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喜欢做六盘山的物种分拣,因为那里动物多啊。
不仅动物多,熟人也多,我在相机里见过复旦的顾伯健同学,和顺的东东,还有猫盟的李天醍,所以如果我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在人类这个文件夹里精确到个体的识别。
天醍是六盘山的上一任项目负责人,之所以成为前任是因为她现在已经回去澳洲了,接她班的是夏心悦,在张掖的时候她就说不久之后就要去六盘山快乐地钻山沟跨山梁,结果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至今也没能成行。
大概是我嘲讽她嘲讽得用力过猛,导致我被她抓来做六盘山豹子的识别了……不过我倒是挺乐意的,因为相比识别兔狲,识别华北豹是一种休息,一种放松。
想到兔狲我就这表情
六盘山收数据的周期很长,所以做原始数据的粗筛就特别酸爽,酸爽嘛,有酸就有爽,哪怕是面对六千多张的空拍,也依旧是痛并快乐:
能看着一小块荒地从早春冰消雪化寸草不生的泥泞,到暮春鲜嫩的禾本科毛绒绒地盖住每一寸泥土,及至夏天它们仿似一瞬间草就长到半人高,长着穗子的草杆们在镜头前随风舞蹈晃呀晃呀晃呀地晃上个三千张仿佛永不停歇,再到晚秋凄凄枯草散乱地交叠在大地上再逐渐轻轻地一层层落满凋零的枯叶,最后一场大雪像厚厚的棉花胎子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有时候顺带连相机都能一起冻上。
只消半小时就能欣赏到草木枯荣季节流转、万物自由,真的是很能治愈心灵的。
六盘山的一年四季
鸡、獾、豹猫,还有猪猪们
有些点位是林间空地,草的高度合适,而且估计是临近水源的,这种地方就很热闹,一看就是雉类喜欢的地方。
在六盘山,这种地方多半会成为红腹锦鸡的天然养殖场,一大堆红腹锦鸡在这里刨食、求偶,两三只公鸡膨起颈部的羽毛追着母鸡满地跑,这东西在12倍速度下观看特别像西红柿鸡蛋成精……
虽然嫌它们闹腾,但是在雪地里真的很美
偶尔,还会乱入几只环颈雉,不似身边那些金红的配色,环颈雉的红蓝白搭配自带一种民俗的美感,当然最具挑战的是红腹锦鸡和环颈雉的雌性,这两种母鸡怎么区分我一开始是真的母鸡啊此处自带广东话语音),不过后来看多了自然也就会分了。
偶尔还会路过勺鸡,似乎场面更乱了,好在勺鸡见得并不多。
(请不要介意字丑……)
白天的小空地兽类不多,偶见林麝和鸡群和睦地一起取食,没有鸡的时候树上的赤腹松鼠会下来捡坚果吃。
晚上就热闹了,豹猫会来,猪獾狗獾也可能来,这俩也属于世纪悬案,志愿者们经常一起讨论这是不是一只狗里狗气的猪獾或者这只会不会是一只尾巴像猪的狗獾……
来,猜这是什么獾吧
说到猪,自然少不了野猪,它们拱出来的泥坑积水之后就会引来小鸟:棕背黑头鸫、红嘴蓝鹊、星鸦、松鸦、橙翅噪鹛,镜头前甚至还拍过丘鹬,以及落地的雕鸮苍鹰普通鵟。
大自然的推土机
星鸦
豹猫
六盘山还是个有蹄类十分丰富的地方,狍子、鬣羚、斑羚、小麂、毛冠鹿、林麝、野猪……
有一天顾伯健很兴奋地给我发了张小麂的照片:“你知道现在六盘山的负责人是谁吗?帮我问问这张小麂是哪个点位拍的。”
我心说这么平庸的小麂谁会特意记点位呢,不过转念一想我应该是每个点位都看过那么一期的,于是干脆顺手找了几个有小麂的点位给他发过去了,他圈出其中的一个位置说:“这个特别靠北,应该是小麂在中国分布的最北缘了。
纳尼?这么简单就找到了一个物种的分布之最?
六盘山是很多主要分布在东洋界动物分布的最北界,比如小麂、毛冠鹿、林麝、中华鬣羚、豪猪,也是很多竹子分布的最北界,你去看地图,秦岭的西面接上了南北走向的六盘山,于是很多我们认为南方才有的动物沿着山一路分布到了半干旱区。”
小麂
所以说跟这种大自然痴汉级别的博士交流就是长学问,我感觉他在北边点位看见个小麂都比给他介绍女朋友显得更加开心。
但是对于我这样的比较偏心猫科动物的爱好者来说,六盘山丰富的有蹄类所代表的就只有一件事——这里是豹子的粮仓。
冬天雪后,滚圆的豹子像裹了糖霜
六盘山的大橘们
六盘山的豹子都挺胖的,尤其是公豹。我给我见过的公豹子按照胖瘦程度排了个名,按照由胖到瘦的顺序是:六盘山-新龙-和顺-红山动物园的憨憨。
我和大猫一致认为憨憨那个体型扔去和顺坚持不过两周,完全不够那里的公豹子打的。要知道憨憨这样的好歹体重也50kg呢,所以说华北豹真的是挺大的个子,我估计M13的体重怎么也的和一个标准体脂的成年男性相当了吧。
但是在我印象里,和顺的豹子已经是濒临营养不良了,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比较对象是六盘山的这些胖子。
从上到下:六盘山豹,新龙豹,和顺豹,红山的憨憨
其实平心而论六盘山的母豹子们体型还是挺正常的,就是公豹子,一个比一个胖。
之前我一直觉得六盘山M2这样的胖子是特例,所以当大鹅为了写一篇推文,发了一张胖成煤气罐的豹子问我它是不是M2的时候,我对照了一下就很笃定地回复她:“它不是M2,从花纹看它是LP2105F,人家是只母豹子!一般看到这种体型的不是都应该怀疑是怀孕的母豹子吗?为什么六盘山的你就先想到是公豹子呢?你说你这是不是地域歧视?
继胖子M2之后,大猫又一次栽在了六盘山的公豹子身上
然而打脸总是来得特别快,等到我识别这期豹子的时候,前几个点位,它在镜头前反复出现,我开始隐隐觉得奇怪了,这种行为方式不像母豹,更像一只频繁巡视领地的公豹子……但是确实又看不到金蛋蛋,于是只能带着疑问接着往下看,结果后面每个点位都能看见它,到了这会儿我就有百分之九十九把握说它是只公豹子了,母豹子哪会有这么大家域呢!
最后在一个角度有些仰视的镜头前,我一帧一帧地暂停,终于看到了那两颗金色的小肉球。于是我只得找到大鹅说:“翻案失败了,这胖子又是一只公的……”
于是我脑内复盘了一下整件事,最早记录它的是天醍,那时候她标注的性别就是F,后来大猫统一了华北豹的命名标准,于是心悦复核之后给了它LP2105F这个编号,我做过一期识别,也没看出它是公的。
而之所以会被认成母豹子,一是因为这只豹子的金蛋蛋确实藏得很深,估计是臀部脂肪储量过丰加上毛长,挡上了;二是六盘山的相机很多都设置成3张照片+1段视频的模式,这种模式胜在省空间,适合动物数量多且回收不方便的点位,但对于纯路过的个体,拍完三张照片之后的视频基本就是空拍了,所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机会给你逐帧地找蛋蛋。
这种角度都不露蛋我也是真心没办法……
以及,我们其实见证了一只公豹子的成年礼。从作为新个体被红外相机首次记录到,到确认定居但拍摄次数依旧不多,再到哪儿哪儿都是它浑身无死角地被红外相机记录一遍,分别对应了一只公豹刚刚独立、四处流窜寻找领地、建立领地固定巡视的过程。
胖怎么了?吃你家米了?
不仅有胖橘还有黑橘
所以看下来在六盘山能够促进增肥的基因更加容易传下来,这也是我关注六盘山豹子的另一个原因:六盘山的华北豹种群可以作为和顺的对照组。
和顺的华北豹种群是一个面对高强度人类活动影响的种群,那里的豹子生活在林场、树龄较年轻的次生林、纵横交错的公路、甚至是撂荒多年的耕地上,有蹄类只有狍子和野猪;而六盘山不仅食物更丰富,还是国家级保护区。
单从体重这一项看,两个种群就有肉眼可见的差别(可戳:六盘山拍到一只胖豹子,这是好事儿么?),持续监测下去,也许能在统计学上看出平均寿命的差别,这对于栖息地质量的评估显然是具有指导意义的。
我想念和顺了……
对了六盘山的豹子还有个有趣的差别,当然这目前还只是我的主观地猜测,不能作为科学结论,就是我发现六盘山会出现一些更黑的个体,就好像打印机突然漏墨了,斑点又黑又粗,我在和顺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个体。
这会跟植被的类型不同有关吗?会是一个正在走向分化的亚种吗?在观察自然的过程中总是能提出无数这样的问题,大自然带来的快乐是永远都不会枯竭的。
颜色发黑的豹?
还有的相机对着的是山里的防火道,那里会拍到狍子野猪华北豹,但数量最多的却是家畜——家羊家牛家马。其实很多保护区里面都有当地人在放牧,这本是当地人和保护区的某种默契,但现在这件事在发生变化,很多保护区倾向于彻底禁牧。
要知道如今的自然环境早已不是原生态了,大部分地区都是被人类高度利用过的,所谓保护,目的是维持生态的平衡,很多地区因为历史上人类的高强度干扰导致大型有蹄类实际已经消亡,家畜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个空出的生态位,一刀切的禁牧速度太快,怕是会导致新的失衡。
所以禁牧与否,还是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路过镜头的家马
科研就是最靠谱的分析过程,感谢保护区和复旦大学,让我们这些志愿者能够在千里之外一个网格一个网格地了解这片神奇的土地。
记得有一天,六盘山暴雪,狂风卷起雪屑,搅得天地不分,古树化成白玉,一只华北豹背覆白雪,须发结霜,寂静地逐渐消隐在灰白的雪雾之中。见证这一幕的时候,我已无心分辨它是哪个个体,只觉觐见了古老群山之中的神袛。
后记:
既然彼此是对照组,那么光写六盘山显然不合适,所以下一篇会写和顺,写写那里的豹子新发生的事。之所以预告,是想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和顺的故事,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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