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苏靖
编辑张瑞
出品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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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以来,疫情海啸席卷全国多地,北京成为全国第一个直面疫情冲击的超大城市,12月前两周已经迎来第一波疫情高峰的冲击。12月19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呼吸和危重症医学科主任王广发接受“医学界”采访时表示,新冠病毒感染不会一来就是重症,而是在感染5-7天后出现重症,所以重症的高峰会比感染高峰晚。重症高峰可能在未来1~2周内到来。
面对感染高峰,患有基础病的人群面临着更大风险,甚至是那些基础病看上去并不严重的人,感染可能导致基础病的病程进展,引发新冠并发症。以下这则讲述,便是关于一个被疫情风暴席卷的家庭,当家庭中的一员感染奥密克戎后,又因为网购降血糖药物迟迟没有送达导致断药,突然发展至非常危险的地步,他们如何自救的故事。其中,警觉的看护、及时的就医、对症治疗和对症的药物缺一不可。虽然,不同家庭、不同病人各有不同的情况,但以上所述的经验对我们挺过这一场风暴依然有所助益。
陈池在一所高校工作,他没有想到,疫情海啸到来后,44岁的妻子一度危险到要进ICU。除了有高血糖,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打完了三针科兴疫苗,感染之后, 她吃了几粒感冒药退烧,打算靠自己撑过去。
但在第五天时,她失去了意识,身体陷入极度衰弱的状况,家人把她送到了医院,但半夜到了一家三甲医院,急诊室里早已挤满了病人,连过道都排满了病床,陈池的妻子只能坐着输液,一个小时测一次身体指标,很多个指标高得令人心惊。
很多人很困惑,情况为何会如此严重?陈池梳理了妻子感染后的全过程,告诉我们他的教训,“凡是有高危基础病或者和新冠有较好结合和刺激的基础性疾病,想靠几粒感冒药扛过去是不现实的,随时观察,随时不对,随时去医院。”陈池说,后来他还自费购买了新冠药物Paxlovid。
12月13日,中国医药开始预售Paxlovid,定价为2980元/盒,但很快下架。这款药物在中国正在变得一粒难求,很多人向陈池打听购买渠道,但相关医院早已销售一空。陈池把自己的药匀给了一位96岁的老教授,目前情况良好。
他也见证了医疗系统目前承受的压力,医护感染也在迅速增加。妻子的主治医生是一位40多岁的女医生,感染之后尚未转阴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一点,最近两天甚至出现了少许白肺,呼吸不畅和咳嗽的症状很严重,要靠雾化才能缓解,但她只请了一天假,就又回来上班了。几乎所有的护士都在咳嗽,在走廊里小跑着工作。
经过两天一夜的急救,陈池的妻子终于脱离了危险,意识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直到现在陈池都感到心有余悸,在电话里声音有些哽咽,他想他们终归还是幸运的,在北京的医疗系统迎来重症高峰、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现在,他们得到了及时而准确的治疗,“如果再晚,可能要出人命了。”
12月25日,陈池的妻子终于抗原转阴。以下是他的讲述:
医生已经会诊过了,就说随时送ICU
我爱人是12月14号出现症状的,当时我还在外地出差,只有女儿在家,我爱人就和女儿分房睡。当时症状不算严重,就是奥密克戎正常的发烧,应该是39度,这个在新冠病人里面不算特别高的,我们朋友圈里面有40度的,我看到还有41度的。
然后就吃退烧药,退烧,后来还有点头疼、嗓子疼,自生病以后,她就不爱吃东西,第四天还有点呕吐,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挺正常的。我们都打了三针科兴疫苗,觉得问题不大。
©视觉中国
我女儿今年上高三,她还没有阳,最开始两天她还尝试着做一点小饭菜给妈妈吃,妈妈还挺开心的,跟我说吃上了女儿做的饭菜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是盲目乐观地在抵挡这个新冠。
后来我就想为什么我们盲目乐观?一个是她年龄40多岁,除了高血糖,以前没有生过特别重的突发性的疾病,所以我们对这个基础性疾病的异常指标,心理上没有太去关注,比如血糖啊什么的,都觉得这个也无所谓,这是心理上的我们松懈的地方。第二,家庭里面有人得了阳性之后啊,现在一般都是叫做分房间各自躺,不会随时交流,只会说半天交流一次啊,这就导致没有及时发现她的状况。
新冠病毒因为已经很多人都阳过,都知道大概什么症状,它会让人发烧,呕吐,身体虚弱,身体虚弱又会造成你不想吃东西,如果一个身体还行的人,他两天不吃东西其实问题不算太大,但是你有基础性疾病的人,她两三天不吃东西,再加上本身有那个高血糖,其实她的身体就变得很虚弱了。
而且我后来才知道,我老婆在感染之前,刚刚网购了高血糖的药,但是因为疫情耽误了快递,一直没有邮到,所以她有五六天的时间断了药。(直到12月22日,降糖药才送到。)
在第五天的时候,她的情况就急转直下,她那个血糖的指标比正常的指标峰值高六倍,体温只有32度,我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个体温,这种情况下,她整个人实际上已经神志不清了。幸亏我女儿去找她的时候,发现没有应答,才赶紧送医院。
我们刚开始也都是说不要去医院,因为看媒体报道,医疗挤兑(严重),所以我们就是备好一点感冒药,大家都说吃个布洛芬,对乙酰胺基酚,就没事了,但是没想到她那个基础病的指标的异常也会反过来加重她的病情。我女儿发现的时候已经是19号晚上11点多了,她给我打电话,情绪有点崩溃,我就赶紧联系了认识的医院的大夫,那是一个小医院,因为我们想大医院一定是挤兑的。
我说爱人好像状况不好,要送过来检查一下,他说我们医院还有人值班的,我女儿就打了个滴滴,扶着妈妈去了医院,所以先到小医院拍了个片子,看看肺部有没有感染,结果没感染,但是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嘛,体内的各种指标都已经紊乱了,钾啊、酸碱平衡、血糖啊全部比正常的值高很多,那这个小医院说处理不了,必须转到大医院去,所以在凌晨三点多钟就转到了一家三甲医院。
©视觉中国
半夜到的,然后排队的人不算太多,急诊的医生也是马上给她抽血、化验,然后就给她做一些紧急的注射,比如降血糖,然后就一直坐在急诊的椅子那里输液,因为也没有病床,就是整个门诊、急诊全部爆满,全部病床挤满了急诊的所有的楼道,楼道就变成只能一半过人,一半是摆了行军床这样的,稍微轻一点的就放在楼道里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总算有病床空出来了。有了病床能躺下,她的体力消耗就少一点,之前一直是坐着。然后就是一个小时测一遍身体指标,比如血糖、矿物质含量、酸碱度等等,医生说如果指标恶化就送ICU,指标好就不送ICU。医生已经会诊过了,就说随时送ICU。
为什么病这么重
我是那天早上坐高铁,下午到的北京。到医院第一眼看到我老婆的时候,就掉眼泪了,受不了,我就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她不能说话了,她就只能是那个头略微地点了一下。我先让女儿回家,她也感染了,也是头疼欲裂,情绪也很失控,我就让她先回家休息。
妻子的病床 ©陈池
第一天我老婆整个人都是无意识的,所有的反应都是本能反应。她每个小时必须要做一次排尿,医生的策略很简单,不断地给她注射各种药物加生理盐水嘛,大进大出,不断地排尿,所以她排尿量是很大的。你跟她去说排尿,她潜意识里排尿是要去卫生间,所以你跟她说就尿罐罐排尿,她不会接受的。然后你得顺着她去说,说我们用尿罐罐排尿行不行,让她很轻松地能回答的那种,她说行,然后你再顺着说,尿罐罐已经放你身体下面了,好不好,她说好,放完了尿罐罐在身体下面,我们直接可以排尿了,OK不OK,说OK。你只能顺着她,用一个逻辑链条你才能够去跟这个人在没有意识的那种状态下去交流。
因为第一天指标不太理想,酸碱平衡紊乱,医生说她有酸中毒的情况,还有一个钾离子也一直都不好,那个不好很容易引发心颤,医生在48小时之内给她喂了两次钾离子的药片,她实际上都吞不下去,我们给她喂完了之后,然后喂完之后把她躺平放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实际上她有点像那个动物反刍一样,不会咽下去。
那时候是很恐惧的,有几个小时这个指标不见好,有的还恶化,或者一会儿高指标好了,低指标可能又坏了。
第二天早晨的话医生做了一些会诊,我当时也提议,我说要不要把那个Paxlovid吃一吃,医生也准备打报告申请了,但是可能医院也只有少量的药,说批下来至少也要一天。我觉得太慢了,我说我问问朋友看北京哪里有卖,结果就知道和睦家医院和明德医院有,我们就去了一个人,把那个药一个小时内买回来了,诊疗费加上药4530元,30粒,但那个药主要是前五天阻断病毒复制,就是低载量,让你的病毒不会变得特别高载量,其实到第六天吃,就不是很有效了,我们这个已经是第六天了,所以只是让她吃了三粒,然后继续输液。
吃了三粒之后,第二天的下午她神志还是不清醒,但是你能感觉到有一些好转,她手能握拳了,因为医生来打针的时候,会跟她说,你要握拳,刚开始她是根本理解不了,第二她也做不了这动作。但到了第二天,我觉得好像到傍晚吧,勉强能握拳,但是只能做个形状,谈不上是拳头这样的。
我后来想,医生的策略还是很好的,每个小时去分析她的数据。她缺啥,哪个指标异常,就调整注射液,这样的话它就是动态的嘛,医生分析得准确,用药也比较合理,所以她的很多指标就能够在就医之后48小时之后好转。
另外我感觉很强烈的就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非常不容易,工作压力非常大。大量的医生病倒了,他们的满编率很低的,人手不够,我那个医生是个40多岁的女医生,她阳性没转阴就上班了,工作时间很长,早上八点就在那儿,晚上11点还在干活,你想想从早晨8点干到晚上11点啊,所有的护士都是一路小跑,并且是一整天这个状态。
©视觉中国
我就记得一个场景,老婆第一天的时候,我们的主治医生给我爱人用那个棉签去湿润嘴唇,她当时嘴唇特别干,像是冬天开裂那种,医生她就教我,她说你有空的时候,用棉签去把她的嘴唇擦得湿润一点,然后她就很细致地把这个过程给我做了一遍,我当时看着看着就掉眼泪了。
还有一位呼吸科的医生,第一天晚上半夜十点多吧,能看出来很累,很疲倦了,他特意过来跟我说明,他们用药为什么那样用,提醒我副作用是什么,怎么弄,我觉得医生都是很不容易的。
我妻子的主治医生刚刚告诉我,她这两天症状有些加重,有少量白肺,憋气和咳嗽很严重,做了个雾化才缓解一些,但她也只休息了一天就又回来上班了。我们之前买了一些阿兹夫定,我问她需不需要,她说暂时不用,先看看情况再说。我也看到几乎大部分护士都在咳嗽。
22号早上五点的时候,我去看我老婆,就发现她清醒过来了,她睁眼看到我的第一面,她就问我,她说我为什么病这么重,她问了这个话我就放心了,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之前都没有办法交流,但你看她说的这句话已经是一个有逻辑的话了,就是说她意识上完全恢复了嘛。她现在能吃一点东西,再在医院观察几天,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我现在很庆幸我们送医还是比较及时的,说如果再晚送医的话恐怕就很难弄了,就只能进ICU了。
我感觉这个新冠并发症还是有可能发生的,有个人给我留言,问那药(Paxlovid)哪里有卖,今天就好几个人在微信上问我了,都是老年人并发症的,刚才留言的是尿毒症并发,他就问这咋办,哪里能买,但是我估计他也过了那个五天,过了之后Paxlovid效果就不好,因为那个药主要是病毒复制,控制它复制,五天其实复制完了。我把我的药匀给一位96岁的老教授了,他目前状况良好。
Paxlovid ©视觉中国
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说,有基础病的人,不仅要关注什么布洛芬啊,感冒药啊,我们说的一烧、二咳、三疼、四吐,还要关注他自己基础病的指标。我们一般人都关注刚才这四个东西嘛,一烧、二咳、三疼、四吐,就关注这四个。但是实际上有基础病你不能只看这四个东西。
在医院这两天掉了很多次眼泪。我跟我老婆是2003年结婚的,快20年了。她生死未卜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从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家条件不太好,农民出身,我老婆出身好一些,但当时我们没有考虑任何我们的身份和地位,我们就是因为互相开心在一起的。所以当时就是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哽咽),就希望她一定要平安吧,就是这样的。
陈池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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