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之中,水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性格。
如果给以巨大的压强,把水从一个极小的孔以极快的速度喷射出去,其锋利能够切割钢板。
如果散开,自由流动,她们就柔顺无比,浸入无边无际的土壤,滋养一切的生命。
有趣的是,很多企业,很多组织,为了生存,会无意中把自己锤炼成像水一样。
1,溢出
2014年最冷的时候,程维给马化腾打了一个电话,要帮忙。
那时滴滴和快的拿到大量投资,大战爆发,补贴雪花般投喂给用户,每到早晚高峰,加上寒潮,单量从十万猛增到百万,服务器和程序员的脑门上都快冒烟了。
车是移动的,拥堵情况随时变化,路线也随着变化,匹配人和车的动态计算是智能手机带来的新东西。数据库扛不住,计算能力扛不住。
程维打电话的连夜,腾讯调集了一支“精锐部队”去北京支援,时任腾讯架构平台部负责人谢明博士带队,双方决定,用腾讯自己的框架和协议重写系统。
期间,同机房其他公司的产品疑似遭到攻击,把带宽打满了,一点流量就可能将整个系统弄垮,又把滴滴系统平迁到腾讯深圳机房。
几个月后的腾讯战略大会,程维现场分享,说起九死一生,眼圈发红,最后提到2014年2月23日凌晨,几天几夜不眠抢修,终于安全上岸,才笑得出来。
也是在2014年,微信红包横空出世,除夕夜,摇一摇抢红包达到110亿次,峰值1400万次/秒。创下了“海量数据、高并发”的记录。
钱可以瞬间到账,罗马却不是一天建成的。没有技术配套,创业公司消化不了大额投资。而腾讯的技术溢出也是自然发生,不是主观计划。
2010年,移动互联网元年,第一个流行起来的手机免费发信息的APP是米聊,雷军发了一条微博,涌进来50万注册。
两个月过后,微信上线,雷军放弃竞争,因为有两道难以越过的高山。第一,QQ的社交关系链,第二,海量并发技术。所有人都能看到第一条,很少看到第二条。
提两个灵魂问题。
如果2010年雷军开口,腾讯有没有胆量向米聊分享海量并发技术?
如果腾讯敢给,那雷军有没有勇气与产品天才张小龙一战?
可能性不是没有。三星手机与iPhone激烈竞争,但同时三星也向苹果提供面板和闪存。整体上竞争,在局部却是帮手。
腾讯全面开放技术能力,是在2018年“930变革”开始的,叫做“产业互联网”,其安身立命的逻辑变了。
今天腾讯云覆盖国内90%的音视频客户,背后是QQ和微信用10亿用户锤炼的音视频技术,在保证观看质量的同时,最高可降低带宽至30%,防止30%的网络丢包。
前十大银行,有七家接入腾讯云分布式数据库。背后是大部分QQ和微信账户每天都会转账支付,这是一个达到金融级安全的海量数据库。
有数十万家企业接入腾讯敏捷开发协作平台(TAPD),包括美团、B站,这是腾讯20年多部门协作的成果。平均为每位用户节约近25个工作日,“每人每年少上1个月的班”。
2,裂变
3Q大战后,腾讯从封闭走向开放,开放又经历了两代。
刚开始是拿来主义,让其他企业一起来服务我的用户,搜狗来做搜索,京东来卖货。微信小程序达到了顶峰,让全天下的人不论大小都来,八仙过海。
第二代开放,反向操作,是走出去,把腾讯自己的能力打散了,产品化,服务其他的企业和产业。这是2018年开始的产业互联网。
第一代是开放用户,吸纳别人的能力。第二代是开放能力,服务别人的用户。
第一种开放是有形的,大家都知道QQ,微信。第二代开放是无形的,你用银行APP转账,不知道后面是腾讯云的数据库。
第一代开放的成就,就是“微信互联网”,一个集大成者,第二代开放的成就,是一个隐身的,但也是无所不在的腾讯。
徐雷说过一句话来表达京东的使命: 卖全天下的货,去全天下卖货。前半句,相当于练吸星大法,把所有货都吸到我这里来,用货再吸引人。后半句,是倒练吸星大法,用我的能力去帮沃尔玛,帮抖音快手送货,帮他做供应链。
天下的模式,都是一正一反,核反应,要么是聚变,要么是裂变。裂变式的开放,就是每一颗细胞从母体里出来,能在体外生长。
天下大势,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互联网开端于雅虎,他的特征是合,所有内容都拿来,希望人停留时间越多越好。Google是分,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尽快把需求分发出去。Facebook又是合,停留越长越好。
PC互联网是分的时代,搜索养活了海量长尾网站,移动互联网就是封闭的时代,被超级APP统治。接下来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时代,他们是在底层,不在前台,就像电一样接入到所有功能上面去,这可能又是分的时代。
腾讯的裂变式的开放,就属于这个时代。移动互联网红利没有了,数据的红利才刚刚开始。
我们正在从效率过度到公平,要极致追求效率,就想把所有能力都吸过来,但公平就是赋能,把我的能力给所有人。
追求效率,就像是天,自强不息。兼顾公平,就像是地,厚德载物。
当腾讯做聚变开放时,所有人都希望搭上微信这个移动互联网的大船。但到了裂变开放,腾讯把自己扎根进了这片土壤,争取到一张“供给侧改革”的船票。
3,不要掉线
创业初期,马化腾看产品,首创了聊天室,群,还有虚拟头像。张志东看技术,所谓技术,就是一句话: 不要让用户掉线。
当时中国是三网割据,网络非常不稳定,动不动掉线,用户就被关了小黑屋,这是最痛的点,但QQ是当时唯一的几乎没发生过全体掉线的IM。
网络一抖动,别的IM就停掉服务,一小时后再升级、重开。QQ是让小批用户先后升级,在一两分钟内,可能一下发不出消息,但重发一次,就出去了,不会感到掉线。这个“柔性”思路一直贯穿到后来,在节假日高峰时,让用户体验有小损伤,但能支持更多人用。
当其它IM掉线,就有人在各种论坛里喊:QQ现在能说话。这句话,让用户量飞速增长。
99-00那两年,用户每两个月翻一倍,一根很陡峭的曲线,而IM的技术难度是伴随在线量指数增长的,技术团队就被逼着去满足这个速度,没法停。
网民不断拉朋友进来,很多人去网吧聊天就是第一次触网,QQ第一次领教了互联网模式的“生死时速”,增长太快,一周不优化,就完蛋。
每个周六晚8点会是高峰,所以每个周六的早上前,必须在服务器不增加的前提下,让系统的软能力能支撑新的高点,否则用户就会骂。
几年下来,别人一台机器能做1000个在线连接,而腾讯能做到1万。
张志东说,我们集全公司之力,坐在一个符合未来的点上。就像水受到压强从一个极小的孔冲出来,才会力大无穷。其能量大于体量、资金、团队10倍于己的所谓大公司。
这个极小的点,就是“不要掉线”,累积出了后来把雷军逼退的海量并发技术。没有这个,就没有QQ和微信。
腾讯就像一个100层的楼,其他楼有50层,80层。100层的楼需要打相应的地基,相应的钢筋。但凡是跟100层相协调的关键环节,都是最过硬的。
一个80层的楼,并不需要去打100层的地基,或者用最柔韧的钢筋。他不是没有这个潜力,而是不需要。需求,永远是能力的前提。
现在用户每天在微信和QQ上照片超过10亿张,除夕夜红包支付25亿次,微信和QQ承载了十亿级的账户数、百亿级关系链。腾讯服务面最广、场景最多,需要全业务作战。业务越繁杂,意味着爆炸半径越大,技术难度越高。
不要掉线,像一句咒语,极为朴素,但年深日久竟会爆发出无尽的潜力。
《士兵突击》里有一句话形容许三多,“他一直抱着那根救命稻草,绝不撒手,没想到竟把一颗稻草抱成了参天大树。”
对于腾讯这家公司来说,“活下去”也是一句咒语,只要活到下一集,所有问题都可能忽然变成了机会,能爆发出十倍级的能量。
把“法”这个字拆开,“水去”为法,像水一样流淌,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一切让地势来决定,不要对过去有任何的执念。
4,传人
2014年我跟刚退休的张志东在香港聊了两个小时,他以两个字为主题,把之前16年的腾讯历史梳理了一遍,也完美概括了之后的八年,这两个字是“进化”。
QQ刚开始的时候,五个创始人各管一摊,产品、技术、市场、人事、法务。04年业务多起来,就变成事业部,各自都有一个领军人物,纵向统管,几个创始人变成做横向支持。
移动互联网到来,把之前独立做移动的事业部拆散,让每个事业部都各自拥抱移动互联网。后来开放,把本来自己做的业务交出去,给被投资的公司来做。最近两年又把京东、美团的股份分红送出去。就是这样被大势督着,关关难过,关关过。
每一家企业都想进化,但只有少数过关。张志东讲,文化不被稀释,转型才不会夭折,文化的灵魂在人,关键是团队里能不能自然长出既继承了文化,又懂新业务的人。
汤道生是香港人,在斯坦福读硕士,甲骨文工作,05年进了腾讯,长期担任QQ这个事业群的二号位和一号位,期间他解决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QQ本身不产生收入,但源源不断的流量供给其他业务,比如游戏,电商。问题是,提供流量的团队缺乏赚钱的动力,做赚钱的团队以为钱都是自己赚的。
于是就要为流量定价,还要计算在其他业务上产生的价值,比较给谁用划算,给谁用不划算。这就是在内部实现市场化交易,货币化结算。后来做成一个“广点通”,一个流量的交易系统。
这带来了两个开放,其一,管理模式上开放,让每个业务板块成为独立的成本和利润中心,不再是大锅饭,糊涂账。其二,组织架构上开放,不再相互板结,才有了后来对京东、搜狗的投资以及业务合并。
第二个问题,2008年开心网崛起带来社交游戏的爆发,QQ也开始引入社交游戏,但一旦接入几亿流量,瞬间会把创业公司的服务器拉垮,QQ又不得已开放技术,把这些游戏托管在腾讯云上面,这是开放的萌芽。
草中之蛇,灰中之线,从外面看不到,但它在里面一直运动。上面两个事情,为2018年930变革奠定了最基础的两个要素。汤道生代表一种原生力量,把腾讯从一个大生命分解成小生命。
很多日韩财团,都是大的综合企业,各部门之间完全绑定,他们在90年代如日中天,但后来几十年,每个业务单位的竞争力都慢慢衰竭,整体效率也瓦解了。
三星是个特例,要求内部必须市场化,如果兄弟部门出的价格不如外人,那就优先跟外人做生意,倒逼每个业务单位出高效率。结果,整体的效率就很强。
水如果不是柔顺无比,绝不板结成一块,就不可能在巨大压强下力出一孔时切割钢板。
今年汤道生做了一个调整,不再以过去的做集成为主,而是后退半步,以提供腾讯的原生能力为主,把技术和产品原子化、模块化,鼓励其他公司去做集成。
这是一种坚定的裂变。完全柔软,没有自己的形状,水才有滋润万物的能力。
5,华强北

2015年之前的找钢网,还有大量销售员每天扫街,拜访客户,在路上耽误时间。
腾讯的人找上门,建议把地推转到线上,帮你们把QQ群上限从200人扩充到2000以上,足够囊括掉钢铁业的商户。
这下一来,400多个交易员,每天盯着QQ群,要在一大堆垃圾信息里找商机。这跟工厂里的质检员每天用肉眼剔除残次品,基本一个工种。
腾讯的人建议,既然大家都在群里,每天做好库存价格表发出去,多发几次,从“我找人”变成“人找我”,省了多少事。
可B2B交易的特点是,工业品的原材料和零部件价格波动大,随着库存变化,一天之内会多次调价,买卖双方需要不间断的反复询价。
一个销售员一天被询问上百次,只成交一次,99%的精力被浪费了。
腾讯把人工智能用上了,搞出来人工智能交易引擎(SaleMatch),自动回复询价,又连接了库存,根据市场行情,随时推荐调整价格。交易员只需要在最后环节介入,99%的精力被省下来了。
结果是,找钢网交易额从一年500亿长到近2000亿,但没有增加一个销售员,人效提高300%。
这个过程中,“腾讯企点”就在钢铁行业生根发芽了,一种专门帮助B2B撮合交易的人工智能助手。腾讯把各种能力打散,重新组合出来。这是腾讯擅长的“产品力”,以前用在消费端,现在用到行业端。
腾讯企点生于钢铁业,但在电子业大显身手。
华强北是全世界的电子元器件之都,在硅谷找齐400个元器件需要两个月,在华强北一天就够。这是一个规模近3万亿的行业,SKU高达1.6亿,2万厂商的标准化单一产品供给,满足300万终端客户的分散需求。
由此衍生出30万贸易商,层层倒卖,靠信息不对称吃差价。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一米柜台走出亿万富翁”的神话。
但今天,华强北,相当一部分人上线了。
目前有2000多家华强北商户接入腾讯企点,有人工智能加持,不间断的随时比价,信息差没了,价格透明,靠一锤子买卖发横财的“神话”少了。
现在,只有价格低,货品全,服务好,才能有回头客。这倒逼买家向内看,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才能有利润。“所有人都理性了,不再是当年西部淘金那样的狂热。”
“供给侧改革”,在华强北落地。
很多人还忘不了,华强北人潮汹涌那些年,每天有50万人在这里买卖,月交易额30亿。上班高峰期,1.5公里长的街道,开车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走完。
但那个时代的喧嚣,可能一去不返。

6,水滴
2003年5月,陈妍加入了腾讯基础产品部 UI 设计组,最早期员工之一,她的专业是交互设计和用户研究,但在其他人眼里,就是“美工”。
最早期,总是在产品全部开发完、要上线的时候,“美工”们才被叫过来,最后为QQ 画上一个皮肤、一个 Logo。
但陈妍决定造反,“只要他们叫我们美工,我们就不接活儿。”
2004年,整体流程上做了一个彻底反向的改变:先做设计规划,再做产品研发。
以前是所有人干完活儿,我才来跟班断后。现在反过来,等我开头探路,定完调子,所有人才知道怎么干。
2005 年,他们建立了国内全行业第一个用户体验观察室,增设了用户研究岗位。毕竟,用户体验是一切的源头。
2006年,腾讯 CDC成立,全称腾讯用户研究与体验设计部,造反成功的陈妍是总经理。
新部门的道统是,既要理解用户,更要引领潮流,不止是被动,更要主动。这需要从底层的文化根源上探索,理解事物往前发展的方向,洞察未来。
在这个100多人的小团队里,员工非常多元,有学设计的、心理学的、社会学的、资产营销的,还有核物理博士。
因为殊途同归,研究不同知识的底层逻辑,很多时候都是一样的。所以必然能融会贯通,互联网跟时尚、建筑、艺术、经济,都能通起来。
今天,研发成了腾讯 CDC 最大的群体,他们把所有的能力“工具化”。从研究用户行为,到舆情,到产品数据的采集和加工,最后产生成果,每一步都沉淀下来,开放出去,外面人拿来就用。
比如腾讯问卷,包含问卷设计、投放、分析的一站式调研服务,日活用户有 300 万。
帮广东做电子政务升级,孵化了“粤省事”,一个电子证件就是办事的入口,广东人动动手指,告别了过去线下繁琐的办事流程。
还有“云游敦煌”,在手机上让人身临其境的体验一趟旅程。还有“无障碍探索”,让盲人也能接受到信息。
陈妍这帮人,终于走出了腾讯,拥抱世界。
启示在于,就算一个服务部门,一种“文科”能力,也可以被工具化,产品化,向全社会开放。既然如此,那所有能力都有面向市场的可能,财务、人事、管理、战略,每种能力都有这个可能。
对于水一样的组织,每一滴水都可以融化出来,自成一体,流到外面去,融入高山、沼泽、汪洋大海,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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