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6月24日,美国最高法院裁决推翻“罗伊诉韦德案”,取消了宪法规定的堕胎权。而据外媒6月26日的报道,目前已经有十个州自上周五裁决后禁止了堕胎
根据研究生殖权利的非营利组织古特马赫研究所(Guttmacher Institute)的一项分析,全美共有22个州将禁止或限制堕胎,另有16个州和华盛顿特区制定了保护堕胎权的法律。
在判决尘埃落定前,《柳叶刀》在封面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美国最高院通过了新法案,女性将会死去。那些投票支持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大法官们,不会终结堕胎,只会终结安全的堕胎。阿利托(此前被泄漏的草案就是由这位大法官撰写的)和他的支持者的手上将会沾满女性的鲜血。”
在未来,生活在法律限制和禁止堕胎地区的女性,将不得不和50年前一样,要么花高价跨州四处求医,要么暗地里进行“非法”手术——这些都意味着女性的基本人格权益无法得到保障。
但即便是在50年前,女性也从未放弃掌控自己身体的权利,也从未放弃帮助自己的姐妹拿回掌控身体的权利。
在芝加哥,就有一群化名为“简”的女性,她们在1968-1973年间,为女性提供了约一万一千次安全的“非法”堕胎。
前不久上线的纪录片《无名姐妹》(The Janes)记录下了她们的故事。
图 / 豆瓣
当堕胎不是手术,而是犯罪时
“你是想要雪弗兰、凯迪拉克还是劳斯莱斯?”
在50多年前的美国,当一位女性被被这样提问时,她并不是在购买汽车。这是黑帮的暗号,三者分别代表着三档不同费用的堕胎手术,500美元、750美元、1000美元(彼时1美元相当于如今的9.87美元)。
这位年轻的女性选择了最便宜的“雪弗兰”,随后她按要求前往了一家汽车旅馆,然后有人带着另一位需要堕胎的女性来到她等待的房间。
汽车旅馆的示意图
黑帮的人一共只说了3句话:
钱在哪?
平躺,按我说的做。
去厕所。
操作完成后,两个正在流血的女性,被独自留在了房间里,没有人帮她们进行术后清理,也没有人照顾她们的身体感受。直到一两个小时后,她们才能勉强站起来离开。
彼时,因为堕胎非法,女性不得不采取各种“手段”来完成妊娠的终止:支付一笔不小的费用以寻求黑帮“帮助”;用各种各样的器具终止怀孕(类似衣架或者铁丝),导致子宫、膀胱、肠道穿孔;使用各种各样的化学制剂,比如试着将石炭酸灌入身体,结果造成严重烧伤……
图 / 纪录片《Reversing Roe》

无数女性因为不安全的非法堕胎而死去。
这也是“简”这个“神秘组织”出现的原因:女性因为堕胎违法而受苦,出于恐惧与绝望,意外怀孕的女性不得不进行很多糟糕的事。
所以需要“简”来提供帮助:
你需要堕胎?打电话给简。
成为“简”的女人们
彼时,芝加哥的社会运动都是男性主导的,女性权益则是被边缘化的议题。
但有一群年轻的女性对现状感到不满与愤怒,她们有着强烈的渴望和意愿为女性权益奉献力量,她们更厌倦了看着生活中的女性因地下堕胎手术导致的并发症死去。
而这群女人成为“简”,都有着各自的契机。
最开始是希瑟·布斯(Hearther Booth)接到了朋友的求助:他的妹妹怀孕了,她还没准备好要孩子,已经有了自杀倾向。于是希瑟联系到了T.R.M.霍华德医生,实施了这次手术。
图为希瑟·布斯
很快,霍华德医生能做堕胎手术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很多女性试图打电话给希瑟寻求医生的帮助,因为当时的希瑟住在宿舍,为了隐蔽身份,她告诉人们“打电话找简(就好比教科书里的小红)”。
一通一通的电话让希瑟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
在最初的几年时间里,希瑟成了霍华德医生为女性提供堕胎服务的中间人,但后来霍华德医生因为实施堕胎手术被捕。希瑟不得不开始重新寻找愿意冒着风险为女性进行堕胎手术的医生,然后她找到了“迈克”——一个为了钱而实施堕胎手术的人。
对迈克而言,实施堕胎手术只是拿钱办事
到了1968年,希瑟在读研究生的同时,有一份全职工作,而且还怀孕了。一个人的孤军奋战让她感到力不从心,她开始在各种集会中寻找对这个议题感兴趣的人。
然后“简”,一个为女性提供堕胎服务的小组,就这样诞生了。
艾琳·史密斯(Eileen Smith)参加“简”,源于一段助人经历。某天她收到了宿舍楼里一个和她并不太熟的女孩的求助,她发现对方的宿舍里全是血——女孩刚进行了堕胎,正在流血,她很害怕,想让艾琳帮忙打电话给医生。按照医生的建议,艾琳大半夜骑车找到了冰块,将女孩的双腿抬高,这样能够及时止血。
图为艾琳·史密斯
好在女孩转危为安,但她希望艾琳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男友。艾琳于是意识到,这个女孩非常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承担
她觉得,正在发生的事情,太不对了。
而对于埃莉诺·奥利弗 (Eleanor Oliver) 来说,加入“简”是因为她自己不得不经历堕胎:丈夫在读书,自己需要工作,而那时怀孕的女性不能工作,但在寻求堕胎时,她被告知,操作的黑帮可能会要一个吻、一个拥抱……她吓坏了。
在最开始的商量中,埃莉诺提出可以用她家电话,但不要“call Eleanor”,而是“call Jane”。
图为埃莉诺·奥利弗
人们并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加入了“简”。她们在报纸上打广告,在公告栏上贴小传单,很快,无数电话打了进来,女性们分享着自己的人生故事、不幸遭遇。
然后“简”们会各自领取案例,回电邀约,向女性们解释具体将会发生什么,并告诉她们,“你不需要解释为什么需要堕胎”。
同为女性,她们能共情对方,会考虑自己想要被怎样对待,自己会担心什么。
用来记录求助者信息的卡片
结束了“咨询”的环节,需要堕胎的女性会被带到叫做“the front”的地方等待。
“简”们还在the front中提供性教育读物

而堕胎手术则是在一个被称为“the place”的地方实施。为了安全,这些地点都在不断地切换。
“简”们的服务不完全是免费的,她们希望有能力的女性可以多支付一些费用,这样能够帮助下一个无力支付费用的女性完成堕胎
毕竟,医疗器械和迈克的服务都不是免费的。
“简”们帮助的不是她们自己,作为一个以中产白人女性为主的群体,她们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处于社会底层、以有色人种为主的女性
尤其在1970年纽约堕胎合法之后,“白人大学生”大可飞去纽约做手术,但那些在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上处于弱势的女性,依旧难以得到安全与便捷的堕胎服务。
图 / 纪录片《Reversing Roe》
“简”们的坚持,是为了那些和她们同为姐妹,却被其它身份切割,而难以得到权利与支持的女性。女人需要彻底掌控自己的身体,不仅是有钱的女性,而应该是所有的女性。
再后来,“简”们发现,迈克其实不是医生,他最初只是给一名实施堕胎的医生当助手,然后医生教会了他实施堕胎的操作。
她们震惊了,一直以来,她们以为堕胎是只有医生能进行的。一些成员感到被背叛,离开了,因为她们想要为女性们提供的是安全的堕胎手术;但另一些成员却开始思考,迈克一直做得很好,没有人受到伤害,那么是不是如果他能做,我们便也能做?
于是在迈克教给她们手术操作后,她们便开始自己上手,这样也降低了手术成本,“简”们可以做更多的免费堕胎手术了
Eileen展示堕胎手术器具的使用方式
曾经接受过“简”服务的一位女性表示:这是一个新的世界

通过一次次的堕胎,“简”们可能改变了很多女性的人生。不仅让她们免于在不自愿的情况下成为母亲,还让她们在手术过程中被尊重、友善地对待。

“简”意味着的,是希望。
直到,她们被前来堕胎女性的家人举报而遭到逮捕。
Goodbye Jane,really?
1972年,“the place”的大门被警察踢开,“简“们迅速将器械扔下楼,警察大喊“谁是医生”,却丝毫没有想过就是这些女性,在实施堕胎手术。
最后,她们被丢进了监狱。其中一位被捕女性正处于哺乳期,她不得不在监狱肮脏的水池里排空自己的乳房。
七位被捕的“简”被控多项堕胎和合谋堕胎罪名,面临最高110年的监禁。
在得到保释之后,她们也没有因“犯法”的恐惧而停下来。
因为怀孕陷入绝望的女性们看到了她们被捕的消息后,不仅没有因为担心违法而却步,反而继续打电话来寻求帮助——即便她们知道有可能会被逮捕,也还是想要接受堕胎手术。所以“简”们不得不以比以前更隐秘的方式实施堕胎,同时,找到合适的律师,持续打官司。
直到1973年,罗伊诉韦德案胜诉,美国最高法院将堕胎合法化,针对“简”们的诉讼才撤诉了。
她们认为这是一场胜利。
“啊,是的,这是一次‘哈利路亚’。”
“堕胎将在全美合法且安全,太棒了。”
“最高法以压倒性优势支持女性掌控自己是否要孩子的权利,那感觉就像‘啊,终于’,我感觉到放松。”
“我们觉得这结束了,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们觉得‘我们赢了’,这再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我很开心我能帮到她们,但她们不应该经历这一切。”
“我们做到了,这一切结束了,所以,拜拜,简。”
“我们都是很普通的女人,我们在努力拯救女性的生命,我们想要每一个联系我们的女性,都是她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曾经的“简”们后来成了艺术家、教育家、公务员、社区组织者、医务工作者、作家和母亲。
作为“简”的一部分人生结束了,崭新的人生开始了。
写在最后
在过去的50年里,美国女性确实可以和“简”说再见。但此时此刻,社会将不再保证女性可以不需要“简”的帮助。
随着对罗伊诉韦德案的推翻,在2022年的今天,美国女性的堕胎权又回到了1973年的原点:
法律由各州制定,在禁止堕胎的州,有经济条件的女性可以飞到其他地方堕胎,但贫困的女性只能被迫成为母亲。
这使得这部纪录片结尾字幕中的“这再也不被需要了”看起来异常讽刺。
也许,如今又到了需要呼唤“简”的时刻了。
禁止堕胎,不会终结堕胎的发生,只会终结安全的堕胎,而让女性陷入危险之中。只会让女性选择其他避免生育的手段。
6月26日的凌晨,得州的一名妇产科医生接到了22个线上输卵管结扎的请求。女性又回到了恐惧与绝望中。
只能这样了吗?从法律角度上讲,一段时间内,是的。
但早在50年前,“简”们就为女性杀出了一条生路;在交通更便利、信息更发达的今天,女性们也绝不会退缩。
即便在2022年,讨论如何帮助女性“违法”获得堕胎手术显得异常荒谬——女性的身体究竟是否属于她自己,居然还需要辩论
但“简”们会永远都在。
Call Jane.
图 / 纪录片《Reversing Roe》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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