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扬州纷扬飘雪之际,长者走了,如同家乡在为自己的游子奉上最后的盛礼……
无论是扬州老宅前绵延的鲜花,还是网上群里无数的悼文,人民的追怀,义重情深,凝静真挚,热情乐天的长者身后,是一个大国的沉思与怀念。
我想,对此,长者应当是欣慰的。
长者的年代,正是我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从家乡小城一脚踏入北京求学的岁月,懵懂初开却又棱角凌厉,意气风发而又无惧无知。和我仿佛的同龄人,怕是很少人没听过传过以长者为主角的段子,没对长者的黑框眼镜、束腰皮带进行过演绎发挥的,尤其是too young too simple、sometimes naïve的金句,更是深入人心,传之广远,似乎每场聚会中,都有努力模仿当时场景的追慕者,声情并茂,惟妙惟肖——对于长者的调侃、戏谑与“冒犯”,似乎是那个年代的无上“风景”,无伤大雅而又意蕴不尽。
政治是舞台,表演是政治家的必修课。身在局中,表演自然有剧本、有分寸、有边界,有所戒,本色当行,滴水不漏。作为一个大国的最高领导人,长者当然要守“行规”、敛行迹,多少不能免俗,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长者之可贵,也正在于个性明朗、才情充溢,往往烂漫而发,无可遏抑,因而时时越出“常矩”,时有醒人之言,惊人之行。对于当时国门虽开但依旧扭捏的中国而言,长者的“另类”不啻是一种突破,虽免不了受某些指摘却又真的令国人、令世界耳目一新:中国领导人并非面目森严、行为刻板的冷峻肃正,而是谈笑炎炎、血肉鲜明的嬉笑怒骂,这是中国走向世界、世界了解中国的一扇窗口,一张名片——很多人曾经不以为然,觉得有欠庄重,现在却真切感觉到,那是热乎乎、有温度的。直到有一天蓦然回首,才惊觉:长者的澎湃热烈,曾挣脱了“传统”很远,而他带领下的中国,则不知不觉中走出了更远。
那个年代,此刻已有人称之为“黄金时代”,对此,我有所保留。作为一种情感的表达,一种对失去的眷恋,在记忆中如何重构与描画,都有着理所当然的正义。但长者的年代,即使在我已显模糊的记忆中,仍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沉重与艰辛。宏大如苏东剧变后中国极度孤立的危局,国际上西方联手掀起的制裁,美国连续制造的一个又一个令中国蒙羞的“国耻”,都让中国身心俱疲、苦于应对,而国内的人心浮动、迷茫徘徊,更不待言。而对于当时正在读中学的我来说,这些宏大叙事离我太遥远了,也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能力,我看到听到的,只是父母工作了一辈子的国有工厂的倒闭、身边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的“下岗”、生活的艰难而行,“重头再来”。二十年来,每当我回到故乡,看着曾经热火朝天的厂房、宿舍,已然归于死寂,直到被渐次夷平、堙灭,再成为一栋栋高层住宅,心中都有着一份难以名状的难舍难分:那些曾经的建筑都已不见踪影,尽管它们粗陋、笨拙,但那里曾存留着我童年的笑声与记忆……
当我看了许多书,走了许多路,见了许多人,从青年渐渐步入中年之后,长者的年代又有了更加丰富的色彩,更多观照的面相。那个年代,当然并不完美,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但在斑驳与杂乱之中,似乎又掩藏着欲求、鼓动着渴望,让人在骂骂咧咧的宣泄之后,继续着奋斗与追逐,哪怕是一种看似鄙薄的个人私欲,无谓高尚,汇聚万千,却也让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呈现出哪怕略显原始的活力与动能,浩浩汤汤,奔涌向前——在一个确定和希望铺就的时代,所有的努力才有了应有的分量与价值。如今回头来看,那是个危机重重的时代,稍有不慎,触礁沉船,需要定力,需要谋略,需要勇气,更需要“身段”,而长者,他做到了。他在或许故作轻松的大笑声中,将中国这艘沉沉的巨轮艰难拖出了激流险滩,峰回路转,天高云阔,“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十来年前,我曾经在扬州长者老宅前寻奇徘徊,也曾因缘际会,与长者的家人在祁连山下、河湟谷地有过几日陪聚之缘,那时的我,或是“我们”,应当不会想到今天,会以一种时过境迁后的历史眼光来打量那个时代,来看待这位长者。
作为掌舵扬帆的政治家,长者让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负重前行中获得了些许的慰藉与平和,立德立言,谋定后动,这样的功业,让我们的怀念有了历史的重量,有了时间考验后的成色。
作为曾负笈求学的知识分子,长者好学多才,性格鲜明,开放乐观,豁达自信,虽宦海沉浮,最终身居高位,仍不脱凡人本色和书生意气。
作为曾历经低谷的普通一人,长者在沉居下僚之际,心不冷,力不屈,不畏人言,积极有为,涵养着向上的力量与无穷的可能,终有所成。
而当所有的庄严与头衔退却后,真正撼动人心的,除了与国与民的功业,更有着与你我一样的,人性中的平凡与光辉。
今天,我们怀念长者,是为曾经的唐突、“误会”、“冒犯”、调侃而心有所惭,甚至开始反复咀嚼“图样图森破”的智慧,反思naïve的尖锐与醒惕,来重构我们对于自身的认知。
更重要的,我们对于长者的怀念,有着对于自身和时代的疑惑与惶恐,念想着从长者的身上和时代中汲取安宁和前进的力量,有着对未来中国的希冀与期待,希望我们的民族能有光明,有温暖,有尊严,有爱。
长期的阅读与思考,让我成为了一个“盲目”乐观的历史主义者,深知身处时代之中,难以把窥历史全貌,焦躁与恐惧,动摇与彷徨,时时侵扰人心,难静难安。但努力让自己跳脱出来,俯瞰远观,也许会看到全然不同的风景。
我喜欢看魏晋南北朝史,那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乱世”:五胡乱华,中原陆沉,衣冠南渡,华夏文脉悬于一线,“两脚羊”、“一钱汉”、“人相食”的记载连篇累牍,读之令人窒息。三百多年的大分裂、大混战,恐怕让绝大多数身处其间的人都对华夏的未来难得抱有些许的一缕希望。但历史却报以绝大的惊喜:一个血脉重生的隋唐盛世随即而来,浴火而光。
我们怀念长者,当然是历史坐标终于确认了长者的地位和价值,无可否认地,也有着我们对于自身遭际与命运的忧虑与关切。“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从这个角度而言,我既希望我们永远怀念长者,而又不沉溺于怀念长者,我想,辽远星穹之上,长者是乐于看到这些的。
岁月是无情的,滚滚向前,毫无驻留,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但历史又是多情的,总会时时回望,频频顿首,恋恋难舍,欲语还休……
官方文告中,将长者称为“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公认的享有崇高威望的卓越领导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这当然无可争议,但我想,“长者”,这个称呼,由谐而庄,就是历史与人民对他最好的纪念。
雪落淮扬,长风万里,
长者,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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