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关常晶
编辑 | 梁   脊

责编 | 陈沉沉
新冠三年，该来的还是来了。
12月初以来，国内很多地方都逐渐解除封控。
本以为，经过三年的疫情管控，终于盼来正常的生活啦。
然而这大半个月里，我们看到了——
最初的狂欢，可以畅通地出行，充满期待；
接着是恐慌，身边很多人感染，严重焦虑；
还有的是煎熬，对外界感到不安全，为了避免感染而自我封控。
有的人说，封控时我们虽然受着约束，但很“安全”啊。
而现在，每个人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承受着病毒的折磨……
身边的朋友说，这短短12月，好像经历了一个时代的波澜起伏。
从心理学层面来说，这也是一场集体的成长之旅。

感染新冠后
我不敢告诉别人
前段时间，朋友小伟经历了感染的全过程。
刚开始解封时，她毫不担心，还偶尔转发一些“小阳人”的段子。
直到，她身边第一例感染，在同事之间出现了。
听到大家描述感染症状后，小伟开始有些恐慌，上班也戴两个口罩。
有时听见别人咳嗽，她也紧张地避开。
用小伟的话说：“这一刻，不能确认与谁交往是安全的。”
这种不安，仿佛“退回”到婴儿对世界的最初阶段——
对外界基本充满怀疑。
当然，这并不是她生理的“退行”，而是心理上的本能退缩：
如果婴儿无法确认外界的安全，却要被迫互动，往往会选择自我封闭。
成年后，每当我们感知到外界的危机，也会如此来保护自己。
此时，呼吸之间，都经受拷问。
尽管，小伟谨小慎微地做好防护，但还是感染了。
小伟的身体出现发烧，并且六岁儿子陶陶也有了症状。
由于丈夫在外工作，小伟忍受着肌肉酸痛的煎熬——
一方面，照顾孩子吃药、测温，饭菜上也保证充足营养；
另一方面，白天居家办公处理工作，夜晚向亲戚求助药物。
三天的感染经历里，小伟几乎将身体熬垮。
发烧本身是一种「退行体验」，人会退回到一个无力、无助、恐惧的状态，渴望被照顾。
而疼痛，也是一个人离自己最近的时刻。持续的疼痛，会让我们产生很多幻想。
比如，
小伟躺在床上感受寒冷和身体酸痛时，她像个无辜孩子一样认为，这是来自外界的一种迫害，特意来围攻这么孱弱的自己。
如此念头之下，她忍不住愤怒、悲伤，甚至想起了分娩时躺在病床上绝望又无助的感觉。
此外，小伟还经受着另一层痛苦，那就是：别人的躲避。
之前小伟和身边人讨论起身边的感染者时，大家都是避之不及，有些比较固执的朋友会出言指责：
“平时又不做好防护，这下感染了吧？”
虽然对于感染，我们已经变得平常心，但由于病毒传播速度快，“阳人”的存在，依旧让大家心存芥蒂。
比如在电梯里遇到邻居朋友，大家嘴上调侃着“这个时局，大家早晚都得阳啊”，但很难不在心里盘算对方“是敌是友”，听到咳嗽都下意识离远一点。
病毒带来的不止是身体的疼痛，还有彼此的疏离。
小伟一想到大家都是宝妈，如果自己传染给对方，那么她们也会像自己一样既照顾自己、又看护孩子。这给小伟蒙上了“身而为阳”的病耻感。
毕竟这三年，阳，已经被赋予了一个超出疾病的含义，而更像一项罪名。
这样的事件之下，小伟像个犯错孩子一样自责，害怕给他人带来麻烦。
几天的煎熬过后，小伟慢慢痊愈。
眼看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但她仍然不敢松一口气，而是在防护上更严密了。
因为，她担忧“重阳”会再次让自己置身于身体的疼痛，以及情绪的煎熬中。
所以，她不得不申请降薪，半个月在家办公；同时，还囤了各种药，状态比之前封控还要紧张。

疫情「表象」背后：
恐慌与焦虑
看完小伟的经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在新冠病毒的传染之下，有些人存在这样的内在冲突：
别人感染，就没做好防护，该受指责；
自己感染，心怀羞耻感，特别焦虑。
为什么会这样呢？
溯其原因，三年封控带来了很周密的保护，但同时也存在一些「副作用」。
三年以来，我们好比一个孩子，接受“父母”的约束——
新冠疫情发生时，情形严重，我们无力保护自己，所以渴望“父母”出手援助；
“父母”急迫掌管孩子一切，含辛茹苦地排除感染者，并告诉孩子们“这些感染者是要接受监管的”；
在父母的强大臂膀之下，我们都趋向于当个“不添乱的好孩子”，并且纷纷指责那些感染的“坏孩子”。
这一周密的保护之下，伴随而来的有3个副作用：
 1、我们的自主意志，被削弱了。
疫情管控之下，很多人的生活计划，被无情打断。
这就好比，一个孩子尝试发出意志时，父母突然站出来说“我要保护你不受伤害”，然后直接否定。
而孩子要发出意志，就必须证明自己不会受伤，才能谨慎地向外探索。
长此以往，我们会活在“父母”的意志之下，削弱了自主行动的意志。
 2、我们对待感染者的态度，简化为好坏。
在一开始，我们身边一旦出现感染者，都被集中到方舱医院隔离监测。
这本是一种有效的防止疫情扩散手段。
然而渐渐地，我们对“阴性”有了归属的需求——
我是阴性，和大家一样保护孩子，是好的，可以被接纳；
而“阳”会到处添乱、感染别人，是坏的，需要被排斥！
这就好比，我们觉得被父母认可才是「好」的，由此产生对家庭的归属感。
而不被父母认可的孩子，则是「坏」的，应当被孤立出去。
 3、我们的应对能力，没得到锻炼。
三年的疫情管控，似乎营造了一个“安全”的环境。
我们的生活，有“父母”事先周全地保护着。
这就好比，一个孩子去沙滩玩，父母先跑到沙地里捡东捡西，生怕有什么伤了娃。
这实际上，导致孩子心理和生理的适应能力都变得虚弱。
所以到了疫情的全面放开，我们措手不及。
有的人误以为就是轻松感冒，过于轻敌；
而有的人会因为害怕感染，而对外界抱有敌意，动辄惊慌不已。
以上，是我们面对新冠感染者时，感到排斥和焦虑的主要「外因」。
同时，我们自己感染后表现的过分焦虑，则源于「内因」，自身的创伤被激活。
我的朋友小越，在解封之初就十分紧张。
为了提高身体免疫，他疯狂健身，但不幸居然早早中招了。
本来只是一些轻微症状，可他表现得过度恐慌，十分无助地受着煎熬，还觉得自己“不中用”，抵挡不住病毒入侵。
结果，小越反复发烧、身体乏力，肠胃痉挛；
他一边自我攻击，一边又严重焦虑。
他为什么有如此的表现呢？
原来这三年，他和妻子离婚了；但由于疫情，他们同居相互照顾，直到最近解封，才真正分居。
这时，陌生的单身生活，使他有了严重的内在焦虑。
所以他疯狂健身，不想感染而被隔离；
而感染后的恐慌，使他联想到婚姻失败，被抛弃。
也就是说，他恐惧的不是症状本身，而是被抛下的那种孤独和无助感。
同时，这样的状态，也激活了他的童年创伤：过早与母亲分离导致的伤害。
小越出生时，有点难产，不得不在医生使用辅助工具之下，才来到这个世界。
这段“被强行与母亲分离”的经历，在他的潜意识留下阴影。
在成长过程中，十个月大的小越又被送到姥姥家抚养，直到6岁，才回到母亲身边。
这段与母亲分开的日子里，他积累了太多未被涵容而产生的焦虑，比如生病时得不到安抚。
所以后来，每当身体出现病痛，以及感染新冠病毒，他就有强烈的躯体焦虑。
此外，我们前一节也提到，小伟在经受感染症状时，同样被勾起的，是分娩的痛苦。
所以啊，我们感染后的恐慌和焦虑，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之下，往往是曾经的创伤。
如果说，
上文的「外因」使我们恐惧感染者，这是很现实的焦虑，它关乎我们的健康、生死、得失；
那么，
这里「内因」导致的焦虑，往往是被无限扩大的，会导致人更加退行。
管控放开
也是一场成长之旅
诚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不少人面对疫情放开，轻松乐观；对于新冠患者，也耐心援助。
比如我有位朋友，在接受工作的直播邀请时，她正忙着照顾家里的一群“羊”。
原来，她家人都感染了，连药都几乎用光。
但她云淡风轻，甚至调侃：
“我看这个病毒挺有人性的啊，它总会留每家每户的一个人‘不阳’，承担陪护角色。”
对于她的乐观，我也丝毫不感到惊讶。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她是个人格强大的女性，待人不只看好坏。
当她知晓亲戚朋友感染了，会给予充分的照顾和帮助，而不是连忙“划清界线”。
她认为，病毒虽然很讨厌，但疫情之下，与人连接更显珍贵。
此外，在对事情和生活上，她从不过分紧张地听信外界，而是用自己的意志去衡量。
当初疫情管控放开，她接受了“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会感染”这一事实，不被外界的各种恐慌所动摇，只遵循自己性子，以成熟的自体应对病毒。
她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为——
在解封以后，她详细了解国外感染者的状态，包括感染症状、康复周期等；
然后，镇定自若地脱离国内管控的「温室」，依照自我的感觉与判断，习惯新的环境。
这是一种成熟人格的表现。
这种状态，帮助她清理了大部分的焦虑和恐惧。
你可能会说：
新冠病毒“大敌当前”，我很难以这样的意志要求自己，怎么办呢？
当下最切实可行的，是穿越焦虑和恐惧，走进自己的内心隧道，从微弱处进行改变。
你可以做这样的练习：
 ① 觉察内心的灾难化想象。
请想象，你对新冠病毒的感受是怎样的？
如果感染了，或者你已经感染过，最坏结果是什么？那是什么情景？
比如，生活节奏被打乱，身体支撑不住，担心传染别人而隔离自己……
让一切灾难化想象都浮现出来，包括背后的恐惧、无助、羞耻感。
 ② 去体验那个想象，哪些是外界的，哪些是你自己的。
现在，将所有画面淡化，让「感受」留下，和它们待在一起。
我们试着将它分类——
这些「感受」中，哪些是外界植入的，哪些勾起了你曾经的痛苦？
比如，
我童年生病，被妈妈一边嫌弃一边照顾，还弄疼我；
我承认这三年对“阳人”有偏见，在网上斥骂过他们；
我认为自己很虚弱，所以为了自保，不敢跟人连接……
这些「感受」都是正常且被允许的，但它是忠于你内心的意志么？
 ③ 以你的意志，重新导演那些想象。
你可能说：
“不是！我太担心感染，才有这些反应……”
好了，重新换一种「感受」去回应，重要是让你愉悦、放松、满足的「感受」。
又或者，如果那些灾难化的想象没有发生，你认为，自己应该是怎样的？
我其实不害怕病毒，如果不是担心被排斥而羞耻，我会大方调侃“阳人”；
我害怕病毒攻击身体，若非大家说感染后难受，我会试着跟它“交手”。
重新导演那些想象，用你认为最成熟的意志，细节细致越好。
 ④ 请你慢慢尝试，发出自体的意志。
你可能还是充满担忧，但没关系，你的意志正在成形。
我们可以慢慢等待，直到认为适合时，再去面对新冠病毒；
也可以爽快豁达一点，告诉自己：疫情管控的壳子已经裂开，我是时候展翅啦。
世界本来就充满危机和痛苦，新冠病毒带来的只是其中一种。
我可不能因它而畏缩不前，白白耗费自己的更多时光。

 写在最后 
管控解封，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心灵地震。它震碎了某个“壳”，是保护壳，也是禁锢壳。
这三年时光，也重新塑造着每个人。
第一年病毒猛袭，我们满怀恐惧和依赖，渴望巨大力量的庇护；
第二年管控严厉，我们如同个体意识萌芽的孩子，既想安全，又想挣脱控制。
第三年病毒变弱，我们走向独立和自我负责的声音，日渐浩大。
这就像一个少年少女，受够了父母的管束，终于要向前走向独立。Ta内心充满希望又焦灼，但Ta也深深知道，只有亲历这些磨难，才向世界证明自身的茁壮。
我记得有个说法——
有些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突然发烧一次，但那不是生病，而是躯体成长太剧烈，这也被称为 「长（zhang）烧」。
如今，新冠病毒导致群体的发烧，仿佛暗合了「长烧」的意味。
愿这次疫情之后，你我也将开启人生的新一页篇章。
作者：关常晶，深耕于精神分析取向的专职心理咨询师。相遇的时刻，新世界的打开。公众号：心灵城堡心理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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