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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分省市新冠感染率突破89%的当下,仍有一部分人小心翼翼躲避着,以不外出、自行居家的方式保持着阴性。而随着社会面日常生活恢复,这些躲过第一波感染潮的“决赛圈选手”们开始心神躁动,患得患失。
他们中一部分决定出门,惴惴不安地重新走入人群。

“弃赛”
林元元决定把自己“隔离”起来,是在20221214日。当时,在武汉大学读研究生的她得知同学中有人感染了新冠,决定申请离校、回家。由于担心自己携带病毒,处于潜伏期,林元元没有回家和父母同住,而是住到了家里买的另一套房里。之后,林元元的自我隔离延续了20多天。
窗外的武汉,城市放开了。家人和朋友陆续传来了感染的消息。林元元独居着,愈发谨慎。大感染潮期间,中国民众中有“跑毒圈”的调侃说法,林元元就是少数跑进“决赛圈”的人。
一开始林元元是怕在学校感染新冠回家传染给父母。后来,父母和其他亲朋陆续感染了新冠,这趟自我隔离,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尽量晚一些感染的自我保护。
“未感染”这个标签没有让林元元放心,反而让她一点点陷入严防死守的敏感之中。为此,她小心翼翼地实施了诸多举措。她弃绝了上人群密集的菜市场买菜,用点外卖的方式订购物资。“非必要不出门”,林元元说。她就这样住了半个月,期间只出门去交了趟水费。
直到12月底,她慎重地守护自己“决赛圈”未感染的成果。
那时候,林元元的母亲新冠感染康复,想给她送些生活用品来。还没出门,母亲通过微信和林元元联系。“先把24小时核酸证明的截图发给我,阴性才能过来。”林元元和母亲说。母亲的工作要求每天做核酸,保险起见,她决定确定母亲彻底转阴后,再和母亲接触。
近日,北京、广东、浙江等多地研判,已渡过第一波感染高峰,发热门诊接诊人数持续下降。像林元元这样的未感染者,已经变成人群中的少数群体。
或许是意识到最终还是得回到人群中去,林元元敏感地与外部感染蔓延的人群反向隔离了近一个月,“弃赛”了。
2023年1月10日,她决定结束自我隔离,出门,到小区楼下棋牌室打麻将。林元元作了一天心里斗争,答应了哥哥的邀请。她想着,康复近1个月的哥哥和朋友定好了包间,承诺不和别人接触,相对安全。
晚上7点,林元元带着一把新买的紫光酒精喷枪出了门。
自我隔离近1个月后,她第一次主动走回人群之中。在小区棋牌室那间小小的包间里,林元元举着便携紫光酒精喷枪,给牌友逐一全身消毒。
牌友被消毒后,就到一旁看着林元元给门把手消毒,给麻将桌桌面消毒,给柜子消毒。还有80多张麻将牌,她逐一用喷枪对准,喷出一股酒精,消毒。那把酒精喷枪的紫光一一照过室内所有林元元觉得会碰到的地方。
图 | 林元元购置的紫光酒精喷枪
在北京独居的肖宇,感染潮中再次和朋友聚餐,距离12月月初第一位朋友感染,已经过去了20多天。她和几个已经康复的朋友约好去吃牛肉火锅。
圣诞节当晚,未感染者肖宇决定出门。走入人群前,她特地戴了N95口罩。此前三年,她从未戴过这种号称隔绝病毒效果好的口罩,对她来说,普通医用外科口罩已够用。
坐在出租车里,面部被紧密包裹的感觉,令肖宇生出些许窒息感,她还不习惯。下了车,肖宇第一时间把口罩拽开了些,站在路边呼吸了好几口空气。事后想来,那个动作有种为了口畅快的呼吸,不顾感染风险的意味。
以公共交通放宽健康宝检测为标志,北京放开的时间在2022年12月月初。到了圣诞节,第一波感染的人逐渐康复,很多人选择外出娱乐。火锅店生意爆满,老板问肖宇和朋友们,是否愿意去一个隔间就餐,缺点是里面有些逼仄,一旁也有工作人员忙着切肉。看着大堂中大家不戴口罩,大快朵颐的景象,肖宇同意去这个类似包间的地方,不用接触太多人,给自己营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
到大堂取蘸料时,肖宇仍不忘戴上N95口罩。目之所及的食客中,只有自己戴着口罩,她如临大敌。
25岁的周果也在北京生活,是家人朋友中仅剩的未感染者之一。她家在昌平,平日在朝阳区工作,便在公司附近整租了房子。据她推测,独居、减少与人群的接触,或许是她至今未阳的主要原因。原本,她可以每周末回家,但她的父母在12月中旬感染新冠,为了保护周果,父母坚决不让她回家。
12月底,身边“阳康”的人越来越多,周果发觉自己用外卖买菜的时候,没有再出现月初时经常运力不足的状况。
在周果看来,这提示着过往市井生活正在恢复。周果和男友决定按照原有的出行计划,在12月31号乘坐高铁前往青岛跨年。出发前,家人劝她取消旅行计划,在家好好隔离。周果沉默了一会儿,问父母:“如果我一直没被感染,就一直不出门了吗?”
登上高铁时,周果闪过一丝担忧:如果青岛的毒株和北京不一样怎么办?自己会不会感染一种新型的毒株?不过她几乎一整年没有离开过北京,担忧因向往久违的旅行冲淡。
反向隔离
因为体内没有因感染自然生成的抗体,尚存感染风险,未感染者在第一波感染潮的末尾想融入正常的生产生活时平添许多纠结与担忧。
至今没有感染的周果说,自己在等待“感染”中得了“幻阳症”。这不是一种疾病,而是疫情期间中国互联网上的新词,指代疫情弥漫之际,人们因患病焦虑而产生自己出现新冠感染症状错觉的现象。
有些黑色幽默的是,周果是一路默念着“快感染了”“该感染了吧”滑进了“决赛圈”的。北京疫情防控放开的时候,周果认为早阳也是阳,晚阳也是阳,不如来个干脆的。
北京的餐厅陆续恢复了堂食,当时仍要求查看48小时核酸检测结果。周果和男友趁着核酸在有效期内,连续下了两天馆子。感染潮下,许多民众生病在家。开放就餐后餐饮店并未立刻热闹起来。周果和男友去了一家三里屯的烤肉店。将近一个小时的就餐时间里,只来了两桌客人。后来去了一家涮羊肉店,也是门厅冷清。吃完这两顿饭,周果推测自己和男友会在下一周“阳”,要做的事情只是等待。
她记得一开始,流传着奥密克戎更像大号流感的说法。等待感染症状的过程中,社交平台上,频频出现关于“阴”“阳”的段子,还有人按照圣诞节、元旦、春节的时间表来安排“阳”的时机。
同事、朋友一个接着一个感染了病毒的消息。周果听他们说,症状十分难受,很多人高烧39度以上,还有类似四肢痛、头痛等不同病症。那段时间,每天周果都觉得自己“快了”。她果每天晚上都感觉嗓子干痒、头痛,她将体温计预备在床边,不舒服就量体温。
一直没发烧,但每到晚上就不舒服,周果知道了这是“幻阳症”。12月17号,得知男友阳了,周果的神经更加紧绷,觉得“这一次该轮到自己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染人数增多,人们发现新冠不仅仅是大号流感这么简单。“新冠后遗症”成了周果最关注的话题之一。她连续看到好几条感染后白肺、心肌炎、猝死的消息,那时候,周果才意识到,奥密克戎并不是此前想象中那样轻飘飘的。
想到自己还没感染,周果决定守住这个“成果”,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意减少出门的次数。
社交平台中时常出现担心感染的反向隔离者,甚至有人在当地城市放开后,自觉居家月余。

进了“决赛圈”,林元元发现,在外部世界逐渐恢复日常节奏的时候,个人很难完全地和人群隔绝联系。
总有不得不出门的理由。12月20号,她早上起床后发现家里停水了,需要去物业大厅交水费。她原本想请工作人员代缴费,不巧的是,那几天他们办公室的人几乎都感染了。
林元元只能自己出门缴费。她戴着N95口罩,拿着酒精喷雾,专门挑了中午人最少的时间去。物业大厅只有两三个员工上班,一进去,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估计也是带病上岗。缴费后,工作人员把水卡递给林元元。林元元在水卡上喷好酒精后再拿回手中,工作人员也不稀奇,默默看着她消毒的动作。
回到家后,林元元仔细地消杀了一趟。先是在外套上喷洒了大量酒精,然后把衣服晾在阳台;接着把身上穿的里衣放到洗衣机里,倒上消毒液滚洗、照紫外线烘干消毒;最后,林元元用酒精擦拭了鞋底,才完成消杀。
之后几天,林元元计算着潜伏期。刚回到家那段时间,她连着做了好几次抗原,都是一道杠,事后听朋友说,要在发烧的时候检测,才有可能检测出来。
每周日,会有保洁阿姨到林元元家打扫卫生。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阳过,或者是否在潜伏期,担心自己被感染,于是每回清洁时都注意不和阿姨在同一个空间里。阿姨打扫客厅,她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阿姨打扫自己的房间,她就转移去父母的屋子。到了今年1月初,阿姨来打扫时,正好林元元的母亲在家,闲聊了几句,林元元才知道原来阿姨一直没被感染。
自12月月初,朋友中第一位感染者出现,肖宇的朋友们在半个月内陆续感染了新冠。大家无法约她聚会,独居的肖宇就过上了半隔离的生活。偶尔到楼下菜市场买食材外,基本就不出门了。也不用再定时测核酸,她很少再到人群里去,就这样躲进了“决赛圈”。
肖宇的生日,也在“决赛圈”中度过了。
12月17日,肖宇提前一周定好了场地,和朋友约好去玩剧本杀。过去的1年,她张罗着办了所有朋友的生日聚会。12月月底轮到自己,她提前期待和朋友们热热闹闹地过一个生日。
奥密克戎毁了她的计划。朋友们陆续在她生日前感染了,病症不一,大多数都是高烧,剧本杀局无法成行。肖宇理解,这是偶然事件,谁也无法左右。她把过生日的热闹计划简化为在家给自己做一顿火锅。
生日当天,出乎肖宇意料的是,一位康复了几天的朋友拿着蛋糕来了她家,给她庆生。火锅在两人面前咕嘟咕嘟翻腾,没有本该有的热闹,肖宇的心里更加空落落了。
“如果没人陪这个生日也就过去了,”肖宇觉得造化弄人,“朋友过来之后,我想如果晚放开几天,生日就能照常过下去了。”
决赛圈内的孤独
把自己隔离在家的日子里,林元元不断关注奥密克戎变异株的消息,在网站上看文献、看数据。她在社交平台关注了一位博主,对方通过采集各个城市搜索“发烧”“奥密克戎”等关键词的数量,用模型预测感染潮峰值,比如武汉在1217号达到顶峰,结束的日期大概在11号。
林元元认为,如果城市中大部分人都“阳康”了,那么自己就相对安全,可以适时安排出行。
从这个角度说,从第一波感染潮中“幸存”的未感染者,是第一波感受到群体免疫效果的人。同时,因为感染者请假养病,未感染者则往往需要坚持工作,承担更多工作量,于是有一直未感染坚持上班的人自嘲为“冬阴工”,意指冬天里的阴性打工人。
不过林元元觉得这不表示她完全躲过了感染。根据她的学习,奥密克戎毒株仍在变异,目前国内流行的毒株并不是最新的,产生的抗体很有可能无法应对新毒株。
为此,她考虑继续接种疫苗,在1月3号接种了新出的吸入式疫苗。
原以为接种疫苗需要预约,林元元在1月2号时打电话询问,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告诉她,现在打疫苗的人非常少,直接前往即可。“打疫苗要求6个月内没有感染过新冠,”工作人员说,“都不剩几个6个月内没有感染过的人啦!”
周果的青岛跨年旅行比想象中顺利。12月31号抵达后,男友的青岛朋友接待了他们,得知周果至今尚未感染,对方特别诧异,下意识地坐远了一些,害怕把病毒带给她。晚上他们开车去了当地的游乐场,看跨年烟火秀。
到了现场,周果发现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放烟花的城堡,等烟花的时候还能听到咳嗽声。“也不知道他们是感染完的,还是正在感染的。”周果说。不过,人群聚在一起,专心倒数跨年,周果感觉,好像感染不感染也不重要了。
“5、4、3、2、1!新年快乐!”人群中发出整齐的倒数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头顶,周果很久没有在现场看过烟花,她握着男友的手,看到有人拥抱在一起,有人不停挥动着手里的灯棒,都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图 | 人们正在等待跨年烟火秀
图 | 烟火秀现场
回去酒店的路上,周果看到了朋友圈中有人到三里屯跨年的照片,与烟火秀的氛围相反,人们举着手机闪光灯聚集着,入口处的保安告诉大家:太古里没有跨年活动,请有序离场。
肖宇计划春节过后去武汉旅游,在她的印象中,那是一座非常好“吃”的城市,2020年疫情爆发之前她曾经去过,十分怀念。
林元元不打算到外地旅游,她担忧感染,觉得如果旅途中染病,就得白白花钱住在酒店。她说:“可能会等我阳过了,或者说是确定没有疫情,或者是等到新冠特效药上市了,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玩。”
虽是这样打算,林元元还是承认回到缤纷世界对自己的吸引。她还记得圣诞节那天,看到很多朋友在朋友圈分享自己过圣诞节的图片,各式各样的圣诞树、全国各地不同的地点,而进入“决赛圈”的她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羡慕他们。
第二天,母亲来送东西,林元元问她:“外面的世界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了?”
“感觉外面很快能恢复正常,”母亲说,“现在不正常的人是你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 END -
文 | 宋春光
编辑|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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