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八点我在抖音进行了一场直播,见到了几位久违的朋友。本来是轻松而愉快的聊天,后来却被黑粉不停的刷屏打断。他们总是在问我,收了致远中学校长多少钱,我说收了十个亿,他们又不信,说我收了二十万。

我生气的不是他们造谣,而是他们看小看我了。十二年前,浙江乐清的钱云会案,一波网友阴谋论说是当地政府谋杀村长,我却说是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他们就造谣我收了二百万。事后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些对我进行人身攻击的黑粉至今也没有道歉。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我身价下跌这么多,生气!我要这区区二十万,还不如去举报,拿那五十万赏金,这帮人是不会算术吗?!
钱财于我而言早已是身外之物,我接案也完全与费用无关。就在昨天,我主动请求某个委托我并已经交费的当事人申请退费,因为其此前已认罪认罚,又要我做无罪辩护,风险太大,没有把握,我不想他人财两失。这一年我婉拒了至少几十个案件,也做了多个近乎法律援助的案件,包括劳荣枝案,无非是把名利搁置一边,去接受刑辩领域内最大的挑战。辩护失利的骂名,我也早有心理准备,我有会为了某个与我毫不相干的案件主动去自毁名声吗?

于我而言,重要的根本不是接多少案件,获取多少律师费,而是在具体的法治进程中,到底能不能起到推进的作用。我对胡鑫宇案没有兴趣,是因为这个案件现在根本不需要律师,只需要专案组。律师的业务中并没有侦查。专案组成立一个多月了,没立刑事案件,没对任何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这个案件大概率就不是刑事案件,阴谋论者揣测的校长、老师可能根本就不涉案,这是很简单的逻辑。至于我根据现有证据分析的文章对不对,不久就会知道。我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帮助胡鑫宇一家。

昨天的直播,我只想回顾一下过去的这一年,法治逼仄的空间。从年初的徐州铁链女事件,就可见端倪。整个事件声势浩大,重重地举起,最后轻轻落下,还留下很多疑点。我的多文章被删除殆尽,只留下一篇《丰县两个女人的年龄之谜》。然后,我在北京的家还遭遇到了传说中的查水表。
这一年,可以说受尽核酸检测之苦,会见也是阻力重重。我还记得2月22日,在漫天飞雪中,我打卡怀化市看守所、怀化中院,为了那个《高铁建设功臣,何以成合同诈骗犯?》的案件。我也记得,在大雪纷飞中,打车去南昌市第一看守所,网约车司机五部手机在五个平台接活,疲于奔命,叹生活之多艰。而这一年的刑辩之路,确实走得一言难尽。
在阴暗中也有一些亮光。比如三月份就有两个不起诉的案件。其中之一是浙江某刑事案件,在去年历经大半年的努力,终于在起诉前两天把羁押的被告人取保,今年拿到不起诉决定。另一个则是海南的案件,被告人一审实报实销,二审发回重审后,我们在开庭中实现了逆转。法院本该判无罪,但为了不太难堪,让检察院重新不起诉了事。我为此写了一篇《
不起诉是刑事案件纠错的良好机制
,善意建议检察机关把好起诉关,做到客观公正。

开学季,还是得冒着风险线下授课。助教听到我的咳嗽,在课间贴心地送上了喉宝。我每个学期给研究生开设的课程中,刑事实务课是最受欢迎的。理论知识只是法律人必修的课程之一,但了解实践尤其是行动中的法才是更为重要的。记得三月份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大理寺有位部级领导落马,而他与我们合编的书才出版不久,他亲口说的“坚守法律人底线”声犹在耳,令人唏嘘不已。
其实每个人都有软肋。所以当一位地方官员说出“我有一百种方法去刑事他儿子”时,其实只是在说出基层治理的一种稳控现象。还记得在同一个地方,有两位古稀老人因为儿子被人打死,当地公安机关不立案,后进京信访,被抓回来,扣上寻衅滋事罪。我们虽极力辩护,最后也只是“实报实销”。所以,这位女书记只是道出了实情,他们确实有这个能力。而最后的处理,也仅仅是免职而已,于是我写下《
有一百种方法“刑事”你,罚酒三杯!
》。

疫情的反复,让刑辩无所适从,整个四月和五月,我几乎什么也没干。五月底我去了一趟山东潍坊,算是放了一个小假吧。六月就发生了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我在6月13日写的评论发在《环球时报》上,事后看来很多观点都应验了。
        六月还有两件事情值得记录。一是吴正戈历经六年牢狱之灾出狱了,二是劳荣枝案恢复审理。吴正戈当年以一己之力,令当地的司法系统为之颤抖,也留下了监督公权力是否意味着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的拷问。我为此也写下了《总有一些预料不到的罪名适合你》。他出狱后,成熟多了,先养好身体,再把自己的企业搞好,申诉的事情再徐图之,留的青山在嘛。
 七八月暑假的行程非常忙乱,呼和浩特、成都、甘孜、西宁、银川、常德、益阳、长沙、长治、吴忠,至少跑了十几个城市。在吴忠,还以第一被告辩护人的身份参加了十几天的一个涉黑案庭审。那家倒霉的民营企业,是当地招商引资回去的,在开KTV的时间段里,总是遭遇一些消费不买单或酒后闹事的顾客,明明是对方寻衅滋事,结果最后都变成了自身的罪行。这些年来,涉黑案件拔高凑数套路不少,为此我写了《涉黑案拔高的几大套路》、《顾客消费不买单还打人,能否还手?》、《律师收黑钱替“坏人”辩护?》、《警惕以正义之名的庸常之恶》等文章。
争议最大的还是劳荣枝案的二审。我和赵律师用整整三天时间,从程序到实体进行了全方位的辩护,如果能全程直播或实况转播就太好了。这个案件里的程序和证据问题都值得讨论,比如疲劳审讯、同录与笔录无法对应,证人不出庭,审判组织不合法,靠推定定罪等问题,至今仍引发巨大的争议。《劳荣枝案二审辩护词》并不是给“坏人”辩护,而是给每一个有可能遭遇程序不公的公民辩护,就是防止司法恶意地扣上本不属于被告人的罪名。
在法庭之外,公检法为此作出的舆论铺垫,声势浩大。侦查阶段铺天盖地的“女魔头”妖魔化报道,检察官接受采访时在媒体上对被告人的有罪推定,都对被告人构成了极其不利的舆情,而我们却不能接受采访不能对外发声,甚至连提交给法院的书证审查意见(认定笔迹不属于劳荣枝)也不能披露。作为其辩护人,我还持续遭受了大规模的网暴。去司法局律协投诉我,打电话发短信骚扰我,这些都能忍,去威胁我的家人,我不能忍, 因为他们也是我的软肋。

这一年,还有很多案件让我牵肠挂肚。比如天津武清开完庭大半年都没有判的某民营企业家的案件,羁押已经马上满四年了,一审判决都没有出,估计在全国都找不出这样的奇葩案了。比如山西和顺的非法占地案,把一个患有严重肺结核的病人当做替罪羊羁押至今,不放也不判,完全不顾人死活。比如长治黎城的职务犯罪案件,清官蒙冤至今,迟迟未能开庭审理。还有青海的重大刑事案件,发回重审也一年了吧,羁押的时间越长,无罪的可能性越渺茫。
2022年我自己的生活也一地鸡毛,外有网暴压力,家有重症患者,可是却要装作云淡风轻。我自己阳了又好了,完全无症状感染者,没有吃药,硬扛的。因为我不能倒下,我身后空无一人。这篇文章,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晚上,直接在公众号里写的,快写完的时候,因为清除空间导致自动关闭,大部分都没能保存,不得不凭着记忆重新写一遍。也来不及改了,就当跟2022告个别吧。我希望在未来的一年里,每一个案件的当事人都能获得公平正义,每个冤案都能获得公正处理。希望,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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