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30日 星期三 微雪
心情复杂的一天,在女儿的舞蹈教室里看到刷屏的消息,一时有些失神。
不太想说过于煽情的话,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怀念,不如独自缅怀。只依稀记得那时候我还小,长辈们在酒后谈天说地,一面猜拳,一面提及他的名字,骂的笑的揶揄的,大家面色光亮,额头坦荡,一双双眼睛在氤氲的酒桌上发光。
一晃几十年,那样轻松谈笑的日子,已是昨日幻梦。
上海一夜入冬,出门的时候像没带脑子,第一次出门忘记拿伞,折回去拿伞,走到一半又想起没带口罩,只好折回去拿口罩。风大得吓人,雨点粗壮得很,但稀稀疏疏,隔半晌才砸在头顶一次,撑伞不是,不撑伞也不是。口罩的耳带被风吹得顽皮捣蛋,就是不肯好好挂在耳后,一手拿着伞一手拧着口罩耳带,挂好这边掉了那边,一阵手忙脚乱,妆容被蹭得乱七八糟。
核酸站玻璃墙后面的大白裹得严严实实,一直伸在露天里的两只手却无法抵挡寒意。他的动作很慢,生硬的慢,应该是冻僵了。我默默站在原地,等他慢慢消毒,慢慢撕开棉签包装,再慢慢伸进我的口腔。
我注意到他额头上有一颗痣,眼睛浑浊木然。临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机械生硬地消毒、撕棉签包装、伸进下一个人的嘴里。
这样的大白,每次工作两小时,然后换班,再继续。一个人的生命需要切割成多少这样的两小时?在这一成不变的两小时里,他会想些什么?每一个人在他面前张开嘴巴,露出脆弱的喉咙,红的白的青的紫的舌苔,发不出更多响动的声带,没有表情的脸,所有的脸都是同一张脸,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人。
人们来来往往,挤满他的每一个两小时,再空旷地离开,遁入他时间的万分之一,再悄无声息带走时间之弦外的声响。我也是这万分之一,重叠着别人的万分之一,构成他枯朽生命的一部分。
想到这些,一种无差别共同体的孤独感便强烈袭来——我们在人来人往中,因为核酸短暂地交汇,看似缘分的交集,实则是悲哀的耗费,无意义的半分钟流逝了,我们的生命都毫不回头地流逝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流逝是一种美好,遵从自然,一去不复返的孤绝,才构建了生命的独特之处。
但此刻,这种流逝让我觉得难过。
下午看纪录片,讲述蚂蚁的死亡漩涡,失去了方向的领头蚁,最终带领它的蚁群陷入混乱的费洛蒙,后头跟寻气味的蚂蚁不断的在同一地方绕圈,留下气味让其他蚂蚁跟随,逐渐变成一个不断绕圈的循环,一个庞大的群体,所有蚂蚁开始裹卷在漩涡中向前,做着无意义的旋转,无法上升,也无法下沉,直到所有蚂蚁耗尽体力死亡为止。
又看了几个糟心的新闻,此处不再多述。劳荣枝二审被判死刑,这个长相魅惑的杀人犯没有泛起多大涟漪,就像人走茶凉的吴亦凡,已经折腾不起多大民间的兴趣。
我反复想着那个蚂蚁漩涡,假想有一只或者更多蚂蚁能看清漩涡的真相,能够醒来决定拨开队伍,寻找另一种出路,所有生命,都不能滔滔不绝走进一种无意义的死亡。
那真让人心痛啊。
也还是有安慰人心的消息,加依达尔一早发来视频,他家的牛羊终于在当地协助下上了大卡车,满满三车厢,阳光晴朗,两百八十公里之外,温暖的冬窝子在等候它们的归去,小伙子开心地拍完卡车,把镜头转向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干净。
时间急管繁弦,人类的欢愉痛苦其实都在同一条河流里奔走,我们姑且健康温暖地活着,绝不是幸运,这只是一种偶然罢了。漩涡还在运转,前人还有体力,我们未曾体验过前仆后继的倒下,所以并不知晓继续走下去的暗途,最终等待自己命运的会是什么。
这种时刻,选择与苦难站在一起,是一种求生。
此刻微雪,我没想过这个冬天就这样突兀地来了,比我想象中更决绝。我决定今天晚上就一壶热茶,重温一下《泰坦尼克号》。
以茶代酒,做一个沉默但认真的缅怀,对那个面色光亮、额头坦荡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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