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王心凌不要太火。
全网翻跳翻唱，稳坐热搜就不说了，连萌宠博主都要发一个自家小乖和《爱你》的合作出镜。

但要知道，在《乘风破浪》（是的，已经改名了）播出之前，关于王心凌的零星报道甚至还不带名字的：

哇喔。原来一个被全网喜爱，尤其是“广大男性痴情”的女歌手，在她的业务能力被肯定之前，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渣男收割机”的历史。
但这简单粗暴五个字，完全不足以概括王心凌本人职业之路的坎坷，她个人遭受的性别暴力和情感创伤，以及始终关注她作品的粉丝们的遗憾。
在王心凌翻红后，网上已经有了很多回顾她的演艺之路的内容。所以这篇文章，我们想聊聊另一种视角下对王心凌的理解——
即便她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标准艺人，说话滴水不漏，但她的身上仍然有着被父权社会刻画的痕迹。

母亲的“乖小孩”，弟弟的“好姐姐”

王心凌的舞台人生，要从每个周末家里都响起的音乐声说起。
她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带着她和弟弟。热爱唱歌的母亲有着一屋子的歌唱比赛奖状，曾经也是民歌西餐厅的驻唱歌手。在每个小孩都想要赖床的周末早上，“天蓝蓝蓝”的民歌会准时在家里响起，音乐像是房间里的空气，王心凌就这样呼吸着长大。
但生活对她们一家而言不算顺遂，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无论是生活压力还是经济压力都很大，住在窄窄的小套房里，最困难的时候，三个人吃同一盘盒饭。
在这样的重担下，母亲患上了抑郁症，也时常会对着王心凌发脾气。尽管今天镜头前的母女俩关系非常亲近，但在成长过程中的种种阵痛并非无迹可循。
王心凌一家
王心凌在自己5岁的时候就开始帮忙照顾刚出生的弟弟，把他带到八个月大。闹钟一响，她就把奶瓶往弟弟嘴里塞，如果继续哭闹，就去闻弟弟的屁股，辨别是尿了还是拉了，再请邻居阿姨来帮忙换尿布。
小学二年级，她就学会了煮面、炒饭、做简单的菜，因为不做这些她就没得吃，弟弟也饿肚子。
而在浪姐3第一期节目中，她的镜头无几，细心的粉丝才能在一个其她姐姐闲聊的画面中，看见她在水池前洗刷的背影。
这个背影上了热搜后，不少营销号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似乎这是一种玩笑般的夸赞。
但实际上，在任何时候都懂事的王心凌，成长于一个有弟弟的单亲家庭，照顾是她从小就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

虽说家境是困顿的，但当热爱唱歌的王心凌考上华冈艺校时，母亲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她。
但在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娱乐圈，你都没有办法“只唱歌”。
为了音乐理想，也为了养家，出道后的王心凌不得不去应付许多从未渴望或理解的事，包括各种通稿、上节目被调侃“梦中情人”、接受记者百般刁难、甚至是开签售会的时候，因为太累实在没有办法微笑而被粉丝骂，“拽什么拽啊你？”。
没出过抚养费的父亲打着自己名义“卖水“，王心凌也仅仅是避免谈起，并祝他生意顺利
在某种程度上，做艺人也意味着巨大的情感劳动，尤其是女艺人。你需要无时无刻都在镜头前保持着至少良好的状态，不可以累，不可以失控，要忍受许多不堪的、令人不适的、冒犯的玩笑甚至举动。
从家庭到职场，王心凌始终被认为是“乖巧”“温柔”“善解人意”的，但这背后有多少社会对一个女人的雕琢，人们很难清楚认识。

清纯可爱，被凝视的“处女”偶像

不得不承认，当艺人是需要一定天赋的，至少对于这个行业而言，一直有着高准入的门槛。
除了从小耳濡目染很爱以及很会唱歌之外，长得白皙、清甜又可爱就是王心凌的另一天赋。这种外表上的讨喜确实也成为了资本，在她尚未出道之时，母亲就常常带她上各种节目。
她的眼睛很大，五官呈现一种幼态，又永远是一种懵懵的，小鹿一般的神情。这样的脸和气质，再穿上被早已经被“性化”的制服裙，则是完美的“清纯玉女”“宅男杀手”。
翻看她早期的很多写真、宣传照，放在今天就是妥妥的“纯欲”风。
当一个女人，被塑造为这样一种刻板形象时，意味着她是非常容易碎掉的。
因为人们已经把她视为一个符号，而不再视她为一个人，一个在经济公司、粉丝期待和台湾娱乐生态中，几乎没有什么生存空间的人。
抹掉一个符号太简单了，只需要涂黑她。
在华冈艺校念高三时，王心凌课上到一半被老师叫出去，和专门到学校挑选学生演员的导演聊天，或许是因为会一点客家话，她幸运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戏，《车正在追》。
尽管戏份很少，但其中一个片段是，穿着粉红色针织衫的王心凌手挡额头走在雨中，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追上来，一直不断纠缠，“小姐，我载你吧”“来上车”“快点”。王心凌用客家话讲着“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你很烦”。
这就是《车正在追》。
典型的性骚扰情节，很多时候“你很烦”这样明确的不舒适，反而在父权文化中被视为一种“撒娇”
王心凌也是因为这部戏，同和她就读同一学校，大她两届，曾经被视为“梁朝伟接班人”的范植伟认识。
如果在搜索引擎上同时打出她们两个的名字，你会得到花边新闻一类最刺激人眼球的结果：“前男友”“初夜”“劈腿”“曝光私照”“家暴”“渣男”。
尽管经纪公司要求已经成为高人气“少女偶像”的王心凌不能恋爱，但当时她已经和因戏结识的范植伟在一起了四年。而男方一直不避讳谈及这段恋情，在节目各种“大秀甜蜜”，但实际上多次传出“劈腿绯闻”，其中包括只有15岁的女演员。
分手后，他自身事业也一蹶不振，并且精神状况令人迷惑。于是在2010年，分手5年后，他再度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传同前女友王心凌的亲密合照，并接受媒体采访。记者问范植伟，那时你十九，她十七，是不是都把最美好的给了对方。
他笑着说：“我在和她交往之前有两段感情，当然我不是最美好的。我原本以为她17岁最美好的是给我，但不是的。其实我当时有一点失望。”
能想象吗？一个男人在媒体面前公开讨论作为公众人物的前女友的，初夜。媒体也没有放过这一劲料，继续深挖，问范植伟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交往前，她有个男朋友，他刚好是我华冈艺校的同班同学。”
这个同班同学名叫欧定兴，在能够翻到的报道中他神情兴奋，说自己是初恋男友，但没有和王心凌发生过关系，“王心凌第一次应该是给了范植伟”。
图源见水印
2010年的4月，娱乐版的头条几乎都在讨论王心凌，前男友们、媒体们和看客们都举着放大镜，一条条挖，一点点翻，势必要找出“甜心教主”王心凌的初夜到底给了谁。
图源见水印
21世纪，一个女人是不是“处女”的问题，仍然让人们如饥似渴，话筒和摄影机豺狼虎豹般扑上去。
这是怎样的一种可怖，赤裸裸的性别暴力。
当时还没有自媒体，公众人物的发声基本只能通过媒体，某种程度上她们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这也不是王心凌唯一一次成为“荡妇羞辱”的对象。
她的下一任男友姚元浩，一边甜蜜恋爱，在节目中被调笑“你和她（王心凌）那个了没”，一边找前女友复合。被媒体拍到后，男方顺利隐身，前女友暗指王心凌“小三插足”，王心凌只得召开记者发布会，一一梳理恋爱时间线，痛陈自己绝非第三者。
此时的她，因为转型困境、伤病导致的面部变形，以及“初夜门”带来的形象破裂，人气大不如以前。就连一贯的甜蜜曲风也被诟病“啃老本”“没进步”。
而霸屏娱乐版的新闻，也直接影响到她事业的发展。她人生第一场梦想中的台北小巨蛋演唱会，因为赞助商的临时撤资而按下暂停键。
这场风波之后，王心凌和姚元浩继续拉拉扯扯在一起了有段时间，雷在分手半年后劈下来。网络上开始疯传王心凌睡觉的私照，照片本身本没有多“暴露”，但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拍摄且将亲密关系内的图像公之于众，非常伤害人。
姚元浩最开始承认照片由他拍摄，但非他公布，就算遭来粉丝谩骂，也没有道歉，直到王心凌和公司都表示要提起诉讼。
事件的细节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样的行为读者应该不会陌生。关系内拍摄私密照片，如果不是在双方充分意愿的情况下，很可能成为日后被威胁的把柄。
“初夜门”“小三门”“二次私照曝光”，这些粗暴的娱乐标题，直接把王心凌的形象和事业钉在了一块木板上，这上面净是“不洁”“玉女失格”，被父权之手钦点又抛弃的女明星。
从港台到大陆，从东亚到欧美，比比皆是。

甜心奶奶，怎么就不行了？

尽管如此，王心凌始终在唱歌。
出道初期的王心凌，在公司的包装下，走的是当时大火的蔡依林那样飒女孩路线。2003年的第一张专辑里，一个20岁的年轻女孩开着跑车，在那边酷酷的。
但当时市场和歌迷的反响并没有太好，以至于到第二张专辑大火前，她甚至非常没有信心。
而从2004年的《爱你》开始，甜蜜、可爱的曲风为她敲开了歌迷的心门。无论是专辑销量还是单曲传唱度，都频频破纪录。随后，她出演了《微笑百事达》《爱上查美乐》等一系列今天网友大呼童年回忆杀的台偶。
事实上，早期围绕“爱恋”主题的歌曲以及深入人心的偶像剧女主形象，都将她困在了一个“单纯”“可爱”“甜心”，但同时也“笨笨的”“让人有保护欲”甚至有点白痴的女友形象。
这也是今天互联网开始掀起“王心凌热”的原因之一，似乎早就与“追星”一刀两断的男人们开始现身，在王心凌的旋律中重回青春。
在台偶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王子”拯救“笨公主”的异性恋脚本
但这种“可爱”有着极强的危险性，如果有足够敏感的性别意识，不难辨认出其中的物化与凝视。
女性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曾提出，“可爱”是“女性一直采用的一种生存策略”，“可爱有实惠：不可爱不是女人”。这种认知构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它是为了将女性滞留在旧有的依附性位置的权益之计，而一旦身处逆境，它就会变成女性摆脱逆境的生存策略。
于是在一档鼓励女性乘风破浪，不受限于年龄，所谓打破规训与焦虑的节目中，王心凌以少女经典唤醒主流对她的重新认可，包括“十几年不变的美颜和身材”“她依然那么甜”“教主就是教主”，似乎都可以看成“可爱”这一生存策略的有效实施。
这样的批评在男凝文化仍然主导娱乐产业的今天，非常重要且必要。
可这样的批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非常残忍的。因为王心凌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歌手、作为一个艺人的肉身经历，她的情绪、感受、挣扎与努力，都被框架与概念筛掉了。
出道很多年后，她在采访里讲，甜蜜只是自己性格中的一个“特质”，但被经纪公司放大了。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后来她朝着“轻熟”“性感”转型时，大众并不买账。
甜蜜对她来说，其实只是一种自然的人格力量，“甜而不腻”也正是因为，她不是通过娱乐业制造流水线去生产“甜蜜”，而是将她生命中彩色的部分洒出来。
就像小学时候的王心凌，母亲并不允许她独自外出，所以当一栋楼的小朋友都在外面嬉闹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家里，抱着长大了都舍不得丢掉的橘色小被子。但她会坐在窗前，拿着母亲给她的一大罐糖果，朝窗外洒下去，像天女散花一样。
这是独属于王心凌的甜蜜。
到今天，那些并不把她视为单一的偶像，而真正感受到她的甜蜜所以喜欢她的人们，就像楼下的朋友，接到那些从天而降的糖果。
所以当她在节目中说出，到了80岁还可以被叫甜心奶奶也挺好的，这已经是在经历一切给予与坍塌后，更加从容、舒展与自信的表达。她在前两年的台北节目中说过，今天的粉丝会更喜欢真实，喜欢艺人可以做自己。
她的甜蜜已经不是谄媚与讨好的，而是坚韧、自我肯定、善良与接纳，是充满力量的。

“天下为公，同工不同酬”

在某一阶段，像王心凌这样可爱甜美的女生，可能在生活中并不受欢迎，至少在某一时间段内很难受到女性群体的欢迎。
你的脑海里可能会浮现某个同学、同事、亲戚小孩的身影，她的声音很甜，眼睛很大，给人的感觉很笨，但一定有不少男性喜欢她。你会觉得她好装，好讨厌，做作又心机。
这是父权文化给女人设下的陷阱，他通过肯定一种类型的女人，贬低不是那样的女人，从而让女性为此争斗，而男性成为了那个掌握着价值的权力制定者。最典型的就是贞女和荡妇。
而当我们从陷阱中挣扎出来，你会意识到，什么样的女人，其实都是父权的囚徒。
所以此时，王心凌的甜蜜就是极为珍贵的，当父权试图把人美好的特质，诸如“可爱”“甜蜜”“单纯”锻造为枷锁时，我们要为了我们的姐妹，把欣赏与定义的权力夺回来。
所以王心凌的翻红，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粉丝老了但没死”，又或者大批直男拔地而起。客观环境是，在偶像产业泡沫般膨胀，审查又越发离谱的当下，我们再难看到足够耐心去打磨的作品，无论是歌曲还是舞台，又或者别的文艺作品。
考古成为了新的流行趋势，而过去被钉死的女艺人，终于有机会被人们重新看见和发现。
经历了一系列打击后，王心凌在2018年终于重回每个歌手都梦寐以求的台北小巨蛋，她站在台上说，“我，因为一场恋爱，几乎失去了所有”。而那一年专辑《CYNDILOVE2SING爱心凌》，在制作和演唱水平上的提升都得到了业内与老粉的肯定。
乐评人微博@耳帝评论王心凌的作品
2020年，她更是与多年好友杨丞琳共同演唱了一首《女孩们》，这首歌蕴涵着极其强大的女性赋能之力，“那甜言蜜语，是要你相信，天下为公，同工不同酬”。
在社交媒体上，她也不会忍受着傲慢的攻击，当网友批评她无论风格还是文案都停留在15年前，王心凌只会回ta，“你这么说，会让我很怀疑，上张专辑你有关注并支持吗”。
早些年，王心凌在节目中说过自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一定会结婚。而今天40岁的她，仍然是未婚，被提及新恋情和有没有结婚压力，她说，“我自己也很有成就，只差一个人生的勾还没打而已”。
我想，比起在大街小巷重播《爱你》，再次制造一个流行符号，以填充人们苦闷又惨淡的日常。真正看见和欣赏一个人，是把她放在“同样的人”的位置上，不否认她的伤痛，也不剥夺她重新开始的力量，肯定和支持她的努力。
不知道这一切，“王心凌男孩们”是否意识到了，是否准备好了。
杨丞琳feat.王心凌《女孩们》MV，阅读原文可以查看
参考资料：
1.《论可爱》[日]四方田犬彦，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
2.《“王心凌男孩”为何横空出世》
https://mp.weixin.qq.com/s/s0gqnqlGKLacUu1LuSsVsQ
3.《再次翻红之前，王心凌“被嫌弃”的十年》https://mp.weixin.qq.com/s/3dfxTBCPNCakH4OV9fS8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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