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子，今年25岁，是一名新媒体编辑，自认为是一个非常坚定的女权主义者。
疫情期间，我有了非常多时间和家人相处。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所谓的“适婚年龄”，我很好奇，一个女性是如何完成从女儿到母亲的身份转变的呢？
因此这两年，我和妈妈还有姥姥的交流越来越多。也在和她们的互动中不断反思自己和妈妈、姥姥的关系，我过去的生活，以及我未来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小时候我和妈妈像是严厉的老师和总希望取悦老师的唯唯诺诺的学生，我能感到妈妈是爱我的，只是她并不喜欢我。因为有时听她评论别人家的女儿，我会暗自心想：如果我是别人家的女儿，大概就是她口中那种叛逆且特立独行的，“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傻了”的那种女孩吧，甚至她有时还会使用“嫁不出去的”“剩女”之类的字眼。
很久之前，她说过希望我“钓个金龟婿”，不过我对这套话术太厌恶了，所以早早劝她放弃幻想。现在看我长成这样，应该对我没有这方面要求了哈哈。
图 /《俗女养成记》
本以为我和妈妈的关系也就那样，将将就就，大了以后却偶然变成姐妹或朋友。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当时特别新奇开心。后来有一天在家，妈妈突然走进我房间坐下，说：“其实妈妈也不是那守旧的人，你现在也长大了，有些事是可以尝试的，交了男朋友，不用太保守，你懂的。”
我当时好惊讶，完全没想到妈妈会主动来跟我说这些。我一直记得当时妈妈活泼又神秘的神情，完全没了大人的严肃，反倒像一个我的闺蜜或姐妹一样。我感觉在那个时间里，我们就是两个平等的，同龄的女生，说些女生间的小话。
原来在性这件事上，妈妈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保守。
我才发现，妈妈和我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对于性和亲密关系，我们都曾有类似的困惑。也是自从那以后，我渐渐跟妈妈产开心扉，聊男孩的事，聊性的事。
原来这是可以和妈妈聊的！原来妈妈在我的年龄是这样做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也反思自己曾抱怨妈妈不了解自己，但其实我也没有好好地了解过妈妈的内心世界。
图 /《美国女孩》
小时候会不理解为什么妈妈会焦虑地在屋里团团转，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停不下来地做家务。
之前我会认为这是精神贫瘠的一种表现，但后来觉得这样评断妈妈很不公平。她成长的时代并没有鼓励她找寻自己的个人价值，以至于到现在妈妈停不下来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她只有不断地做家务，才会让她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我都能理解了。
所以我还是觉得自己远不如妈妈厉害。她能处理如此复杂的生活，能同时照顾好小家大家和工作，真是很了不起。
因为我自己受教育，接触知识，了解女权主义，成为女权主义者，这都并非难事。反倒是我妈，可能在她五十多年的人生里并没有听过这个词，也不懂女权到底是什么，但她独立，坚韧，勇往直前。
其实我妈是个很硬核的女权主义者。
图 /《相爱相亲》
不过妈妈当然也可以有她自身的矛盾之处，比如说，她虽然会鼓励我尝试性，不要排斥性，但又会叮嘱我在恋爱中不要主动太多，因为“女人太主动会掉价”。她好像没有想过，女人为什么要有价格？这个价格又是谁来评判呢？我想也许这是她在不同身份下的分裂？作为女人，希望女儿享受爱情，但作为母亲，又要教化女儿成为一个“好女人”。
长大到今天，我其实都能理解了。
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妈妈当时是怎么想到要主动跟我聊性的呢？作为女儿的妈妈，又会对她的妈妈提出什么问题呢？
于是我和她们聊了聊。
妈，当时为什么想要跟我聊性呢？
都是过来人的血泪教训啊。我们那时候不提倡婚前性行为，我有两个很要好的女性朋友都是在婚后才发现老公有严重的性功能障碍，其中一个还是完全没有生育能力的。这无论是对以后想要小孩的愿望，还是日常的夫妻生活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呀。反正我是觉得，性生活和谐还是很重要的。生活不止要活一个结果，也要活一个过程嘛。
说起妈妈，你最先想到的一件事是什么？
你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我妈，也就是姥姥，一同照看。有一次姥姥给你洗澡，浴室很滑，她把你抱起来时没站稳滑倒了，我眼看着我妈的头重重地磕在马桶上，但她仍然双手紧紧地把你抱在胸前，居然就保持那个姿势摔了下去！倒下之后，你趴在她胸前，安然无恙。换作是我，这是绝对做不到的。人滑倒时本能就会想用手撑地，我说不定就把孩子扔出去了。我至今都觉得这实在是个奇迹。如果不是出于对孩子极度的爱，绝对是做不来的。
妈妈对你原先的期待是什么，现在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不清楚……从来没跟我妈聊过这个。不过我觉得她对我的期待无非就是有钱花，身体好，要孝顺，多回家。哦，还有一个就是，要哄她。其实可以说绝大部分我都做到了，除了哄她。很多事情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啊，当然不会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去做。我后来读到一篇文章说，对唠叨的老人多包容，对有钱的老人多陪伴，中心思想大概就是，不一样的老人需求也不一样，要有针对性地对待她们。我就学到了。
当妈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我能想到当妈最幸福，最感动的一件事是，有一次我们全家到河边春游，我想着也下水玩玩，但在水中摔倒了，不一会又开始打转，我当时心里太慌张了。这时你看到了我，喊着：“妈妈，我来救你！”然后真的抱着自己的小游泳圈过来扶住了我，我居然就在水中站稳了。当时你才三四岁啊，那么小！这是一个我可以拿来想一辈子的回忆。那时真的感到，有女儿真好。我小小的女儿也可以成为我的依靠。
有没有哪一刻或哪一件事，让你觉得后悔成为母亲？有想象过不成为母亲的生活吗？
这个从来没想过。真的从来没想过。我觉得当妈有当妈的独特体验和喜怒哀乐，你不能因为当妈辛苦就不当妈了。你躲过了当妈的痛苦，那些当妈的奇妙感受也体验不到了，对吧。有时实在太累了，会有一些瞬间的想法冒出来，比如我真是受够了，我真不想干了之类的，像工作一样，但当妈又不一样了，它跟工作的不同在于，它一定不是一个你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事情。它也是一份很沉重的责任。
怎么看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呀？
我不懂啥是女权主义……听你的说法，女权主义者大概就是坚信男女平等，同工同酬之类的，我当然同意。你受教育比我多，读书也比我多，对自己有各种各样的标签或定义挺好的，说明你比我更了解自己，这总归是件好事。
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工作单位真的没有合适的男孩吗？打算啥时候交男朋友呢？这个年龄虽然不一定非要结婚，但也该经历爱情了。
非得是男孩吗？女孩不行吗？
.......................................你可别气我！
有什么问题想问你妈妈？
当时抱着孙女在浴室滑倒时在想什么呢？
图 /《俗女养成记》
我妈想知道，当时姥姥你抱着我在浴室滑倒时在想什么呢？
当时只想着不能让你受伤，也没想太多。现在想来，我也觉得很神奇。
说起妈妈，你最先想到的一件事是什么？
我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悟性很高，干活利索，学东西很快。走在大街上看一眼当时最时尚的衣服、裤子、鞋，回到家就能照着样子做出来。别人看了都赞不绝口，觉得有本事，很厉害。但妈妈一辈子很苦，爸爸在我半岁时因为工作离开了家，一直是妈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很孤独，很辛苦。我因此对她特别好，工作以后的所有工资和奖金都会交给她。
妈妈对你原先的期待是什么，现在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我妈对我的期待就是听话，守规矩，孝敬父母，遵纪守法。因此她说的一切我都会听，她的要求我也都做到了。小时候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因为家里没男人，怕被外人欺负，所以很少跟外界接触。那时哪有现在年轻人这样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呀。我一直是被约束着。家里房子也小，我的天地也小。
当妈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自己的孩子刚刚出生，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那种快乐真是无法形容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觉得怎么看都好看，心里面像花开了一样，就是无比的快乐。
自己比妈妈做的好的是什么？不如妈妈的是什么？
妈妈做到的我都做到了，我妈做不到的我肯定也得做到。我做的只能比我妈更好，因为时代在进步呀。
有没有哪一刻或哪一件事，让你觉得后悔成为母亲？有想象过不成为母亲的生活吗？
没有。那时候响应号召，晚婚晚育，29岁有第一个孩子，就是你妈，我只觉得心花怒放。有孩子是最幸福的，尽管她们长大之后就会想方设法摆脱你的控制。不过确实是那句话，人多事多气多，没儿气不长，有儿常常气，但我还是觉得我是幸福的。你妈很模范，很孝敬，尽管她性格很强。我的孩子们总归都是好孩子，对我的好也有各种各样的表达方式。我的晚年很幸福，我已经心满意足啦。我真的从没想过不当妈该咋办。今年我八十二了，但直到现在还是会随时操心着孩子们，虽然这种操心大多都是多余，但这真的是不由自主的呀。因为孩子，我对世间有许多牵挂。
你有什么想问自己女儿的吗？
没有。她想做的事肯定都有自己的安排，我也影响不了。有些事我也不想问，问了就生气，比如她花太多精力财力付出在外人身上，对自己不够好，不懂享受生活，她的这些毛病太多啦。
我一度坚定地决心未来一定要过“不婚不育”的生活，并且在跟母亲争吵时也非常狠心地说过类似“我绝不要变成你这样的妈”这样的话。
但后来，我总在想，到底是什么让我陷入了这样“非此即彼”的困境。难道作为一个女儿，我只能选择成为或者不成为妈妈吗？

韩国作家申京淑在《请照顾好我妈妈》中的后记这样写：
“除了写作，我不适合做任何事。意识到这些，我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似乎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却又像是早已注定了。母亲常常让我不要像她那样生活，我却想沿着母亲的道路继续前行。母亲的全部身心交给了我，然而在无眠的夜里，她还是要去剥蒜，再用剥好的蒜腌泡菜，然后寄给我。如果黄豆收成不好，她就去市场买了黄豆，做成清曲酱寄给我。我是这样的母亲的女儿，我也能够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我相信。”

成为母亲，从来不应该是一个女性必须选择的，但她如果选择了，希望她是在一个被足够尊重、支持和看见的环境中，并且这样的选择，不会排斥和夺走她生命中更多的可能性。
姥姥的天地，不是只有“家”那间屋子。
世界有多大，她的天地就该有多大。
每位母亲都是，每位女性都是。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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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母亲节，
你有什么想告诉妈妈的，
想问她的？
祝所有的妈妈，

快乐、自由、有支持。

祝所有的女性，
不被困在“妈妈”的角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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