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份,Moon第一次告诉我他成为了一名大白。工作内容是负责隔离点的消杀。
彼时关于大白这份工作,已经有了种种负面的言论。鉴于他的上一份工作还是在Costa做吧员,虽然也是体力劳动,但还算得上体面,带着好奇,我问他“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
他非常地直白,“主要就是想挣些快钱。”
虽然后来的两个月里,我俩之间沟通最多的是关于他工作的种种不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成了他树洞一样的存在,他几乎是发泄似的在我这里表达着工作里各种不合理的事情。
一面爱多管闲事一面只会讨好卫健委的老板娘,永远在用他的上一任“pua”他的工作结果。曾经有人在他负责的房间里抽烟,结果因为过高的酒精浓度把自己点着了,两天之后这个故事被传成了“隔离点有人自焚”。曾经有一个大团,里面全是国企老干部和退休员工,来隔离点第一件事儿,就是组织了一个维权群;接完人然后点点人头,结果发现多了一个人,原来是有人想主动被隔离,就自己找了过来混进了返乡的队伍里。
但是直接面对那些故事的时候,却无法从那些微小的经历中看到这个系统是如何变得低效且敷衍的。事实上年轻人们不论在哪里,终究会归咎于自身权利和意志的渺小,最终能获得的只是一个类似无奈的东西。
于是在政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时候,我第一时间问了问他的近况。
“如果再给你机会的话,你还会想做这份工作吗?”
“有机会还是想上,相对轻松得多。一天撑死干四到五个小时,包吃包住,远离纷争挺好的。消毒、喷消毒水。一天两次,然后就没什么了。”
在moon的表述中这份工作虽然有些辛苦、有些危险。但是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每次去一个隔离点需要集中管理两个半个月,工作完成后一边放假一边等着下一份工作,颇有点短工的意思。
他后来解释说,对于他来说这里是一个最好的可以逃避很多事情的地方。在隔离点工作,不用去管“家里让你去考驾照,学业如何、怎么还没女朋友”。如果去隔离点,就没有人会说你什么。
事实上,这种安稳并不是源自这份工作是给政府打工,有着公务员一样的“高贵”。在Moon的父母眼中,这份工作和以前的零工没有本质的差别。可能这种微妙的平衡感,恰恰来自于隔离点,作为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成为了一个对于他来说逃避的空间。
他不需要考虑太多东西,只要回到隔离点,一切都会被安排好,他只需要做好这份“有手就行的工作”就好了。
Moon最初做这份工作是亲戚直接介绍的。相比于其他的同事,中间没有中介抽成。日薪能够拿到260左右。如果通过中介进来的,一天最少也得被抽30。
当意识到中介的存在时,人们很自然地联想到了那种无数人挣破脑袋抢一个名额的场面。在太多太多都市传说里面,只有关系户才能成为职业大白:一个核酸工作证,就能价值大几千块钱。
关于这件事,我隐晦地问他,“那些人是那种会进厂的人吗?”
“不是,是会当保安的。”
“差别是什么?”
“没人有主动性的。所有人都是随波逐流的样子。他们对这份工作的积极性甚至没有对保安和送外卖高。”
“这个我知道的,很多人做保安是为了面子。这里呢?这里这种人多吗?”
“可能对他们来说,这份工作吸引力最大的地方是能玩手机的时间比较长而且没人管你。”
因为Moon任职的公司是一家消杀公司,承包了疫情消杀的项目。他们工作的成果很多时候要受到卫健委和派出所的验收。但其实,在检查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没有工作人员是有积极性的。
检查人员会说,“你们装样子也装得认真点。”但是即使如此,所有人也渐渐都发现,在机械地重复中大家都变的麻木了。
最直接的改变是工作人员摸出了检查人员的规律。一天会检查两次,上午那次更加严格些会看监控,但是下午就不会看监控。于是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偷会懒,比如降低一些消杀的浓度。
甚至不同的隔离点之间的力度也不一样,东湖和西湖就是完全是两套标准,比如东湖的卫健委每天都会来,但是西湖的就不会。甚至Moon会故意把工作做到合格的“边缘”试一下检查的力度。
这些是规则外的东西,只要有人在执行这套规则,就会存在差别。每个检查人员的标准都不一样。
“很多时候,他们查的那么细不是为了让事情变好。是为了出问题的时候能够找到一个背锅的。”
比如正常的流程是喷了消毒水还要用酒精湿巾擦一遍。他有时候就故意不擦。Moon的想法是自己有没有做到这一步只有通过监控才能发现,他试图验证出来,到底有没有监控在监视着他的工作。
最终他的结论是“上午看监控就看得严一些,下午就不怎么看。”
即使如此对于Moon来说,最令自己害怕的还是检查。这种恐惧甚至大于出现卫生事故。“阳性不可怕,可怕的是领导检查,检查就是查监控录像,对那个表,查的特别严。”
到了后来,领导为了管理这些人想了一个办法,随机在路上拦住工作人员,像是三流学校的校长一样问,“规定的第**条是什么?”
但是很快,moon他们把规章也倒背如流了,倒背如流的另一面是大家可以更好地钻空子,这种形式也变成了为了检查的检查。
moon告诉我,关于伙食,“一个隔离点伙食如果不好,最先受不了的肯定是工作人员”
最离谱的一次,是他们去支援外地,最初当地卫健委没有联系消杀公司,直接从外面找自由职业的人。就是几个中年大哥,不知道在哪里搞了一套防护服和消杀设备,往人才市场一站就开始等活。
当地工作人员,就跟找零工一样,过去点点人头,“你你你你,走。”一个大白的班子就组建完成了。
不过后来就发现了,这么找来的人还是完全干不了,各种不合规。比如最经常出现的画面是,一旦没人盯着,就把防护服脱一半开始抽烟。
除了这些社会面上找来的消杀人员。还有很多明显就是下来镀金的人。在Moon嘴里自己和那些人的差别是“我是拿工资的。” 之前他也听医务组的人说过,“我们来这里比哪里都累,也没钱。”
另一个例外是Moon这个职位上的前任,一个在所有领导的嘴里都像是拿来Pua女朋友“完美前任”一样的存在。
这位名为“小C”的存在是领导嘴里是唯一一个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他能够近乎不可思议地把所有工作“全部按照标准来”。也正是因为Moon继承了小C的职位,“因为前人太优秀。”他受到很多来自领导的压迫,那段时间也是把我当树洞的时候。
至于后来小C,则是因为受到领导的赏识,不再做消毒了,去做核酸头目。承包了几个地区的核酸的项目。之后他俩还见过一面,关于自己的新事业,小C告诉Moon说,“所有的人都可以来。主要是可怜这些人,都是些盲流子。”
不过很快,Moon又补充告诉我,“不过核酸好像没有没我们消毒贵,一天一百六还是一百八,这还是没有中介的情况下。”有时候在采核酸的时候也会碰见熟人。他们遇见我会说自己也会被降薪的,钱会少个几百几十。
但事实上这半年的经历后,Moon最终到底也没挣到快钱。
“钱全部寄给家里了,自己能留的也没有多少。”
“得了个奖,但是奖这种东西,也就呵呵一笑了。唯一收获的是,感觉两个月见不到太阳,抑郁症更严重了些。就是那种人被异化了的感觉。”
“这么快就结束了?居然已经关了一个月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上次关两个月感觉就很明显,和我的环境有关,不能说三点一线,有种分不清。”
“偶尔拿早餐领盒饭的时候瞅一眼外面。感觉被关起来的,不是来隔离点的人,他们只是来度假的,我们才是真正被囚禁起来的。”
撰文三F王编辑三F王设计Jaz
本平台采用作者征稿制度
如有任何交流需求
我们向你开放作者联系方式
为了给公路商店写简介,我研究了247个DJ
一个被封锁在上海浦东的素食主义者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