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在灯光下晶莹闪耀。意大利的火腿拼盘、法国面包、精心制作的甜点和冰淇淋，全世界各种美食川流不息地被送上餐桌。
音乐响起来。伴着配乐，穿梭的服务员突然跳起舞蹈。客人也被感染，或打着节拍，或干脆离开座位，加入舞蹈行列。餐厅一片欢乐。
2020年之前，这是小圆经常见到的景象，她很怀念之前的工作，一份在海上的工作。
偶然机会，她了解到邮轮乘务专业。这是一个新兴的专业，主要为豪华邮轮培养海上乘务员，工作内容和空姐相近，但就业率比空乘专业高很多。刚毕业的海乘，经常就能到拿到一万多月薪。
这一切都拜赐于中国邮轮行业的快速发展。中国在2016年成为全球第二大邮轮客源市场。上海则成为亚洲第一、全球第四大邮轮始发港。
光邮轮巨头皇家加勒比公司，在中国就有四艘船，每艘船都要一两千名中国的乘务员。海乘开始短缺。
想去世界看看的小圆，高考后毫不犹豫报考了这个专业。2018年毕业后，她如愿进了皇家加勒比公司，被分配在邮轮的餐厅工作。
她还记得自己初次上船时的情景。邮轮就像一个大综合体，里面有商场奢侈品店、酒店、赌场、餐厅、剧场、影院、SPA、游乐设施、露天泳池，皇家加勒比邮轮上还有植物园。
那里像一个乌托邦，相比于陆地上，船上的时光很慢，工作不卷，几乎每天都会有PARTY，小圆印象最深的，是男同性恋群体的选美大会。
她有很多闲暇时间，和同事们一起在甲板上看夕阳，喝啤酒，聊天。她到过很多个国家。尽管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但薪水很不错，每月薪水都能有8千到15000元。还不算小费之类的收入。家人也很支持小圆：
总要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小圆工作的那年，中国多个部门制定了推动邮轮业发展的意见，他们预计，2015年，中国会是最大的邮轮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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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雯之前是邮轮奢侈品免税店的导购。
她太喜欢这份工作了。图书馆、水上乐园、游泳池，船上应有尽用，还有专门的员工酒吧。但小雯没怎么去过：
是清吧，不够嗨。
衣服有人洗干净，负责送到房间。每天10点多才上班。靠港时可以下船购物、游玩。姐妹们最常讨论的，就是下个航线去哪里。一年下来，小雯去过7个国家。购买商品都有折扣，上船游玩也有员工优惠。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每天都能吃到各种风味的食物：
再也不用思考今天该吃什么了。
作为奢侈品导购，小雯接触的都是消费力最强的那群人。游客往往在邮轮上一掷千金。他们住着十多万一间的套房，喝着无限续杯的高档红酒。

小雯跑的是新加坡航线，遇到的旅客多数来自中国和新加坡。小雯感觉两国游客有很大不同。
新加坡游客都是冲着赌桌去的。很多人一上船，连房间都没进，就先跑老虎机上占位置。每次小雯都会招呼这些客人，客人们都保证赢钱后就来消费：
但一个都没来。
小雯有一位常客号称赌神。三个月内赢下15亿新币（约75亿人民币）。这位先生是宝格丽的忠实拥簇，而他太太，则经常在护肤品区消费。

小雯还是喜欢中国游客。新加坡游客一般会在上千件商品里，挑选一两件。中国游客则是巴不得把桌子都搬回家。
每次中国游客前来购物，小雯都会直接提着篮子跟在后面：
我说什么好，她就买什么。
有中国游客，往往就意味着今天的业绩能达标，大家可以早点下班了。

她最后一次出海时，遇见了一位大妈，穿着毫不起眼。大妈说，今天是自己生日，要好好消费一下。她一口气就挑了十几件珠宝首饰，外加两块IWC的手表，还全部是带钻石的。
最后结账时，好几个柜员帮着她刷信用卡。
那次走下邮轮后，小雯再也没有上船后。三年后，她看到了前同事发在群里的消息，她当时工作的云顶邮轮：
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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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邮轮业开始于2005年，爆发则是在2011年上海宝山吴淞口国际邮轮港建成后。
很快，这里成为了全球第四大邮轮港。到2016年时，全年有接近300万名游客从这里出入境。占据全球市场份额超过8成的八大邮轮企业，都在这里开设航线。
高峰时，以上海港为母港的邮轮有七八艘，两个泊位改成四个泊位，但停不下船的情况经常发生。
一艘邮轮带来的，不仅是客人的船上消费，它也带动了码头经济的腾飞。
邮轮停靠一天的费用，是大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早在2014年，吴淞港的港务费收入就达到1.2亿。彼时，其接待的游客还只有一百万。以之后每年接近300万人次计，疫情前吴淞港一年的港务收入接近4个亿。
巨型邮轮还需要采购。从蔬菜、燃油，再到淡水。一艘船加员工可以搭载6000人，无异于一座海上城市。6000人吃穿用度耗费巨大，消耗的鸡蛋都是论吨计。
诺维真邮轮的财务数据显示，他们一个季度光是食物+燃油的采购费，就接近2亿美元。
上海吴淞港的一期资金投入就达到12个亿。后期又经历了一次大的扩建。许多公司都和吴淞港签订了独家协议，港口成为唯一供货商。仅此一项，吴淞港一年收入就至少超过6000万。
更大头还在于游客在港口的消费。以上海为母港的航线，船上至少有一半的游客来自上海之外。他们在上海也会消费。全球最大的邮轮港迈阿密，每年游客的消费达到：
200亿美元。
2017年，因邮轮经济带动宝山当地旅游收入，达到了110亿。

一艘艘巨轮的背后，则是一条很长的产业链，上游的造船、下游的维修，再加上人才培育等产业。中国已经有130家高校开设了与邮轮相关的专业，培养了大约3万名邮轮船员。
巨轮造价高昂，动则上十亿美元。过去，邮轮订单大多被欧美国家吃下。如意大利、法国、德国等造船厂。
随着中国邮轮业兴起，中国的造船厂也在争抢这部分蛋糕。中船和嘉年华合资的第一艘邮轮造价，就高达50个亿。当地政府也在积极培育邮轮产业，宝山区政府承诺每年拿出一个亿对产业进行补贴。
各大邮轮公司也纷纷看好中国市场。云顶邮轮甚至野心勃勃的借款200亿，专门收购了3家造船厂：
要为中国市场打造20万吨的巨型邮轮。
中国邮轮协会的郑会长告诉包叔，疫情前，全球每年的邮轮经济大约在1万亿的规模，中国市场大概600多亿。

大家都以为，那是一个开始。
3
2020年2月，随着最后一艘邮轮归来，上海吴淞港开始陷入沉寂。
往日游客如梭，船只繁忙的码头，安静了下来。一家家商店大门紧闭，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
出境游按下了暂停健。由于国内航线只允许中资控股的公司运营，现在只剩一艘招商伊顿号，从深圳开往厦门。
下了船的小圆，再也没能回去。她换了工作，做起了奢侈品销售，她的社交媒体从去年开始就停止了更新。曾经的美景和照片被她封存在了旧手机的相册里。
小雯一直幻想着能回到船上。如果再不放开，她也或许会去国外碰碰运气。技术岗位的员工运气好一些。他们可以去货运邮轮上打工。其他海乘则忍受不了长期没有收入，都纷纷转行。有的去了酒店，有的去做了空姐。
但酒店业和航空业并不比邮轮业好多少。今年前三季，中国四大航净亏945亿。疫情以来，民航业累计亏损了3000多亿，有12家航空公司资产负债率超过100%。很多空姐失业后，回家网上直播卖茶叶了。
还有的海乘转行去做了教培，做了地产。让他们哭笑不得的是，上岸后才发现：
原来岸上也都是夕阳行业。
前段时间，歌诗达邮轮宣布撤出中国，并遣散了员工。一个个海上巨无霸的身影也都消失不见。他们原本为中国市场专门订购的两艘邮轮在中东闲置了两年之后，去了地中海。

野心勃勃的云顶爆发了债务危机，已经进入破产清算。
现在，全球大约94%的航线已经恢复，各大邮轮公司都把原本在中国的邮轮部署到了新加坡和越南。
当然，从欧美的行业情况来看，即使未来恢复通航，市场免不了面对萎缩和下滑。新冠病毒是邮轮行业的天敌。
邮轮虽然天然能实行“闭环管理”，但日本“钻石公主号”的恐怖邮轮阴影还在。几天前，钻石公主号在美国恢复了运营。
中国邮轮协会郑会长对中国邮轮业相对乐观，他预计邮轮出游可能会在明年下半年恢复。也一定会回到疫情前的盛况。上海媒体报道吴淞港时说：
过去三年，她也在积极磨练内功，迎接港口重开，游客再来。
中船和嘉年华合作的第二艘船8月8号已经开工，说明邮轮企业对中国市场依旧是看好。高校也没有大规模停办邮轮专业。

小圆说，如果将来开放，她还是会选择回到船上。她还记得最后一次下船时的场景。
那天她们到访新加坡，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像往常一样，小圆收拾好行李，和同事们挥手道别，然后下船，美滋滋的吃了一顿韩国料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珍爱包叔，顺手“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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