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不是“逃离北上广”,而是廉价劳动力注定被驱离》,分析了一线城市的打工者们纷纷离开的现象:
18年最后一天的跨年局,我们许久不见的八个朋友聚会,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这八个人中,有七个都计划在明年离开北京了。虽然我一直认为所谓“逃离北上广”是一个伪概念,但是没想到在我们这个小样本里比率会这样高。我们都是14—15年毕业香港一年制硕士,到今年普遍都是工作了三年。我也在社交网络上做了一个简单的小调查,发现选择离开一线城市的年轻人,大致都是在工作3-5年这个时间点。对于一线城市打工者来说,“三年之痒”确实成为了一个现象。

找过工作的朋友都知道,1-3年工作经验是一个待遇,3-5年是一个待遇。三年这个坎,要么就在本公司升职、担任基层管理角色;要么就跳槽,工资至少涨个50%。最重要的是,大学毕业工作三年后劳动者们普遍要“奔三”了,到了而立之年考虑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刚工作的时候还有很多创造的激情、对事业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憧憬;现在大致都要考虑:买房怎么办、户口怎么办、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孩子养不养得起……同时一些美好的憧憬也多被现实击碎。所以如果在一线城市没有一个好的预期,纷纷离开也是一个理性人权衡利弊之举。
都说三年是个槛,我多苟延残喘了五年,发现还是迈不过去,决定是时候离开了。从14年9月份来北京实习,到今年年底离开,整整北漂了八年。是时候给北漂生涯来一个简单的总结了。
(一)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某互联网大厂做管培生,开始先实习,等到了11月份拿到了毕业证(香港那边毕业证都是11月发)正式入职,然后跟明年毕业的应届生们一起培训和轮岗。我之前也讲过一点工作经历:标准的996——9点是正常下班,但是往往还要加班,遇到项目上线的时候凌晨三四点下班都是家常便饭。就算9点正常下班,回家快十点了,收拾一下家再洗洗涮涮躺到床上十一点,只剩下随便玩玩手机的力气了。
刚入职一个多月,那年元旦放假的结束时候,家里有亲戚过世了,然后我给公司的HR请假,说家里有了白事希望能晚回去几天。然后HR说,元旦不是放了三天假吗还不够吗?我真是当时忍住了没有骂她祖宗,人走还能配合你选时间吗?刚好赶着放假去世?然后那个逼又跟我说,只有直系亲属去世公司能批丧假,你这个不能批丧假,只能请事假。我说行吧我就请事假,希望能请四天,因为老家习俗是停三天下葬,第四天赶回北京。
更牛逼的地方来了,HR跟我说事假也不能请,因为元旦假期回来连着一周都是管培生轮岗培训,这个是提前告知你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说他妈的我当然知道了,这不是家里有事情么。然后这个逼就开始给我打官腔了,说公司很重视你们管培生啊,这个轮岗培训可是很重要的啊,请来的都是业界大牛和资深老员工啊,三十多个管培生都得到不让请假的你也知道啊,你如果耽误了培训以后没人给你补的啊,而且你本身就是提前入职的……总而言之就是不给我批假。
当时我也血气方刚,不批就不批吧,我家里有亲人去世我甩甩手走了,那不是畜生行为么,反正我不回去你给我算旷工好了。结果回公司之后丫又给我阴阳怪气,说什么你们90后真是自由啊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上班,我们打死都不敢想啊;说什么你这个刚进公司就旷工,领导都不知道怎么处罚你啊,最后我还给你说了点好话,决定给你的处罚是balabala这几条。
当时我虽然很刚但是毕竟刚刚毕业进入社会,打算把家里事办完了就在公司认个怂,毕竟也是个大公司还是挺珍惜这第一份工作的。结果这个HR一直想拿这个事压我,因为我们管培生各部门轮岗,领导很多但一直换,最后都是给人力资源部门汇报,她老阴阳怪气说我这么自由散漫绩效不能给我打高分,到时候分配部门有限制。最后我还是掀桌子了,辞职走人。
后来我的几份工作,老板都很不错,知道我在上班的时候摸鱼搞自媒体、搞创作,也不说些什么。《生而贫穷》就是在第二份、第三份工作中摸鱼写出来的,我是很感激他们的。
所以说除了第一份在大厂里的管培生,我基本也没有经受过资本主义的暴打。然而第一个公司傻逼,我却是真的全心全意拼命在工作,渴望拿到一个优的绩效和多几个月的年终奖;后面几个老板和中层都挺好的,我却开始摸鱼了,开始忙我自己的事了,我是发自内心觉得我对公司的贡献对不起我拿的工资,反向剥削了属于是。只能说最好的他们没有遇到最好的我,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很多感情也是这样,世间万事万物大抵都是如此的。
(二)
这是一条并行的时间线,第一份工作我当时之所以那么有底气掀桌子,也是因为刚刚找到了一笔兼职,能够支撑我日常开销,这个兼职就是写剧本。
14年年底-16年年初这一段时间,是影视娱乐文化产业特别热的一段日子。就像当年互联网泡沫一样,随便一个人拿个PPT就能拉到风投;那时候影视行业也是各种热钱都往里涌,而方兴未艾的网剧领域首当其冲。
当年都是些什么人想入场呢,我接触到的就有房地产土老板、矿业土老板、制药业土老板、玩次级市场的富二代这类人。他们手头基本都有着相当可观的现金流,而且都觉得文化产业将来会大发展啊,影视行业是个风口啊,而且以后大家都用网络看电视啊,所以投资个网剧咱也进军新兴产业啊。别管现在咋样,当时这个判断是没毛病的,而且当时影视行业不健康,很多烂片比如《小时代》等都有很高的投资回报率,资本也自然逐利而动。
还有一层原因是,这些村炮土老板、脑残富二代们,想进真正的影视行业,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行的壁垒很高,真正那些有水平的导演、科班出身的编剧、有点名气和追求的演员,谁鸟你啊,几千万的臭钱在这个行业里算个屁。所以他们接触不到这个行业的核心圈子,只能接触到我们这些“外围”人士。当年我怎么入行的啊,很简单,差不多隔几天微博和知乎就会收到私信:哎呀作者你好,我们是XXX影视娱乐公司的,我们这里有个网剧项目,看你文笔很好,要不要来写一写剧本啊。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喵的我哪里会写故事啊,我写的文章都是“404”那种类型的,就这那时候多少人找到我,可见当时的行业多么泡沫多么饥不择食。他们的要求真的不高,不是我歧视村炮土老板、脑残富二代们,虽然他们给我钱,但是他们真没啥审美,随便写出来什么东西,他们都觉得OK ,没问题,拿去拍吧。
当时网剧一集最长不超过20分钟,平均都在12-15分钟左右,写起来很快;而且他们只要一种类型——喜剧。也很容易理解,毕竟古装戏、武打戏、战争戏都是电影工业生产,他们没这个本事;而都市言情戏又要明星、偶像。当时火的草根网剧都是类似叫兽易小星、大鹏都是喜剧,所以这些逐利而动的资本也自然而然东施效颦。所以我说我一周十集剧本真不是吹牛,我最夸张一次接一个网大,周末两天时间写了两万字交稿,一天就挣了三万块(当然,后续还要不断修改,但整体来算时薪已经很高了)。
但是这个泡沫很快就趋冷了,原因有很多,一方面平台方理智了,当时优酷、爱奇艺、腾讯、搜狐各家视频平台资本入场跑马圈地,一个网剧拍出来这家出一千万那家就报两千万,物价就这么哄抬起来,更多的村炮土老板就这么吸引来的;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网剧质量不行,当年的网剧真的就是脑残智障烂片泛滥的代名词,平台也想明白了啊,有这钱我找更专业的人拍啊,于是他们亲自下场了,开启了流量明星流量剧的时代。
另一方面,剧方也开始重视网络平台的,当年剧拍出来没人会想着上网络视频平台发行的,一定是要去卫视的,都觉得网剧就是low的代名词。但是时代潮流滚滚向前,守旧的人早就被碾死了,现在还有哪家剧方不重视网络不去跪舔平台爸爸的?
第三个方面就是最直接的原因了,刚入场的村炮土老板凭借着行业不规范确实大赚了一笔,但是后面跟风入场的就成了击鼓传花接盘的那些了,他们发现即挣不到钱,又泡不到女演员,热情很快就消退了。
这个疯狂的泡沫其实持续了也就一年多,我恰好是赶上了好时候。其实我捞热钱满打满算也就捞了三四个月,因为我从这份工作中找不到成就感,写的都是屎一样的东西,都不好意思属自己的名字。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吧,有人觉得能这么容易挣快钱不挣就是王八蛋,我是觉得我把时间浪费在了一堆垃圾上面,我的生命在被挥霍。但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入行了,就把它当成一个挣钱的手艺,也不错。
所以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会写剧本,因为写得烂。人家问你,那些电影和剧是你写的啊,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呢,都是些文化垃圾。编剧工作,人家也是非常专业性的工作,我这种要说自己是编剧属于不尊重这个行业的专业性。有的时候圈子里的朋友知道,就跟我聊当年的事,我从来都不会说我是编剧,我就非常诚恳的说我就是这个行业的“外围”。
当然我也跟我的编剧朋友们交流过,他们也认同这一点,当今编剧行业的高收入,有一部分因素是当年入场的泡沫资本给哄抬物价抬起来的。我非常严谨地统计过我身边朋友同年龄段、同学历、同工作强度的收入对比(按时薪来算,所以互联网大厂加班多,就拉低了平均时薪),虽然样本不大,但是也有一定的说服力,各行各业里编剧是能跟金融仔、程序员们排在第一档的。所以这就是我多年文章里一直吐槽的:为什么我们的国产剧没有生活、假大空,因为它的编剧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级小布尔乔亚,这也是一个时代性的问题。
俗话说得好“什么树儿开什么花,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就比如说我有个编剧朋友,写几个刚毕业来北京打工的年轻人,合租了一套180平的大house。在经过深入彻底地沟通后我才知道,他家最小的房子就是180平的,所以在他认知中,人再穷再惨再没钱,也就住这么“小”的房子了。是真的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所知即世界。
当然,这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我们这个行业也不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布尔乔亚,一竿子打死整个行业是不公平的,影视创作者之中还是有很多有责任心、有情怀、有理想的同行们,想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的,想改变一些什么。只是过于“现实主义”的题材,往往会在审查上出现问题。
比如我有一位前同事,他是下岗工人子女,一心想写一部关于下岗工人题材的作品,然而在过审方面就遇到些难题。还有一位朋友,想创作关于留守儿童的作品,也是翻来覆去被打回来。我所知道的一些被毙的题材,还包括农民工、大城市流浪汉的、拐卖妇女儿童的、涉及到宗教和民族的……当然我也不是说这些被毙的题材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说我们的审查过于一刀切了。
所以这个行业各种不接地气、各种脱离生活、各种文化垃圾层出不穷,我公允地分一下锅:行业内部的问题,行业主管部门、审查部门,喜爱流量明星流量剧割韭菜的娱乐资本,一比一比一吧。
(三)
当网剧的泡沫退去之后,我跟了一个大编剧写东西,兼职参与了一些制作比较正规的项目,深刻体会到这个行业的“封建班会残留”。
大编剧往往会垄断资源,然后分给他的几个徒弟创作。如果想成为大编剧的徒弟,就得签严格的“卖身契”,把自己的未来与前途和编辑工作室绑定。像我这种不愿意签约的,就只能算作“外围”,自由度要高一些,但是优质项目人家也不会找你,还要签严格的保密协议,而且绝对是没有署名权的。
这种“卖身契”之严苛看了能让周扒皮落泪,《霸王别姬》中有个桥段,电影中标准意义的“小人”四儿,吐槽程蝶衣的封建压迫。大多数人看的时候觉得四儿太卑鄙无耻了,给师父背后捅刀子,然而我给签了“卖身契”的编剧同行们看,他们都纷纷沉默了,因为过于真实了,跟自己小时候看的代入感完全不一样。
当然,伟大的辩证法告诉我们,任何事情都得一分为二的看待。大编剧们有的确实水平极高,随便指点你两句,就能让剧情和人物“活”了过来,我有幸得到过一些前辈的指点,真的有拨得云开见日明之感,能够学到很多东西。对于编剧这种,非常看个人灵感,且没有成熟的流水线培养的领域,来自师父的指点和提携至关重要。
从另一方面看,这一行业混入了大量老混子、老burden,他们单纯入行早、善于混人脉关系,但是写的东西狗屁不通。这些人一方面靠行业地位垄断上游资源,另一方面靠剥削徒弟、剥削“外围”来维系创作,自己喝喝酒骂骂人就拿到了收益的大头。即压制了年轻人的成长,又创造了大量文化垃圾。其实各行各业都有这种德不配位的老burden,除了入行早之外一无是处,相信大家能感同身受。
总体来说,编剧师徒制还是非常封建的,想得到大编剧的资源,必须要签相当长时间且严苛的卖身契,在头几年是挣不到什么钱的,对他们来说唯一一条上升通道是当好师父的乖徒儿,一点点积累资历、积攒资源,假以时日自己开宗立派成立工作室,然后就可以剥削新入行的年轻人了。
这种模式非常普遍:大编剧接活一集15万,转手3万一集给他徒弟写,他徒弟在8000一集报给我们这些“外围”,然后我们再去北电、中传的兼职群里喊学生500一集有没有人接……所以大家可以理解为什么文化产业垃圾遍地了吧?当然这也不是文化产业的问题,这种层层转包的模式在政府招商中最为普遍,所以大家谁也别说谁,比烂嘛。
当然我上面说了这么多,只是一个普遍的、大基数的现象,并不包括少数优秀人才。真要写得牛逼了,这个行业也不会太埋没天才,谁写出了一部响亮的作品,马上业内就传遍了,资本就求着你上了。除非真早早签了那种极其严苛的卖身契,例子也不是没有,只能靠漫长的法律诉讼来解决了。所以我自己并没有觉得多少不公或委屈,我要是写得足够牛逼,早就自己开宗立派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写得烂,水平不过关。
其实大家想想自己写论文时候的状态,就很好理解了。每次接到一个项目的时候,都是踌躇满志:这次一定要好好认真写,写一篇能够成为自己门面的作品;结果写着写着,deadline越来越近,就越来越潦草;最后交稿的时候,又是一个将将就就的“行活”了;然后甲方再让修改……就更特么面目全非了……最后所幸原谅自己——挣钱嘛,不寒碜。
所以我对我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我吃不了天才这碗饭,我就是一个行业流水线上的熟练工,给我分到什么活,我完成一个流水线工人上应有的任务就行了。毕竟天才都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扮演者流水线的角色。所以我从没觉得自己有多亏,反而其实是享受了时代红利,还有对于参与了一些文化垃圾的创作感到不好意思。
我最后还是选择走一条相对自由的道路,一方面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业务素质就这样,只能靠混人脉和混江湖地位变成老 ,剥削下一代年轻人了。另一方面发自内心不喜欢这种封建手工作坊式的行业氛围。
还有就是,那些村炮土老板、脑残富二代之后,以优酷腾讯爱奇艺为代表的垄断资本入场了,他们的鲜明特点一是给剧评级,用商业公司绩效考核的思维去规范艺术创作;二是流量为导向(还是kpi思维)喜欢流量明星,尤其是喜欢自己豢养的流量明星,一定要在自己投资的剧里塞上各种德不配位的关系户。
那时候我赶上了另一波红利,就是网络大电影的兴起——跟网剧的最初形态挺像,不需要我们太高的水平,能稳定出“行活”作品就可以了。这其实我是自我放逐,选择在舒适区里,走了一条比较轻松的路:就相当于认为自己确实不适合搞艺术了,能当一个稳定的文化流水线产品生产工人就可以了。
这也是我仔细审视自我以后,放弃了一些好高骛远的理想,开始脚踏实地接受生活。不得不说网大第一波红利确实也挺香的,因为更加流水线更加套路。而且那个时候监管不严,需要加一些恐怖、情色、暴力的元素吸引观众。当然,那也是个行业方兴未艾的年代,现在网络大电影也规模化、制式化了,水平也越来越向院线作品靠拢。
当时我写了一个小说,讲职场pua的故事,总共也就十二三万字。然后一个关系很好的老板买下了版权,按照一字一元的标准付我的版权费,对于我这种新手小白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非常非常优厚的标准了。老板也很直白,说我这本写的不咋地,但是他买下来相当于是支持我,这就是一笔天使投资,万一我以后写出来了,也会念他的好,优先考虑把版权卖给他。
然后他对我的作品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市场化”改编,给我看了一个先导概念海报(用来拉投资的),一个黑丝高跟白衬衫的女上司,踩在跪地男下属的膝盖上,一手叉腰一手拽着他的领带……我这个作品并没有刻意强调主人公性别,因为职场pua是科层制下的街里差异,什么性别组合都会遇到的。结果他把一个职场pua故事,改成了职场sm故事……当然我也可以理解嘛,不这样哪来点击量呢?老板非常得意的跟我说,要搞一个中国版《五十度黑》。
结果后来审查突然变严,网剧网大也要跟电影电视剧一样过审拿自己的“龙标”了,他这个项目自然几经波折。我说你按照原本来不行么,他评估了一下这个内容很难出爆款,毕竟谁愿意看一个被上司打压的无产阶级的故事呢,又不爽,自己每天被打压得还不够么?现实主义题材不吃香,一是审查问题,二是市场风险确实很大,这个项目最终胎死腹中。
(四)
2020年风云突变,一场疫情改变了一切。三年过后,我们影视行业不是死了的问题,而是骨灰都给扬了。
2021年8月,南京机场那一波疫情,影响了全国很多大中城市,很多城市电影院又停了。那个8月,就我所知道的,圈内就有三个有名有姓的同行自杀。疫情爆发之初,大家心理预期都是跟非典一样的,几个月就过去了,所以牺牲一个春节档也不以为意,还纷纷嘲笑徐峥把片子卖给流媒体这种背刺全行业的行为。但是南京机场那波疫情,相当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场雪崩了,大家看不到希望了,整个行业没有未来的预期了,也没有“活水”流进来了。
等到了2022年,整个行业已经麻木了,除了还有一点官方背景可以接到正能量题材的同行们,剩下的基本躺尸或转行了。
我认识的朋友们最多是转型写剧本杀,然而剧本杀行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受疫情影响同样很大。还有就是转型短视频了——前编剧写短视频脚本,前导演拍摄短视频,前演员出镜短视频……
2021年10月,我挂职的最后一家公司倒闭了,我就是靠写短视频脚本来补贴零花钱的。都是一些MCN公司流水线培养的网红号,给我的熟人价格,写一篇200-300,一万播放量加50(后来都是按点赞算了)。一般来说这些号都会自己买流量,所以我写一篇收入也有500打底,关键是简单不用动脑子,怎么俗怎么来。
然而这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更没有成就感了——虽然说绝大多数工作都没啥成就感,但是自我实现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创作网大项目的时候,我都觉得一定要在剧情中加入恶俗的、吸引眼球的桥段就有点没劲了,然而短视频更牛逼,把剧情直接给你去了,只留下恶俗的桥段……还要做抖音的奴隶,研究他们的推送机制,什么容易火就得拼命往那上面靠,还得出同类型细节差异的脚本不断试错。人工智能早期驯化人类的现象,就是短视频平台这种推送机制了。
人家都说“消费降级”,然而我是经历了鲜明的生产降级:电影电视剧——网大——短视频。这也反应了我们这个行业的某种趋势,跟几十年来影视作品质量整体不断走下坡路的趋势相映成趣。虽然可以用“挣钱嘛,不寒碜”来安慰自己,但是文化垃圾就算文化垃圾,产出文化垃圾永远不会有成就感的。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每换一次工作的自由度,也越来越高了:第一份工作是玩命996,第二份工作就轻松很多,第三份工作可以不打卡考勤了,第四份工作爱来公司不来都无所谓,只要把活干好了就成,工资标准也是“计件工资”。再之后就是完全的自由职业者了,在一个朋友的公司下面挂着社保。再再之后朋友那家公司也倒闭了,我就自己交社保了。
所以说,我还是找到了一条适合我自己的“晋升发展路径”。有些人拼搏求工资越来越多,有些人奋斗求地位越来越高,而我则是选择了我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自由度。毕竟时间是最平等的东西,我过一分钟是六十秒,马云过一分钟是六十秒,财富、地位、权力可以无限扩张,但是时间的流逝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对等的。
所以我对于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意,别管未来预期和上升通道是怎样的,至少现在所有的时间都为我自己所用,就算要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工作(比如产出一些文化垃圾),也可以选择啥时候去做。而且我还有自媒体账号可以接接广告,至少在行业寒冬内不至于饿死,所以我已经非常知足了。
不过目前来看,我留在北京的必要性也大大降低了,因为整个行业已经死了,我基本没有任何兼职与这座城市有关了。本来我不用坐班、计件工资的时候,我家里人就想让我回去,回去就安排我相亲去。我借口在北京这里有很多工作——虽然不坐班了,但是还有很多会要开,还是要租房子留在这里最划算。结果整整两年多了,我一次项目会都没参加过了,再这样下去还负担着房租,就有点不划算了。
所以我计划先回石家庄,回老家吃家里的住家里的,至少经济没压力,然后再看哪里发展好考虑去哪发展。也不是说不回北京了,主要是北京已经没有啥适合我的产业了,我们这行的幸存者也纷纷离开北京,开始举家南迁。去杭州的比较多,因为浙江有两个规模比较大的影视城——一个横店一个象山(隔壁江苏也有一个),所以在杭州比较便利;另外杭州也是短视频网红的聚集地之一,在这里进可攻退可守,成本还比北京低好多。
所以我对于未来还是处在观望的阶段,如果杭州机会多说不定就去杭州了。或者出国限制逐渐宽松,再去留个学也挺好,读个博士或二硕。一切都还待定,说不准下一次产业升级也很快就来了,看看能不能去新的风口浪尖找一找机会。
结尾引用两位伟人青年时期的诗作,也算为北漂生涯做一个结尾: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

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第二本新书正式连载完毕:《资本囚笼》全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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