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月初二。


我哥有个员工,一家四口回娘家。


返程,酒驾,两死两伤,员工和儿子当场死亡,媳妇和闺女轻伤。


我哥让我帮着选墓地。


当时是殡葬改革管的最严的一段时间,必须埋在公墓,严格按照顺序来,不能选,挨着谁就是谁,因为我天天在这段路上骑车,跟这里的管理人员很熟悉,我想帮着选个靠里一点的,别离马路太近,车来车往,“他们”害怕。


我看了一下花名册。


发现,有好几个80后、90后的女士。


有的墓碑上贴的照片很漂亮。


可能是车祸,或自杀。


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也就我们本地没有配冥婚的风俗,否则?


根本不用埋,就被人买走了。


殡葬改革后期,大部分家属都把骨灰买回去了,真正留在公墓的,多是这些年轻的媳妇系列,因为男人又婚了,不可能把她们放在祖坟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也不可能迁回自己村,就这么孤零零的在公墓里,老公们若是有心,偶尔来给烧个纸,娘家人偶尔也来给烧个纸。


写这些有些跑题。


是因为,一想到汶上,我就想起了前两年一个热门新闻。


网红“罗小猫猫子”在一场直播中服下农药自杀,经抢救无效去世。11月23日,有消息称,“罗小猫猫子”的骨灰被汶上县殡仪馆火化工掉包,用来给他人配阴婚,当地殡葬从业者张某和雷某某负责寻找买家、运输骨灰。有当地爆料人称,阴婚配成功可挣5万-7万元,部分殡葬从业者借此谋利。


这种是用骨灰配的。


不怎么纯粹。


真正的冥婚多是未火化的,而且越新鲜的越值钱。


不是所有的都需要买。


这玩意,本身也有媒婆,如果配成一笔冥婚,也像阳间婚俗一样,男方家人需要给女方家人一笔彩礼钱。


冥婚最流行的区域,其实是华北地区。


山西、陕西、河北、豫北、鲁西。


找媒婆给配上,花点彩礼钱,两家人还成了亲家,也挺好。


配不上呢?


那只能买,否则总觉得是个心事,孩子连个女人都没碰过就死了,总觉得是个遗憾,要给娶门媳妇在地下照顾着。


当年,体育学院有个山西姑娘,意外身亡了。


家属不让在当地火化。


找救护车,连夜运回去了。


配了冥婚。


活人怕孤独,从而觉得,死人应该也怕,也不是图什么彩礼,就觉得是最后的慰藉吧,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文化糟粕。


这些,都还算好的,至少都是用死人配的。


有些,都用活人配。


类似的犯罪事件,还不少……


执念,有些时候,多么恐怖?!


言归正传。


汶上,为什么叫汶上?


因为,汶河。


汶河是山东一条大河。山东是中间高,四周低,那么山东的河流往往是从中间发源,流向四方,例如沂水是从沂源发源,先朝南再朝东流入黄海。汶河呢?


也发源于沂源,一路朝西,流入东平湖,再并入黄河,是黄河流域最后一条支流。


这种自东向西流的河流,很少见。


大汶河并不经过济宁,而是经过泰安,泰安在济宁北面,所以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会叫汶上呢?


不应该叫汶南吗?


有两种说法。


A,汶上位于汶水下面,下字不吉利,于是改为了汶上。


B,中都县-汶阳县-汶上县,是这么个过程。据说改为汶阳的时候,中都位于古汶水的北岸,水之北为“阳”,几十年后,汶阳更名为汶上。


B还是有点靠谱的。


原本,骑完梁山接着骑汶上,结果因为疫情,梁山没住下,汶上也没住下,没办法,先放弃了。


一直等到了疫情解禁。


行程码也取消了。


我骑完泰安的宁阳,决定晚上住在汶上。


汶上属于济宁最北,非常靠北,伸进了泰安境内,汶上县城与宁阳县城基本是同一纬度,人文风俗也很相近,口音也像。


我来汶上这天,疫情解禁了两三天,酒店生意特别好,因为山东政策滞后于国家政策,济宁政策又滞后于山东政策,济宁很多地方依然施行居家隔离政策,很多返乡大学生只能选择先住在酒店。


一房难求。


好不容易住下了。


但是,没睡好。


因为,我隔壁的大学生,黑白颠倒,他白天睡觉晚上玩游戏,而且是连麦,嗷嗷的,一直能叫唤到凌晨四五点,再去睡觉。


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六点就出来骑车了。


睡不着。


我在汶上住了两天,他喊了两天,也不出门。次日下午,他出来拿外卖,让我听到了,我决定跟他谈一谈。我急忙打开门,跟他聊了几句,我主要是想采访一下,你到底是个主播还是纯粹的玩?


农村孩子,胖乎乎的,也不怎么运动,很邋遢。不是主播,纯粹是自己玩游戏。今年大四了,原本要去实习,因为疫情也没找到实习单位,没有考研计划……


这不就是个废物吗?


我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早已如日中天了。


哪可能这么颓废?


我之所以在心里这么嘲笑他,是觉得他打扰了我的正常休息。


他若是个主播,我还觉得蛮佩服的。


结果,纯粹是个干饭人。


放开后,外卖并没有第一时间瘫痪,因为前面山东防的太好了,那么高峰就要比河北、北京晚那么十天八天。三四天后,我在肥城骑车时,外卖系统就瘫痪了,点个外卖需要三四个小时才能送达。我在肥城骑车时采访了一位外卖小哥,他是个大学生,一天能跑300来块钱,他是今年4月份阳过一次,这次毫无症状,利用寒假专心跑个外卖赚点钱。


非常阳光。


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我在汶上遇到的这头肥猪。


家境不行,还不努力。


今天的大学生,不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了,一毕业就有铁饭碗,现在泥饭碗也没人给你……


在汶上骑车这天,零下7度,但是没有风,可以忍受。


汶上,我没有提前做攻略。


因为,我同学天天喊着要陪我骑汶上。他在这里当个芝麻官,管纺织的,副科。结果我来了,他阳了,我联系了他一天一夜,没给我回信息。那我只能自己骑,遇到啥,就看啥,全看缘分。


我放大地图一看,汶上比较板正,正正方方,县城周围四条省道,正好围成了一个圈,那我就骑这个圈,大约30公里,再在县城骑20公里,差不多就把整座县城骑透了。


第一站,我瞄准了莲花湖湿地。


这个季节,不怎么好看,到处都结冰了。附近的村子也做过旅游开发,什么花海小镇之类的,我在田野里骑车还遇到了拆大棚的农民,我问,这花怎么不种了?


他们的答复,不赚钱。


所以,把大棚拆了,继续种小麦。


我站在湖的北岸朝南拍,湖的南边是汶上县,太阳一出来,我发现有个建筑特别漂亮,金光闪闪,我在想,这到底是个啥?


咋这么亮?


我决定去看看。


原来,是个寺院。这个寺院几个金黄色的洋葱头,太阳一照射,闪闪发光。这个县城这么小,这个寺院这么大,看来,这个寺院有来头……


仿佛整个县城都围绕着这么一座寺院在开发。


我站桥上拍照。


一男一女,小情侣在遛狗,俩人打扮的都很潮,连狗都很潮。骑行过程中,总会遇到这么惊艳的年轻人,那么,我就会胡思乱想,他们的父母到底是企业家呢,还是局长呢?


毕竟,每座县城都有亿万富翁。


全世界的有钱人过着相似的生活。这就如同我儿子学校里,有同学疫情前去过100多个国家,早上我送儿子上学,有迈巴赫+专职司机送孩子,这些孩子长大了,可能就是我遇到的遛狗小情侣,与县城里的普通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很是特立独行。


我站在桥上看风景时,我同学给我回电话了,说刚醒,跟我说,千万别阳,生不如死……


这,我能决定的了吗?


他想安排我吃午饭,让他手下带我去参观本地纺织企业,然后在人家的食堂里吃饭,让我顺便给写写……


你不在,我不去。


我怕生。


早知道他这么不靠谱,我就自己研究攻略了。


挂了电话,给我发了一箩筐的纺织数据:山东省济宁市汶上县纺织服装产业通过转型升级,发展为当地的优势支柱产业,年产服装4亿余件,占全国服装总产量的1.3%。目前,汶上县纺织服装企业近400家,从业人员6万余人。按照规划,到2025年,全县纺织服装产业规模以上企业达到80家,营收达到120亿元,自主品牌销售占比突破20%。


基本,全是代工。


我怎么知道?


他以前跟我说的,现在各单位招商压力非常大,他只要找我,没别的事,要么,让我给宣传,要么,让我介绍南方老板给他认识。


现在各地招商,态度真的非常的卑微。


不管你是骗子还是真的。


只要你说有投资意向,先安排你吃饭,八项规定不让大吃大喝,他们意见很大,意思是客户来了,咱不把人家陪好人家能投资吗?


不能去大饭店了,怎么办?


去管辖单位的定点食堂。


酒都装到茶壶里。


饭菜做的特别好。


我也吃过,不过不是在汶上吃的!


他们也很纠结。做代工吧?


有量,不赚钱。


做自己的品牌吧?


很难。


尤其是服装,想打出一个品牌来,太难了,山东这些年就出一个韩都衣舍,还只是昙花一现……


做品牌,还是看南方人。


之前,我深度了解过服装产业,我得出的结论是,山东的服装厂若是安心做代工,都能生存,若是想进一步,例如自己打版,想引导潮流或概念?


基本没戏。


南北差距太大了,这种差距从设计理念到布料研发到营销推广,都有二三十年的差距。


或者这么说吧,高端货,就是给我们山东的工厂。


咱做不了。


达不到人家的标准。


过去行,因为胶东地区给全球贴牌。


如今,这些大品牌多转移到东南亚去了,胶东现在也是自己玩自己的。加工这个行业,也是逆水行舟,你一直干高端货,那么工人水平会非常稳定,只要你干多了中端或低端货,水平就很难再提升上去了。


着重介绍一下汶上这个寺院。


叫宝相寺。


始建于北魏,被称为“北朝最初名胜,东土第一道场”。


作为外行来看,感觉这个寺院不过如此,只是建筑挺有特色的,对于佛教徒而言,这可是真正的佛教圣地,可媲美法门寺。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一颗释迦牟尼的佛牙。


法门寺为什么那么有名?


因为,法门寺有释迦牟尼的指骨舍利。


全国各地,好多寺院都声称拥有释迦牟尼的舍利,为什么都不如法门寺有名?


因为,可溯源。


看官方介绍:法门寺舍利在历史上一直存在确切记载,是世界历史上唯一有清楚详细脉络可循,可以证明的真身舍利,并且是由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王朝的皇室长期供奉。


那,宝相寺的能溯源吗?


不能溯源,但是可自圆其说,这也可以。


你不能凭空产生一颗佛牙,那这佛牙到底是怎么来的?


要把悟空大师搬出来。


悟空大师就是《西游记》里的悟空原型,这颗佛牙是他从犍陀罗王城获得。


这不是汶上的专家编的,而是有地宫铭文介绍,经过专家的反复研究,发现上面记载唐朝的一个和尚,叫做车奉朝,曾经前往天竺求取真经30多年,并且回来时带回了一颗佛牙舍利。


怎么证明这个佛牙的级别足够高呢?


这个佛牙是捧在一个菩萨手里,这个菩萨是双膝下跪造型,被称为“捧真身菩萨”,这个级别比法门寺的还要高,法门寺的只是单膝下跪。


反正,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是真的。


只是,又与佛教经典相悖,因为按照佛教经典的说法,流传于世间的佛牙有且只能有两颗,其中一颗在在北京灵光寺,那可谓“根正苗红”,另外一颗早已成为斯里兰卡的国宝。


宝相寺发现了佛牙,有鼻子有眼的,俨然就是真的,等于两颗佛牙都在中国了,斯里兰卡还急了眼,要求外交部给与解释。


为什么急了眼?


因为,斯里兰卡的“佛牙”溯源存在断层,且根据记载,郑和于永乐三年从战火纷飞的斯里兰卡礼请佛牙到中国保护,约定七年后送还,却再无归还的记载。


外交部回应了“中国只有北京一颗佛牙”后,这次外交事件才得以平息。


这些事,我都怀疑是汶上旅游部门写的段子……


那,汶上宝相寺这颗佛牙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


你认为是假的,就是假的。


在于信者本身。


中国有几十处寺院收藏着“佛牙”,有大有小。汶上的这个佛牙差不多有麻将那么大,据说佛牙每年还在长,这在众多寺院收藏的佛牙里算小的,譬如峨眉山万年寺收藏的佛牙,长42.66厘米、重6.5公斤,很像我们在非洲遇到的剑齿象牙化石。


宗教的东西,我们这些外人不能随意怀疑。


毕竟,我们是异教徒。


就如同都灵教堂收藏的耶稣裹尸布,无数人去瞻仰……


我去汶上县政府打卡,发现有群众在聚集,也不怕疫情了,我骑行山东这几个月来,遇到N次类似的场面,无非两类问题。


要么,住宅问题,例如办不了房产证,开发商跑路。


要么,民间集资,老板跑路或被抓了,这些人要求政府给主持公道。


我看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意思。


我决定去附近广场转转。


发现,C位雕塑竟然是孔子。在整个济宁,除了曲阜外,主动宣传孔子的很少,各有各的城市人物……


一研究,搞明白了。


原来,孔子在这里当过父母官。


孔子有政治抱负,但是不得志,三十岁之前,干过仓库库管,干过畜牧养殖小官吏,然后在齐国做了高昭子家臣。


第一次真正的当官,就是50岁的时候,任中都宰,中都就是汶上,相当于汶上县长。


干的好不好?


据说,政绩卓越。


一个成语因此而生:路无拾遗。


【出处】《孔子家语·相鲁》:“孔子初仕为中都宰,中都鲁邑制为养生送死之节,长幼异食、如礼年五十异食也强弱异任、任谓力作之事各从所任不用弱也男女别涂、路无拾遗、器不雕伪……”


不过,孔子在这里只干了一年就提拔了,升任鲁国的大司空,相当于建设部部长,又过了两年,由大司空转任为大司寇,并兼任代理相国。


再然后呢?


发现,鲁国这些领导,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开始了为期十四年的周游列国。周游列国是好的说法,不好的说法就是失业了十四年,没有人愿意聘用他,一直到了70岁,才被鲁国季康子派人迎回,但是孔子已经对仕途淡漠,专心整理文化古籍。


我不是很喜欢先秦作品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故事过于扁平化,仿佛是给小朋友看的。例如说孔子在鲁国当官后,鲁国蒸蒸日上,齐国感受到了压迫感,决定怎么侵蚀鲁国?


齐国派80个能歌善舞的美女,外加120匹好马,送给鲁定公,鲁定公就不淡定了!与执政的季桓子“往观终日,怠于政事”,接着开始疏远孔子。


这……


我同学极力推荐我沿京杭运河骑,理由是汶上是京杭运河的最高海拔,为解决船只爬坡和运河缺水问题,需要镇修建分水和船闸枢纽,是整个大运河上最具科技价值的水利工程,可媲美都江堰。


那,水来自哪呢?


更高海拔的大汶河,挖了一条小汶河到汶上的京杭大运河,两边一堵,这不就成了一个船闸嘛,可以通航了。


今天,咱看多了船闸,觉得很容易理解。


对于古人能想通这些,还是很佩服的,而且船闸用水量很大,靠小汶河的补给来实现通闸太慢了,那么左右两边就要各配一个湖,专门用来补水的。


是个系统的水利工程。


为此,我专门研究了大半天,还是很有意思,也很复杂。


就因为复杂。


今天,已被废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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