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镇子回家的三轮车上,妈妈跟我说,我们村一个老太太刚刚去世了。

我问怎么去世的,我妈说,她本来就有肺病,都好多年了,这次得了“阳病”,八九十岁的老人了,没撑过去,人刚从浙江拉回来。

这是目前为止,我们村唯一一个因新冠而去世的人。我妈告诉我,附近几个村子,也没听说谁因为感染而去世。

但我妈也告诉我,现在棺材不好买,以前最好的棺材,也比现在能买到的差棺材便宜,“卖棺材的赚发了”。
我在县城工作的同学告诉我,前段时间我们县的火葬场,火化炉都增加了两个,有人从早上四点排到下午四点才火化上。

这是一种矛盾的体验,一边是各种排长队火化的传闻和新闻,一边是身边绝大多数人并无大碍的切身体会。
但也不难理解,再小的概率,遇到庞大的人口基数,最后都会是巨大的灾难,而每一个灾难总会落在具体的人头上。
不过,相比死亡,落在几乎每个人身上的病痛,可能更加具体可感。
留在村里的人几乎都阳了一遍,但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熬过来了。
没有人想过要抢抗原,就算测出来阳了,又能如何?阳了就阳了,阳了就按照感冒治。村里有人把这个病叫“阳病”,有人直接叫感冒,几乎没有人提到“新冠”这个词。
他们更熟悉的是感冒,何况这个病的所有症状本来就像是感冒。我们这边的农村人,感冒了有一套熟悉的流程。二相村和贾庄的卫生室有医生可以配药,一包药里,有退烧药(比如安乃近),有消炎药,还有别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药。不知道名字也不要紧,反正他们相信医生,相信从小到大的习惯。
镇子上的药店也给配药,我们村一个爷爷就在镇上的×××药店拿了几包,三块钱一包,比医院便宜。我问,前段时间好多城市都买不到退烧药,镇子上有吗?他说,有啊。

这让我觉得很神奇,不但药店有,连邻村的卫生室也有。刚放开时,我妈就在邻村的卫生室配到了五包药,每包里都包含了一颗大大的退烧药安乃近。
大概十天前,我们大队部还给每个65岁以上的老人免费送了3颗布洛芬。虽然大家开玩笑说“都好了还发啥药”,但也都去领了。
而稍微高烧一点的,或者退烧之后仍在咳嗽的,大多选择去吊水,今天还有一个爷爷因一直咳嗽而去邻村吊水了。这是我们很熟悉,甚至迷恋的一套流程,只要病情稍微重一点,无论如何先吊水,总是不会出错。

我们村的人吊水,主要去邻村二相村和贾庄的卫生室,而相比之下,“贾庄好,虽然贵点,但是有用”。很少有人去镇子上的卫生院,只要能忍受,轻易也不太愿意去县医院。
至于什么辉瑞,什么Paxlovid,和我们村的人无关。治感冒靠的是安乃近,不是听都没听过的P药。没有这些城里人的玩意,该阳的也阳了,该好的也好了。
当整个村都阳过了,几乎每个人都亲身体验过一次,之前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恐惧,终于消散。一开始放开时,我们村的有些人害怕感染,就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把大门锁得严严实实,但即使如此千防万防,最终还是阳了。而今天,我见到他们出来,在大路上和人们聊天,连口罩都没戴。
早晚都会阳,谁也别说谁,没有人再互相提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人们终于可以开始正常生活了。

我们村,一个皖北的小村庄,就这样平静地熬过了疫情的冲击。既没有被迫吃兽药退烧的悲壮,也没有赤脚医生打赢逆风局的神奇,他们靠着一套古老却熟悉的习惯和流程,沉默着抵抗所有无法把控的风险,然后沉默着接受所有无力避免的命运。
如果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悲剧,那只能是因为幸运,甚至只是因为80岁以上的老人没那么多,而不是因为别的。
就像应对其他一切疾病和灾难一样,手里的武器就这么多,小米加步枪用完了,就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这就是所有的故事,这就是一直以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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