号在等。下午四点左右去的,夜里三点多才看上,惊心动魄的十多个小时,无法想象,如果那期间情况紧急熬不过去怎么办,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飞奔过来,因为来看急诊的个个都很紧急。他们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候诊时倒了下去,家属的哭声凄厉不绝。
门诊大厅里挤得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空地,婆婆坐着,孩子叔叔婶婶却没地可坐。婆婆两手紧紧抓着他们的手,不敢松开,怕一松开,自己的生命就没了支撑,落花流水烟消云散。
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吸上氧输上液,婆婆方才缓过一口气来。九点多输完液,就近去了孩子叔叔家。医院里根本不可能有床位,接下来的一周每天去从家里去医院开药输液。
从医院回到孩子叔叔家,弟妹帮婆婆洗脸洗手,婆婆这才像是清醒过来,觉得如同做了一场大梦,梦见自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飘飘荡荡,沿着地岸飘远了,耳边有呼啸的风声,四周灰蒙蒙的看不见任何事物。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了,内心却又清楚得很,大声喊:我不走,我不想走……
每晚都睡不着觉,在孩子叔叔家住到第三天,早晨五点多,婆婆听见楼下来了一辆车,有人喊她的名字,让她上车走。这是阴间使者来接她了。她把枕头底下的刀和剪刀掏出来,壮着胆子边骂边喊:cao 你X,我不走,我就不走!
输液的第五天晚上,她回到自己的家。第六天上午,我过去看她,发现她的脸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气力,一直靠在床边的暖气上。跟我描绘她那如过鬼门关的惊悚梦境,又让我看她在床单下藏的剪刀和菜刀,铺上撒了好多黑豆,还有一根桃树枝子,两块用来闻味提神的当归,这些在老人眼里都是辟邪的东西。我摸着她消瘦的脸和肿着的眼睛,心酸得掉眼泪,想起以前每个周末她都会做油饼、烧饼、包子、水饺、炖肉等好吃的,让我过去拿。如今却病得这般模样。这个冬天对老人来说太难了,过往岁月吃了那么多苦的我们的父母,这次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关。有的老人迈过去了,有的老人没能迈过去。
孩子叔叔婶婶累坏了。一开始婆婆病得厉害,后来公公的病情也一路急转,喘得厉害,血氧也低,也拉去医院拍片、吸氧、输液。俩老人都是病毒性肺炎,传说中的“大白肺”,胸片上只差一块地方就连成完整一片。多么凶险,再晚一点去医院,人就没救了。
弟妹的腿疼犯了,楼都上不去。输液的第六天,我转阴了,请了假陪婆婆去。婆婆说,医院挤兑情况已经好多了,至少已能很快找到输液的地方。前几天,挂号、开药、取药、找地输液、等候扎针的每个环节都无比漫长。这次扎针,我看到婆婆的两个手面都青了,第一针没扎成功,又换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士来扎。
婆婆一直把我当亲女儿待,她的病痛令我揪心。她害怕这样的场景,我就紧紧挨着她,握着她的手安抚她。
放眼望去,急诊治疗室里几乎都是老年人,有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颤颤巍巍,像小孩子一样任由子女和护士摆布。有的哭哭啼啼,病病恹恹,咳得厉害。还有人因为输液抢地盘起冲突,骂爹骂娘。治疗室里的角角落落堆满了轮椅,我无座可坐,就坐在婆婆的轮椅上观察着这难得一遇的人间乱象。医生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护士们忙得脚不沾地,有的自己本身就是病人,声音沙哑,咳个不停。有个女的推着输液的父亲想去厕所,央求男医生帮个忙,医生哪顾得上这些,问她是亲女儿吗,是的话那就去吧,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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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在一个小椅子上整整坐了四个多小时,和身边的其他病人时不时聊天,聊输什么药,第几天了,家里人感染的情况如何。稍年轻一点的父母都是自己来,不想麻烦孩子,孩子上门送菜看望,也会轰走。多少老人就因为不想麻烦子女,或者是失独、孤寡,无子女可以麻烦,在家抗的时间太久造成沉默性缺氧和肺炎,送到医院已无力回天。
老人就像那些挂在树头的风筝,任凭冷风撕刮,默默承受着,无力飞走。
有病人输完液离开,腾出一张病床,我眼疾手快占了位置。婆婆不愿意挪过去,躺着输液令她感觉不好。告知孩子叔叔,他说,病情有比我们更严重的,把床位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晚上七点左右,终于回到自己家,婆婆觉得安心许多,能见到公公的面,听到公公时不时的咳嗽声,吃到公公包的可口的饺子,夜里终于能迷迷糊糊睡着觉了。
我自己的妈妈,烧了八九天后终于退了烧,我让爸爸带她去医院拍片看看,莫不是也肺炎了?离医院远,年末他公事杂乱,终究是没去。相比于婆婆的有人照顾,我妈可怜得多,三个女儿没一个能赶到身边。二妹高烧,拖着病体还得照顾俩闺女。小妹一家也陆续感染,得优先照顾刚几个月大的小娃娃。妈妈虚弱地躺在炕上,浑身疼痛,她的丈夫大部分时间不在家,而且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听到她有时只煮两个蛋凑活吃饭,我的心里瞬间刮起了暴风雪,恨天恨地恨病毒恨父亲。也恨自己,嫁得最远,关键时刻屁用没有。
幸运的是,目前来看,他们都逃过了一劫,没有让我们做子女的去经历那些最可怕的事。忐忑不安中满怀感激,谢谢他们顽强的生命力,短暂战胜了不可预测的病毒、脆弱的医疗体系和重点保护老年人只吆喝不作为的虚伪荒诞。总算保住了性命。虽然现在仍然虚弱无力和咳嗽,这些只能等慢慢恢复,祈祷他们在过年之前都能彻底好转。
面对呼啸而来的这波感染高峰,说不慌乱是假的,短短时间里,从北到南,从城市到乡村,几乎每个家庭都人仰马翻。去急诊室里看看,多少人正命悬一线,多少人正痛苦煎熬。求药,求诊,求正确的缓解方法。在众说纷纭一团迷雾中,我们审视外部环境的微妙,也审视个体家庭里的变化遭逢,体会到努力活着的艰难,还有相互守护的真意。
每个人可能都深有同感,当我们都在病中,近距离凝视死亡,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活着。
父母目前已好转,我并不觉得真的有胜利可言,和病毒共存是一场持久战。与此同时,身边不断传来悲伤的消息:因为感染,某位大姐的好几个老熟人去世,茶茶的姥爷去世,程的堂姐的公公去世,麦子大姐的父亲去世,老家村里儿子是法医的那个老太太去世,名人们的父母去世,大学里的老教授扎堆离世……
生死心中一荡,谁来怜我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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