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giphy
“女权主义是低生育率的因素之一。”
“女权主义已被滥用，是男女间健康关系的阻碍。”
“男女早已获得了平等，男性反而受到更多歧视。”
熟悉性别议题的人，经常面对这样的反对声音，并卷入重复且疲惫的对话。而这样的言论，也已经从小圈层迈向更公共的领域，2022年韩国总统大选上，上述言论出现，并受到了大量男性的支持。
韩国现任总统文在寅，曾在2017年韩国总统大选之前，承诺"成为一名女权主义总统"。
但如今，支持率前两位的总统候选人，执政民主党的前京畿道省长李在明和反对党人民力量党的前检察长尹锡烈，在各自的政治表态中都展示出对女性权益的消极态度。
图 / 微博@观察者网
比如，他们都发誓要改革韩国的性别平等部（Ministry of Gender Equality and Family），指责其政策促进反向歧视，声称它将男性视为潜在的罪犯。尹锡烈承诺，一旦当选，如果发现对男性指控的“冤假错案”，将会为他们平反。即使在韩国，性犯罪的诬告率并不高。
面对女性权利议题，候选人的说辞大变，这样的情况因何而起？或许细说韩国难以回避的男性反女权风潮，能给出一些答案。
而这些答案，不仅昭示过去，也指向未来。
女权主义惹怒谁了？
2021年，韩国最大的一家连锁便利店G25因为露营广告遭到了韩国男性的联合抵制，广告上除了帐篷、森林、篝火外，还有一只作势要拿香肠的手。这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对捏，让男性大为愤怒，认为这是在嘲笑他们生殖器的大小。此外，他们也坚信这暗指一个现已解散的韩国极端女权团体的标识。
被激怒的韩国男性甚至在青瓦台上请愿，呼吁海军切断与这家便利连锁店的业务联系。请愿书中写道：“我们不应该再把利润给邪恶的公司，伤害我们军人的士气，他们为这个国家牺牲了自己的青春。”
在韩国，一个看似无害的举动成为点燃性别之战的导火索，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许多细微的广告画面都会伤害韩国男性的感情：用手指捏起一杯星巴克、一张信用卡或是一支新冠疫苗，都有可能让他们愤而抵制。
在很多时候，受指责一方（甚至韩国的政府职能部门）都会选择删除被指存在冒犯的影像，为伤害男性的感情表示歉意。
韩国男性反对女权的主张也体现在明星作品上。2018年，前JYP歌手San E发行歌曲《女权主义者》，歌词中写道：“你还想要什么？我们在地铁、公交车、停车场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空间。哦，女孩们不需要王子! 那就在我们结婚时为房子付一半的钱。”随后，他在一场演唱会上爆发，大喊，“女人是毒药，女权主义者是精神病”。
部分韩国年轻男性已经敏感到对任何有 “女权主义”可能性的事物都无法忍受，无论是多细微的小事，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眼中“女权”的罪证，并发起攻击。
“猎巫运动”正在韩国的每一个角落展开，无论对象是明星艺人还是奥运冠军。
女团爱豆裴珠泫曾经因为在粉丝见面会上推荐了《82年生的金智英》，一本被许多人认为是女权主义文学的作品，而被男性粉丝围攻、上传恶意留言。他们公开焚烧她的专辑小卡、现场宣布脱粉，扬言后悔“曾经想要和你结婚”（谁在乎啊？？）。
拍摄根据该小说改编电影的主演，特别是女主角的饰演者郑裕美也在网络上遭到公开辱骂和威胁。许多男性还向青瓦台请愿，希望政府有关部门能阻止这本小说被改编成电影。
图为金智英的饰演者郑裕美在社交网络上收到的辱骂

2021年东京奥运会，年仅20岁的小将安山在射箭项目上斩获了三枚金牌个人金牌。她不仅是这届奥运会首个三金选手，更是韩国历史上首个奥运三金选手。
然而，韩国男性在韩国射箭协会的公告栏上发布了数百条投诉，要求该组织撤销安山的奥运奖牌。为什么？因为她的超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女权主义者。
他们说：“她留着短发，上女子大学——她散发着女权主义的味道。”除此之外，他们还在网络上四处留言攻击、施压要求安山澄清自己是否为女权主义者，并且抵制她回国后上韩国的综艺节目。
点击图片阅读橙雨伞往期文章《她剪短发、夺金牌，但韩国男人却坐不住了...》

反女权活动在线上、线下都愈演愈烈。每当韩国女性集会反对性暴力和性别歧视时，都会有反女权组织成员到场。他们辱骂抗议者，大声尖叫，发出怪声，模仿所谓的“女权主义丑猪”走动的声音。
2021年8月，韩国最著名的反女权组织之一的核心人物裴英圭（音译）扮成小丑，手持水枪，在女权主义集会上大喊：“我听说这里有他妈的女权主义者，我要把她们都杀了。”
根据媒体采访，当时在现场的女性表示：“最困难的部分是没有人阻止他们。路过的人——有时甚至为他们加油。他们能够毫无问题地继续他们的直播视频。那天，除了为我的朋友们感到害怕之外，我意识到没有人会保护我们，我们是孤独的。”
图为韩国最活跃的反女权组织之一的负责人裴英圭在集会上
韩国最著名的反女权主义组织的YouTube频道拥有近45万名订阅者，每个发布视频都获得了数十万次观看。成千上万的韩国男性对这样的线上社区和论坛十分买账，该账号曾经通过韩国视频平台AfreecaTV，在三分钟内募集9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4.8万元）筹款。
根据民调机构Reakmater的数据，韩国76%的20多岁男性和66%的30多岁男性反对女权主义。其中，25.9%的人对女权主义表现出极端敌意，这之中超过60%的年轻男性将女权主义等同于“仇恨男性”，并有超过一半人表示，如果女朋友是女权主义者，他们会立即分手。
而专注市场调研的易索普公司表示，目前韩国是其所调查的28个国家中性别冲突最明显的国家。并且，韩国年轻男性比他们的父辈更加反感女权主义，视其为毒瘤。随着韩国女权主义的发展，反对女权主义的行动也逐渐普遍化，性别之战持续升级。
反女权者眼中的平等和特权
对女权主义如此激烈甚至残暴的反对风潮，到底缘何存在？
70年代到90年代，韩国经历了经济突飞猛进的发展。然而，在过去10年中，韩国经济逐步走向低迷。
青年失业率从6.9%跃升至9.9%。如果算上兼职工作以及在监狱、学校或军队中工作的年轻人，失业率将高达21.8%。与此同时，房价仍然居高不下：首尔公寓的中位价为420多万元人民币，而该市的月收入中位数不足12000元。
高涨的房价、就业机会的缺乏，以及越来越大的收入差距，加剧了韩国的经济不确定性，也加剧了韩国年轻人之间的竞争和内心的焦虑。

而在此时，文在寅政府鼓励更多女性进入劳动市场，试图打破玻璃天花板：例如激励企业增加女性高管人数，或承诺任命女性担任至少30%的内阁级职位。
2017年11月，韩国性别平等部公布了一项五年计划，以扩大女性在各部委、政府企业和公立学校的任职人数。去年2月，有人提议将该计划扩展到私营部门，以激励大型企业集团雇用更多女性并改变以男性为中心的企业文化。这样的政策在男性看来，意味着竞争变得更加激烈了。
图 / 澎湃思想市场《韩国女性主义运动的问题和背景》
数据显示，韩国女性在一生中能挣到的薪资仅占韩国男性的63%。然而，在韩国，就业初期的收入性别差距并不大，女性和男性具有同样的竞争力。因此，激烈的竞争、文在寅政府帮助女性的政策加上他们体感并无差距的薪资水平，让正处于就业初期的年轻男性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公”和愤怒。
此外，盛行的精英主义意识形态也支撑着年轻的韩国男性反对女权主义。记者千冠律（音译）和数据科学家钟韩茂（音译）对20多岁韩国男性的价值观进行了深入调查。他们发现，韩国年轻一代崇尚贤能政治，相信努力会带来结果、支持社会公平、精英政治。
从精英管理的角度来看，“穷人应为自己的痛苦负责”。因此，他们压倒性地支持“努力多少就会收获多少”这一说法。他们相信女性找不到工作、工资更低是因为她们不够努力、在事业上付出的努力更少。
图 / 韩国作家孙雅兰的演讲《歧视需要付出代价》
在韩国男性眼中，文在寅政府的政策使得女性对他们造成了威胁，因为她们（在他们被误导的观点中）尽管已经实现了平等，但仍继续接受优待，冒犯了他们所谓的精英意识。
因此，“逆向歧视”也成为了韩国年轻一代中重要的关键词。在年轻男性眼中，两性享受着相等的学习机会，男性却被要求服兵役、求职上有性别配额，是不平等的；明明有着差不多的工作，女性却总希望男性买单，也是不平等的。
很大一部分反对女权的男士声称，“我并不是反对平等，我承认我们母亲那一代人确实遭遇了不公，但我们的同龄女性只是要求女性至上罢了，她们享受着特权，反而男性遭到了歧视” 。
他们认为，因为女权主义者，男性的机会都被破坏了。
韩国反女权主义者在集会上大喊，“停止虐待” ，许多年轻的韩国男性认为，受到威胁和被边缘化的是男性，而不是女性
图 / nytimes.com
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停止向前
然而，这部分韩国男性冠冕堂皇的说辞，真的有道理吗？并不是。
他们所谓的“公平”是去情景化的，模糊了内部决定因素（如努力和动机）与外部决定因素（如社会经济阶层）之间的区别。
女性求职上的困境并不仅仅因为自身不够努力，性别不平等结构下的歧视性职场环境、家庭分工观念、传统刻板印象等，都会给女性带来实际的阻碍。
世界经济论坛在2018年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上将韩国排在149个国家中的第115位。韩国两性的薪酬差距在发达经济体中是最大的，从2018年的34.6%扩大到2019年的37.1%；带有性别歧视的招聘仍然比比皆是，在韩国证交所上市的企业中，超过65%的公司没有女性高管。《经济学人》杂志一直将该国列为经合组织成员国当中对职业女性最不友善的国家。
图 / 世界经济论坛《2018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

随着对女性的抵制愈演愈烈，韩国女性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艰难，女性相关活动也变得小心翼翼。许多女性感到窒息，担心激怒网民。
自称激进的女权主义者申世比（音译）表示，与女权主义话语相关的污名越来越严重，其影响也显而易见：“在韩国，公开称自己为女权主义者仍然很危险。”
设计师们试图在广告中避免捏东西的手势；一些作家删除了与女权主义相关的作品。
在支持女性权益的线下活动时，女性们不得不遮住自己的面部，否则反女权者会在网络上对她们进行威胁、欺凌，甚至打电话给她们的雇主。
他们还将女权主义者做成丑陋的横幅和侮辱性的表情包传播，即使受害者提出了诉讼，那些在网上实施骚扰的人仍然逍遥法外，因为网络的匿名性，很少有人受到实际惩罚。
2018年10月6日，韩国女性在首尔抗议性别歧视和色情偷拍
图 / Jean Chung, Getty Images
社会政策也逐渐转向，韩国最大在野党韩国国民力量党党首李俊锡，在政坛上主张性别差异被夸大了，女性得到了太多的特殊待遇，并获得了很多支持。李俊锡所创造的政治气候可能会危及许多对女性友好的政策，例如雇用更多女性担任高级职位和打击性别暴力。
但尽管如此，韩国女权主义者们仍没有停下脚步。她们继续讲述、抗议，和通过各种渠道发声。
最近，女性们开始请愿，希望政府对男性主导的网络论坛进行更严格的监控，并采取措施遏制社交媒体的厌女行为。
在媒体采访中，一名女性称，许多韩国女性拒绝再做不质疑、不抱怨的母亲，也拒绝回到照顾者身份的陈旧框架中。女权主义觉醒让她们可以去重新定义自己的生活，说出以前那些无法描述的感受。
“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我们会渡过难关——无论浪潮有多高，无论这些可悲的性别歧视者说什么。”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参考资料：
1.https://observers.france24.com/en/asia-pacific/20210914-the-south-korean-men-waging-a-vulgar-and-violent-war-against-feminists
2.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m7411m7GC?from=search&seid=9926523699696987270&spm_id_from=333.337.0.0
3.https://www.nytimes.com/2021/03/23/world/asia/korea-housing-lh-scandal-moon-election.html
4.https://www.nytimes.com/2020/12/01/world/asia/korea-bts-law-military-deferment.html
5.https://edition.cnn.com/2019/01/31/asia/south-korea-hiring-discrimination-intl/index.html
6.http://www.koreaherald.com/view.php?ud=20190926000918
7.https://twitter.com/Teamhaeil/status/1413106534192619521
——往期内容——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