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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纪尘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纪尘,广西瑶族人,写作,行走,打工,采蘑菇...以有限的生命体验无限的生活,现居德国。
谢谢三位作家的真挚推荐。
必须承认,喜欢纪尘的文字,以及她在文字之后的那种呈现。它在带我走进一个我所未知甚至未见的“旅程”,它在教我“认识”这世界,这生活,以及太多太多被我和我们忽视着的别样和丰富。同时我也必须承认,我喜欢纪尘这本书中在文字之前的呈现,它们不止于呈现,而是有着强烈的言说感,以及厚重和感吁——《遇见》,给予我的,竟然是一种不断纠结的“百感交集”。——李浩(作家,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
2003年至2021年,纪尘的行旅横跨亚洲、欧洲和非洲二十余个国家。纪尘拍下了她遇到的人,纪尘可能不知,她拍下的那个瞬间,就是一部生动的个人史。纪尘也因为和这些陌生人的相遇,而变得阔大丰富。感谢纪尘用这样漫长的时光记录下来她的所见,这部作品像一部小型的摄影展一样,让我们在短暂的时光里游走了很多个国家,看到了很多个故事的切片,真好。——赵瑜(〈天涯〉杂志社前编辑,作家)
纪尘去国离乡,去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遇到的每一个陌生人,让我们看见真正的世界。她的人生,因为不断的行走,而变得通透。这是令人欣慰的。——黄土路(纪尘好友,诗人、作家)
前 言 
1, 一直记得多年前的一天,当接通电话,父亲在那头说他刚看了天气预报——香港明天大雨。他叮嘱我记得带伞,备好常用药,不要单独行动。
我说好的,放心,一切顺利。而事实却是——我不仅不在香港,还因护照过期被困在约旦。我手中的话机,是跟一个名叫阿里的男人借的。阿里是旅店楼下西装专卖店店员。
 那时我只有一款老式诺基亚,旅途中的惟一功能就是看时间。 我每周给家里打一次电话,至于地点,则尽是谎言:新疆、内蒙、西藏……或者香港。总之,尽量在中国版图,又尽量在边界。对于在家乡度过终生,笃信“出门万事难”的我的父亲母亲,所有远方几乎必然地危机四伏。
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女儿已长大。他们佯装无谓,暗地却专注又徒劳地一次次练习某种永不可能炉火纯青的技能——在心间更新和扩张陌生版图:城外、省外、草原、戈壁……直至国境边界。他们再也走不动了。那已是世界尽头,是他们日渐僵硬的双翅所能撑达的极限。他们固执地相信女儿不会鲁莽到要朝崖外纵身一跃——比如,那些连语言都听不懂,肤色都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地观看其实跟女儿毫无关系的遥远而空虚的阴晴圆缺并感到安慰。
2,我一共用过阿里的电话两次。加起来不会超过五分钟,虽然他总说,随便您打多久。
阿里非常高兴自己有机会认识一个中国人,尽管店里的商品全为中国制造。他当然出过国,比如黎巴嫩,但那片一衣带水于他并无特别。他向往更远的远方,比如中国。他相信那是个了不起的国度,至少店里的商品证明着这点:前来购买的顾客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阿里不止一次骄傲地说,这店在安曼(约旦首都)绝对名列前茅,无论质量还是价格。
我进过两次那店:套着塑料包的西装和牛仔裤满谷满坑。其中一次,那位面色严正、身着笔挺西装的老板,花了好一会功夫才从摞满货物的办公桌腾出点空间放置馕和奶茶。
那段时间,每当见到我阿里都礼貌地问,还需要电话吗。哪怕我告诉他,国际话费可不便宜。他笑笑,嗯一声,下次仍问。他说,听到有人就在身边说中国方言,感觉很奇妙,要知道,中国那么远哪。
想起曾经的巴基斯坦,那个荒凉山谷中的小茶摊,当那位大胡子男人确定我用他的手机拨出的真是中国号码,难以置信得仿佛突然拥有点石成金的魔棒。他反复查看,甚至,为了验证,他还重拨号码直至听到我家人的声音……为此我不得不再次借他手机——跟家人解释,那几句奇怪男声是因为电话串线。幸而家里座机没有来电显示,而串线在那个年代也的确时有发生。
大胡子拒绝了我的话费。他激动地走来走去,向人们展示他不可思议的手机。围观者则挤挤攘攘、兴致勃勃,哪怕所看到的不过是一行阿拉伯数字。但足够了,在那样的深寂山谷,他们却获得如此新鲜而重大的信息:在巴基斯坦可以随时打电话到中国……
“不,我不相信她。这怎么可能!”——这一回,是在约旦一片酒红色的沙漠。 面对摊开的世界地图,那个贝都因男人先是哑然失笑,接着愠怒,然后,他的眼睛红了。他走了一生都没看到沙漠穷尽,更不用说整个约旦——它必然大得不得了,必然是世界之中心。可在那张纸上,他和同伴费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几不可见的“الأردنّ‎”(阿拉伯文:约旦)——就那么丁点儿,就连一滴泪水都能将之覆盖。这讲不通。不,他拒绝相信那女人的胡说八道。
他不断摇头,眼睛却越来越红,最后,他牵着骆驼一言不发地走了,头也不回。
3,我走进河流。记忆之水齐腰。
直至逝世,我的父亲只正确地确认过一次我曾抵达的他国:印度。那是我层出不穷的谎言的惟一一次失手。父亲放下筷子,疑惑地凑近我的脸。待终于确定鼻翼上的晶光闪烁不是米粒而是一枚银钉,他的脸沉了下来。
鼻钉是在尼泊尔打的。起初,几个孩子将我带到巨大的仙人掌前,小手一指:他们的长辈就曾用那又长又硬的植针扎穿他们柔嫩的耳垂和鼻翼。我婉拒了孩子们认真的好意。最后,在一个没有任何消毒设施的“专业店”,一个瘦削男人将一颗银钉打进鼻翼并使我泪涌如泉。
父亲不在意印度与尼泊尔有何区别。他在意的是:女儿竟私自越过他全然无能为力的边境。那枚小小的离经背道的银钉,使他震惊又失望。他不想知道更多了。他甚至懒得看我的旅行相片。“你又不是印度人。在中国,只有牛才会被穿鼻子。”这句冷言,是虚弱的他惟一能够使出的还击。
事情就这样过去。我继续走着。不同的是,每当偶遇亚洲面孔,我总请求对方一起合个影以证明我并非独自一人。我的谎言再没被戳穿。后来,当父亲离世,当想起那句冷而无力的讥讽,我突然觉得,或者其实是父亲的谎言我从没能戳穿。
我再次站在南亚次大陆皮鞭般的烈日下。
在那条并不陡峭的泥土小路,一个三轮人力车夫正用力踩蹬——他瘦得就像支蜡笔。并不漫长的目的地由于炎热而变得遥远,他双唇干裂,汗如雨下。有好几次,他不得不下车用尽全力推行。尽管如此,他仍是再三婉拒顾客的下车请求,直至顾客保证:车费绝不会因为提前下车而减少,他才同意并放松下来。
车夫的影像出现在泥泊尔篇。我的父亲从没看过这张相片,我也从没告诉过他:之所以我三番五次要求下车,是因为想起了童年那辆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我坐在后座,出神地看着父亲迎风飘扬的白衬衫的汗渍是如何一会儿扩大又一会儿缩小。然后我便睡了过去。
我的脚因此卷进后轮。自那以后,父亲就只允许我坐在前杠,直至读小学五年级,直至因为同学讥笑我愤怒地拒绝再坐。
告别前,我送了两件衣裳给车夫。我仍记得他那努力克制的喜悦。他一遍遍双手合十,一遍遍比划着,大女儿个子大概到我眉弓,小女儿则到肩膀。
曾几何时,我的父亲站在一个陌生城市的大商场,难为情地对着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比划——他女儿的个子大概到她的耳垂。那是一套昂贵的套裙。长度合适,但却太宽——父亲想着女儿却突略了售货员是位丰满的成年女人。裙子于是就放着,直至十八岁,它终于变得合适,我却嫌它过时了。
不止一次,我在远方与父亲相逢。
 不止一次,我在远方与兄弟相逢。
不止一次,人们递给我干净的水和头巾,说,放心吧,我也有姐妹。
4,“终于轮到我了”——这句话,出现在昨天脸书(facebook)的朋友圈首页。句子下有一张图片:一个三十出头的大胡子手叉腰,裸露的左臂前有着一支注射器。
这个人,认识的时候他才刚满二十。我曾因急剧缩减的腰围在他的店买过一根皮带。后来,分别时,他从车窗急冲冲塞过一样东西:“我店里所有商品都是中国制造,但这个,绝对是我们自己的。”
那是一条有着美丽民族图案的粉红色围巾。那是属于未婚姑娘的色彩。尽管那时我的年纪,在他的国该早就为人妻人母。
这条围巾如今在德国。十几年的时间,只偶尔在脸书看到他的近况并偶尔点个赞:他赢了马球比赛、他又开了一家店、他的儿子三岁了、他成了当地有些威望的人物并开始发胖、他登上了一座高海拨雪山……
这一次,是疫苗注射。网络成功地将一次遥远的萍水相逢延续至今并给出零碎细节。也许他将这样一直更新,也有可能,嘎然而止,就像那些写着写着就再也收不到的信,打着打着就再也接不通的电话。就像那些一夜之间变成废墟的城市与村庄。 年复一年,很多的人、事、物仍记得、仍在,年复一年,更多的人、事、物被遗忘、无影踪。
我也终将如此:以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方式消逝,在他人记忆占有或不占有一席之地。我们终将如此。
但那又如何——几只蜜蜂正在窗前的花丛飞来舞去,一心不乱。德国夏季短暂,寒冬漫长——那又如何。现在是八月盛夏,所有花儿都在尽情绽放。这就够了。
我们终将被铭记,以存在之名,以那些微小又神圣的生命印迹:一个微笑、一阵颤栗、一声叮嘱、一句呵斥、一滴泪水、一个拥抱……我不曾遇见的,你会遇见,我不曾经历的,你会经历,我的远方和故乡——你的故乡与远方。
我们终将分离。 我们终将相遇。                                                   
图片 I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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