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漂亮国里居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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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坚妮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坚妮：广东人，一直以来从事双语文学写作和翻译，在中英文杂志报刊以坚妮笔名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文，出版有翻译著作，短篇小说集和杂文专著，多篇短篇小说被国内出版社收入海外作家文丛和留学生文学选著，并长期在香港《明报月刊》和《财新》等报刊杂志发表杂文随笔。

在广州云雾缭绕的白云山间，我祖母家曾经有一片竹园，曾祖卖竹卖编织的竹器，兼卖豆腐，一家人过着温饱知足的富农生活。后来，后来军阀李烈钧看上了这片竹园，欺负我曾祖不识字，让人做假借据强迫我曾祖用竹园还债，将曾祖赶下山去，硬是霸占了他的竹园。曾祖肉胳臂拗不过枪杆子，求告无门，郁闷揪心，扔下一堆小儿女，英年早逝。这是上一个世纪之初的故事。

我出生那年，我父亲的学院从武汉搬回到广州，他让住在白云山脚的老俵给他刨来几根祖传的“吊丝丹”竹，埋在屋前屋后。到我能行能跑，茂盛蓬勃的青竹已经高过楼上人家的屋顶，夏天遮挡烈日，将人来人往的马路隔出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春夏交接之际，我每天早晚盘点冒出来的笋尖，好奔告父亲，要他把埋在下面胖嘟嘟的竹笋挖出来煮鸡汤。竹笋煮出来的鸡汤是世界上最鲜美的汤，有了这个标准，再喝世界上所有的汤都不以为然，鱼翅燕窝也不过吃个名堂，哪有竹笋鸡汤的清香，纯粹。

我们在有竹的红砖房里住了二十年之后，大兴土木的房地产热潮来到，二层的红砖小楼要让位给高层建筑，再也没有给竹子生长的地方。父亲先是将几根竹种栽到新迁入的高楼后面围墙边，后来围墙也要拆掉扩建，父亲想把竹根带到美国的家居后院继续传宗接代，我们担心违反海关农作物入境禁令，没有让他如愿，我家祖传的吊丝丹竹就从我们这一代手中绝种了。这是上一个世纪末的故事。

来北美多年我都住北方，不敢有种竹的奢想。最后终于住到了南北交界的南方州，发现周围有竹。北美野竹，既没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的气氛，也不会有“寒竹依涧阿，石生何磊磊”的诗意。只因为苏东坡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于是我也起了附庸风雅种竹之心。我家附近的泄洪溪旁边就有竹，而且是那种优雅细长不高大的欣赏竹形，我荷锄挖回两根，种在后院跟邻居相接的地界线边。一个夏天过去，没有长枝发丫，都枯死了。第二年春，我又去刨回两丛，夏天过去，还是不长枝发丫。愚公有移山之志，我有种竹之心，连续三年如是操作，终于在第四年春天看见我种的竹子长出了新枝。欣喜若狂，我逢人相告，结果听到的都是逆耳忠言：美国人不喜欢养竹，要你用水泥把竹根封在你的地界一边，否则长到隔壁人家院子里，人家要你砍，你年年要劳动。

去他的，院子那么大，长几棵竹子有啥关系？我的邻居是个老头，只知道他喜歡藏枪，因为他的枪支杂志有时候会被邮差误放到我的邮箱里面。自从我搬进来后在后院铺了一条排水暗渠，他后院的积水都能通过我的后院排出去，他对我另眼相待，每年夏天都会把他种的西红柿给我一篮子。只要他不说，我才不管那么多。据说他家里还有一位老妻，但是我们为邻近二十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芳颜，她既不到后院去，也不在门口出现，出入都是从另一头的侧门直接上下车，所以当我被告知她的存在之时，我已经跟她做了十几年邻居，之后的几年，我依然没有见过她。显然，她也不会为几根竹子来展露她的庐山面目。

前年大屋换小屋，换了一个靠坡而造的房子，前面的两任屋主把个后院经营成了个日式园林（当然是西人眼中的日式），我惊喜地发现后院有竹，而且依然是那种不高的细竹。这回不必张罗移植，我安然享受居有竹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