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我个人其实挺喜欢【闲聊】这个栏目的,在这里,可以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随便聊些想聊的东西,其中有不少东西,都是自己的一些回忆。
以前曾和大家聊过一些职业的回忆,这次想和大家聊一些更早的回忆——童年的回忆。

有时候回想一下,我们这代人童年经历过的不少事物,现在已经都不存在了,但也正是因此,这些回忆又变得珍贵起来。
王朝将相,金戈铁马的故事,当然是历史,而我们普通人经历的故事和回忆,其实也是历史。

每个人关于一个时代回忆的点点滴滴,就组成了那个时代的历史画卷。

1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不少学校都会有一支自己的“鼓号队”。
这支队伍其实有些“仪仗队”的意思,但我觉得说“鼓号队”还是更贴切:只有鼓和号。
一般来说,大概是有10个左右的小号手——都是男生,20个左右的鼓手——都是女生,再加一个指挥,这支“鼓号队”就可以成型了。

“鼓号队”的任务,一般是担任学校举行各种活动、仪式时开场的“氛围组”,有时候如果有重要上级领导来学校视察,那“鼓号队”一定也是要出场的,夹道欢迎,这和请客吃饭上茅台是同样性质的,是一种态度端正的表示。

不要小看这支“鼓号队”,至少当时在我们学校,能加入鼓号队,就像在西甲踢球能进巴萨或皇马一样,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也正是因为僧多粥少,所以进鼓号队是要选拔的。
2
选拔的过程,其实和现在的选秀有点类似。
先是海选,大家自由报名,然后由“鼓号队”的管理者——大队辅导员先进行初选:看看每个人的外形,尽量找一些各方面形象还过得去的(当然,如果有学生因此被淘汰,老师是肯定不会和他们说是因为这个原因的)

筛掉一批后,就进入业务能力考核。因为大家都是白纸一张,啥都不会,所以报名打鼓的,就看你的节奏感,报名吹号的考核更简单:给你一个小号嘴,看你能不能吹出声音。

大家不要小看这个考核。当时“鼓号队”用的小号,并不是你们看到的交响乐团里的那种高级小号,带按键的那种。
不是你们想象的这种
它更像是抗战片里八路军司号员吹的那种冲锋号,没有按键,音调的变化全靠你的吹气强弱和嘴型掌控。
我们吹的是类似这种,但比这种更长一些
吹过小号的人都知道,即便只要求吹出声音,还是要有点技巧的,包括腮帮子不能鼓等等。初学者或第一次接触的人,是很难一下子吹出声音的,只能吹出那种“嘘~嘘~”的空洞气流声。
我当然也是做梦都想进鼓号队的一员,而我们那帮报名的男生,一开始也遭遇到了这样的困境。老师先发给我们几个铜号嘴,让我们自己练练。至少我自己怎么吹都吹不出声音,可能用力吹个20次,有那么一两次运气好,能发出些嘶哑的声音。
但决定命运的考核,第二天就来了。
3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寒冬的早晨。
我一进校门,就发现教学楼的大门前围着一大堆人。有个同学向我疯狂招手:

“快过来!今天鼓号队考核!”
大队辅导员严肃地站在人群中间,拿了一个铜号嘴,公布了鼓号队的小号手选拔规则:

“每人一次,吹出声音的,入选,吹不出的,淘汰。”
我顿时就慌了起来,一次成功,怎么可能?心跳加速之际,眼看就轮到我了,双眼一闭,正准备听天由命之际,我一个一起参加选拔的好朋友忽然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吹之前用舌头舔一下,找准那个洞在哪,对准,再吹。”
仿佛是一道光,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我那个好朋友,之前试吹的时候,每次都能吹出声音,原来诀窍在这里!

我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眼神,随后从辅导员手中接过了铜号嘴,用力甩了甩——里面都是之前测试者吹进去的口水,然后又用衣角擦了擦号嘴,把嘴贴了上去,悄悄伸出了舌头,一舔,果然有一个小洞,找准方位,我气沉丹田,用力一吹:
“啵~~~~”
一声悠长有力的声音——这是用号嘴吹出声音的标志,如果失败,只会吹出气流声。
辅导员望了我一眼,往他身后左边的方位一指,说:
“站过去!”
那里站着好几个眉飞色舞的同学,他们都是通过测试的。而在辅导员身后的右边,是一群耷拉脑袋的同学,他们都是测试失败的。
那天真是我的幸运日,我就这样被选拔进了鼓号队。
唯一的遗憾是,教我秘诀的那位好朋友,在轮到他测试的时候过于紧张,一下子没吹出声音,被淘汰了。
4
初加入鼓号队,充满了各种兴奋和新奇。

首先是发乐器。每个人居然都能领到一个黄铜小号,不是一个号嘴,而是完整版的黄铜小号,允许你带回家练习!天哪!相比之下,鼓手们就只能带着两根鼓棒回家敲板凳或桌子练习,因为圆鼓太大了,带来带去不方便。
然后是发装备。每个人领到了一套礼服,白色的那种,还戴一顶礼仪帽。我们的指挥是一个高年级的女孩子,长得高大挺拔,很有英武之气,她的礼服更豪华,还有绶带什么的,她盛装出席的时候,跟穿着大总统服的袁世凯似的。

对于我们鼓号队的男生来说,每个人能拥有一个小号简直是可以乐疯的事,因为小号的形状很像冲锋枪,我们每天放学就一人拿着一个小号,揣着做拿冲锋枪状,嘴巴里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开始玩打仗游戏。而女生的鼓棒有时候也会被我们拿来,当做武侠片里的一种兵器打闹着玩。
唯独我们指挥的那根指挥仪仗,我们不敢拿来闹着玩,因为一头是五角星,尖的,带着红缨,非常锐利,那是真的会扎死人的。
当然,玩管玩,每天放学,还是要训练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小号手吹的旋律挺简单的,就四段,用简谱表示就是:
“33135,313531,66461(高音),61(高音)1(高音)61(高音)4”。
但是,那个要出现四次的高音“1”,相对低音的“1”,跨了整整一个八度,对于当时的我们难度还是很大的,绝大多数的同学是吹不上去的,这也会导致这曲调的后半段,会变成“66466,666664”,最高就吹到“6”,听起来很丧气。
我一开始也吹不上去,但犟脾气上来了,就天天在家里练,练到邻居投诉。我爸妈是很反对我参加鼓号队的,倒不是占用时间,而是那时候很多爸爸妈妈们都认为,一直练吹小号对男生不好,而且很可能会导致“小肠气”——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长大了才知道就是“疝气”。当然,就凭我们那点训练量,父母们是过度焦虑了。
我记得那是在一个放学后的下午,鼓号队在操场排练,因为马上要在一场重要活动上进行表演。但小号队的那个高音“1”,大多数人死活吹不上去,每次排练,只会出现一个孤独的高音,硬是把全队的音调顶上去——没错,那个高音就是我吹的。
那天辅导员脸色很难看,就让我出列:

“张玮,你站出来,你来单独吹一遍,给大家听听。”
其实那时候我自己练得并不是很纯熟,但就像通过考核那次一样,我可能真的是临场发挥型选手——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破音,所有音准都在线,而且气息均匀,号音嘹亮,绵绵悠长。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我吹完第一段的时候,之前都还到处喧哗的操场,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整个操场安静地听我吹完,在从事各种运动的同学全都望向了我。
那是我整个鼓号队生涯吹得最完美的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达到过这种水准,以至于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李广射石”的滋味。”
辅导员自己也愣了半晌,然后带头鼓掌: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看看人家是怎么吹的!”
我很腼腆地退回了队伍,而辅导员似乎还不过瘾,临时给封了一个官: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号队的队长!”
从那天起,我就多了个绰号:“耗子队长”。

5
现在回想起来,鼓号队表演的整套流程,真的挺有意思的。

先是穿得像大总统一样的指挥学姐“刷”地立正,用清亮的声音喊一声:“全体都有!”然后全套礼服穿好的我们也“刷”地集体立正,小号手们站在前排,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小号斜顶在腰间。
然后指挥开始有节奏地舞动手里那根仪仗,我们心里默数节拍,“一二三四……”到点了,齐刷刷迈出右脚,前腿弓,后腿绷,左手叉腰,右手把小号呈45度仰角举起,开吹。吹完一段,号手齐刷刷恢复原来姿势,立正,鼓手开始进入:
“咚咚哒咚咚哒~咚哒,咚咚哒咚咚哒~咚哒……”
曾经我们团队还加入过一个大鼓手,但那位同学只需要在固定的几个节拍上敲那么一下,参与感实在欠奉,只是作为一个场面的点缀,后来又取消了。
其实一旦开吹,我们都是不看指挥的,只按照自己的节奏——一般是按照我这个“耗子队长”的节奏。小号队伍里有不少高年级的学长,他们对我这个低年级学弟做“队长”,心里是蛮不服气的,但我的业务水平确实还行,再说也对他们毕恭毕敬,所以一旦正式演出,他们还都是听我的节奏,平时练习的时候,也会问我高音怎么吹。毕竟,大家都想表演好,不丢人。

除了之前说过的,为学校活动或领导视察表演外,随着我们“鼓号队”的成型,我们还会接一些“走穴”的任务。

我记得有一次,复旦大学有一个涉外活动,有不少外宾要来,专门请我们去做开场“氛围组”。那是我们这支小学生鼓号队受到过最“豪华礼遇”的一次:非常高级的大巴车把我们接去,给我们专门的休息室,关键是表演完后,我们每人得到了一袋超级精美的点心:里面有各种我们没见过的糕点和面包,还有一盒果汁。以至于后来我们一直追着辅导员,就差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哽咽:
“教练,我想去走穴……”
除了表演和助兴,我们还会去参加比赛。有一年,我们参加了杨浦区的鼓号队比赛——各个学校的鼓号队在区少年宫汇聚一堂,既分高下,也比走音。我记得比赛后还给我们放了抗美援朝的战争片《奇袭》。
那次比赛,确实让我们开了眼,见了世面:原来人家学校鼓号队的小号能吹那么复杂的调,人家的鼓手能打那么复杂的鼓点,人家的礼服居然能那么豪华……

相比之下,我们这支子弟小学的鼓号队就多少有点山寨,颇有点英乙球队杀入足总杯,碰到曼联或利物浦的感觉。

那次比赛后,我们鼓号队的很多队员坐在区少年宫儿童乐园的转盘上,大家都有点失落,但又有点不服气,一个平时训练有点吊儿郎当的小号手说:
“我们回去好好练!明年再来,不信比不过他们!”
大家纷纷点头。
我也跟着点头。但我知道,明年我就来不了了。
那一年,我五年级了,明年就将升入“预备班”,成为一名初中生了。

那是我参加鼓号队的最后一年,也是作为“耗子队长”的最后一年。

6
进入初中后,我有一次偶然得知,小学的那支鼓号队解散了。

其实不光我们小学的鼓号队,后来拥有鼓号队的学校,越来越少。

再后面,成家立业,有了女儿,有一次作为家长去观摩女儿小学的校运会——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年的运动会,是我们“鼓号队”必然要登场的舞台。
而女儿运动会开幕,价格不菲的室外组合音响放着激动人心的各种青春运动歌曲,一首接一首,让人莫名地也变得激昂和热血,气氛确实立刻就被调动了起来。

但也就在那时候,我脑海中莫名想起了那幅已经有些褪色的画面:
认真挥舞着仪仗,以为大家都会听她节奏指挥的学姐,身后站着群穿着有点偏大礼服,努力站着笔直的孩子。
“全体都有!”
“33135,313531……”
“咚咚哒咚咚哒~咚哒……”
(完)

P.S 1:题图是AI作画,其实我之前好几期推送都用的是AI作画,你们有发现没?
P.S 2:“馒头说·历史的温度”音频今天开始在各大音频平台恢复更新了

P.S 3:《历史的温度 7》我已经全交稿了。
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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