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元杰在2021年到了新疆尉犁县，开始直播卖蜂蜜。 （受访者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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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故事。那个人出生于贵州农村，自小随打工父母在江苏生活，16岁辍学，辗转于多个工厂，膝盖受过伤，写过网络小说，22岁创业失败后到新疆散心，意外成为一名主播。
  • 刘元杰坚信，自己一直与失败相伴。贫困的童年，未完成的学业，到初中时，一家人还挤在一张上下铺，他和哥哥睡上铺。成年后，赚到第一桶金时公司匆匆倒闭。
  • 团队成员冯新林回忆，刘元杰说过最让他感动的话是“努力的意义不是摆脱贫困的家乡，而是帮助贫困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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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实习生 袁智岚
责任编辑｜吴筱羽
在真正让刘元杰走红的那段视频出现之前，他的很多场直播是在蜂场进行的。大部分时候，密密麻麻的蜜蜂像回到了蜂巢一样，附着在他那圆鼓鼓的身上，同事不停地给他拔刺，从耳洞、眼角和头皮。其中一条评论说，这位卖蜂蜜的主播，原本可能是一个瘦子。
2022年7月17日，一段视频被刘元杰传到账号。画面中，他蓄着山羊胡，敦实的身上套着黑色短袖、黑裤子。身后，是南疆苍翠的山脉和清澈的溪流。此前有网友曾提到，刘元杰与身后的背景极其违和，质疑“背景太假”“绿幕合成”。刘元杰气得把一个空桶扔进了河里，接着又摇晃着圆鼓鼓的身体，挥舞着手臂，到河里把桶捡了回来。
就是这么一个短短的略显魔性的片段，被无数网友二次创作。刘元杰身体晃动时的动作、质问“假吗？”时夸张的语气，被编排为一连串的舞蹈。刘元杰回忆，最终这段模因（meme）在网上的曝光量高达80亿，让他全网涨粉1000万，“你想想，中国才14亿人呀！”
“背景太假哥”的命运从此不同。2022年11月，刘元杰当选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县政协委员，哪怕是出门谈生意，都一直穿短袖、拖鞋的他，难得地在朋友圈晒出西装照，并戏称“穿上西装像个人了”。
2023年1月3日，刘元杰在短视频平台宣布这个消息时，他还分享了很多张儿时的照片：破败的农房、没有草木附着的土地。
那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故事。那个人出生于贵州农村，自小随打工父母在江苏生活，16岁辍学，辗转于多个工厂，膝盖受过伤，写过网络小说，22岁创业失败后到新疆散心，意外成为一名主播。
而现在，那个人在2022年带货一千多万，并且是一位县政协委员。
2022年7月，刘元杰“反击”网友指他的直播“背景太假”而走红。（资料图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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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线、网文和创业

人们对刘元杰过去的经历十分好奇。他们意识到，视频中那位皮肤微微干裂、不修边幅的男人，原来真的只有25岁。一位网友留言称，“我一直以为你是退休散发余热，没想到你居然是个90后，苍天保佑。”
刘元杰的年龄是秘密。好友孙勇成记得，他俩第一次见面时，是在张家港的一家温泉会所。那天，孙勇成在大堂的电脑上玩一款电竞游戏，“一个小胖子凑过来看，边看边和我说，我应该用什么战术”。孙勇成对小胖子的指导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31岁的男人想让小胖子带他上更高的段位。
小胖子是刘元杰，他当时在会所里负责营销策划。后面的6年时间里，他们成了最亲密的朋友。每月的几个夜晚，孙勇成和刘元杰都要奔向网吧，在网络中，在巨神峰、暗影岛上，收获游戏的快乐。吃夜宵时，孙勇成问过刘元杰多大年纪，刘元杰搪塞过去，“和你们差不多大”。那时他仅仅19岁。
16岁时，刘元杰辍学，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称，是因为转学上的一些不便。之后，他做过电焊工，还去过有五险一金的模具厂。就在这个他认为是最好工作的地方上班时，膝盖髌骨脱落，他怀疑“是遗传的原因”。
离开工厂，刘元杰贷款两万，开始学起了软件开发。这个初中肄业生还兼职写网络小说，内容充斥着玄幻和恐怖的元素，“写的都是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没感受过，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刘元杰不愿透露小说的名字。孙勇成曾听他提起过，但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小说。
刘元杰坚信，自己一直与失败相伴。贫困的童年，未完成的学业，到初中时，一家人还挤在一张上下铺，他和哥哥睡上铺。成年后，赚到第一桶金时公司匆匆倒闭。他展现给朋友的是豁达、乐观的一面，真实原因是“受挫太多，多到不想说了”。
有时，孙勇成会和他一起在长江边散步。刘元杰说，他的梦想是想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不屈居人下。
和孙勇成认识不到一年后，刘元杰就辞职了。那时的他已经开了公司，从事营销策划，服务的公司有卖奢侈品的，也有做社区团购的。有时，孙勇成认为刘元杰把一切都看得太淡了。一次，一家公司拒绝了刘元杰关于粉丝裂变的策划，转而把他的微信拉黑，大张旗鼓地用他的方案，结果被孙勇成看到了。
“我们都和他说，要据理力争。但他说算了，对方白嫖这一次，也就这么大的格局。”
22岁时，刘元杰和合伙人的关系出现问题，创业再度失败。在孙勇成眼中，那一次，他也没有据理力争，而是放下他在江苏的服装带货生意，远走新疆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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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火后依然助农

到新疆并不单纯为了散心，一位朋友告诉刘元杰，他种了香梨，可以试着带货。
2020年7月，刘元杰到了新疆。8月，招聘到一位名叫阿力木的维吾尔族男生。直播很快有起色，最多一天卖香梨6000箱。
但由于利益分配的问题，合伙人再度分道扬镳。刘元杰又失败了。
2021年，刘元杰又到了尉犁县，注册了“疆域阿力木”的账号，开始直播卖蜂蜜。据《南方都市报》报道，因为“主动”让蜜蜂蜇，蜂农看到他都害怕。
真正发力是在2022年的夏天，那时的他和团队成员一直在被蜜蜂蜇。在视频中，他打出“带货界天花板”的字样，他们大哭，在耳朵上塞上纸团，转头又用舌头舔马蜂的屁股。触目惊心的画面直接促使消费者纷纷下单，刘元杰卖出了不少蜂蜜。他才发现，直播真的可以实现带货百万元。不久，尉犁县蜂业行业协会成立，刘元杰当选会长。
而让刘元杰爆红视频片段的创作过程，又略显辛酸。
2022年7月，出走的主播阿力木回到刘元杰身边，两人相约到巩乃斯草原直播，那里云杉林蜿蜒成带，溪水潺潺。中途阿力木说要下山参加节日庆典，刘元杰只好一个人住在帐篷里，提着盛蜂蜜的桶，跟随着蜂农的脚步。
原本穿着随意的他，在雨水和紫外线的作用下，更显狼狈。直播时，网友就说“背景太假”，这也给了刘元杰创作的灵感。一条传播量极大的视频就此诞生了。
最火的时候，孙勇成给刘元杰发微信，对方没回。因为两条没回复的信息，这个男人认为自己失去了最纯粹的朋友，气得把对方删除了，“肯定是太火了，不搭理我们了”。
实际上，刘元杰先在蒙古包里睡了几天，然后又返回江苏为团队招人，中间还接了不少助农的工作。
2022年8月，新疆疫情逐渐严重，正常的线下销售受到影响，并且由于快递停运，很多农产品无法运出新疆。一家从事沙棘种植的公司老板步艳东，一直靠当地线下的单子支撑公司运营，他匆匆跑往内地亲自推销。10月，他通过朋友认识了刘元杰，那时，他的手上有超过1000吨的沙棘果面临滞销风险。
刘元杰知道之后，只说“新疆的企业也不容易，团队会先核实企业的情况”，没要坑位费。在检测了步艳东生产的沙棘汁后，就决定帮他们直播。
真正见面是在11月的张家港，刘元杰正在为团队招人。在酒店门口等他的步艳东吃惊地发现，这位大网红穿着棉拖鞋、一身黑衣服就来了。只有在交谈的时候，刘元杰的敏锐才得以展现，“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沙棘产业的发展现状，他一下子就指出我们企业需要解决的问题”。
步艳东觉得，那一刻，刘元杰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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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政协委员

2022年11月，尉犁县一位领导告诉刘元杰，已经推荐他去当政协委员了，这位领导还亲自给他写了一份材料。
材料中说，刘元杰到尉犁县后，帮助不少企业带货，“两个月的销售额已达八百多万，几个企业都感激地说，要不是刘总帮助，企业连几十个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
团队成员冯新林回忆，刘元杰说过最让他感动的话是“努力的意义不是摆脱贫困的家乡，而是帮助贫困的家乡”。冯新林在乌鲁木齐上学，直到上大二时才第一次坐地铁，当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回到那个连公交车都没有的家乡。
有时，刘元杰做公益性质的活动，也不会让团队成员拍摄。这让孙勇成有些焦虑。不久前，刘元杰向其解释不回微信是太忙了，还专门回张家港请他吃饭，邀请他一起到新疆创业。现在，孙勇成在团队里负责拍摄工作花絮，准备也放到短视频账号上，“以前的素材太少了”。
不过，作为政协委员，刘元杰没能参加自己第一次提案的会议。那天，尉犁县有一个宣传活动需要他参加，“领导特批了我假”。
他同时也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自媒体协会副会长，承担着培养主播的工作。当地电商办负责人曾向媒体介绍，他和协会一起，组织所有有意愿直播的年轻人培训，“目前已举办线上培训4次，线下培训12次”。
刘元杰自己团队的成员，大多是95、00后。客服艾丽曼还在天津念大学，2022年9月加入团队。她发现，刘元杰兜里时常揣着糖果，“好像随时都知道我饿了，掏出一个鸡蛋、牛肉干给我。感觉是为了缓解我们的紧张情绪”。
团队的人觉得刘元杰有些过于真实了。或许是每天吃很多蜂蜜的原因，刘元杰爱放屁，“去年有人来拍一部他的纪录片，他也放屁了”。还有一次，在直播过程中，他说自己要上大号，就直接跑去厕所了。
刘元杰也有谨慎和内敛的一面。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还有很多目标要实现，但都不可言说，“目标要完成了才可以说”。如果以一个网文作家的视角来说，他认为，主人公还没有迎来一个大结局。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时间写完自己的政协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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