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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9日，韩国首尔的梨泰院地区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故，造成至少156人死亡，151人受伤，另外截至今天，还有至少4100人被报告失踪，这是韩国近年来最严重的事故。
事故发生之后，许多小朋友给我发来私信，问我这起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在踩踏发生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命呢？
其实，踩踏事故离我们并不遥远，每年全世界都会有几百人死于踩踏事故，我小时候，也经历过一次造成两人死亡的踩踏事故，只是我幸运的跑了出来。了解一点防踩踏的常识对我们每个人都非常必要。今天我们就来讲讲关于踩踏事故的那些事。
一、梨泰院踩踏事故
我们首先来简单回顾以下事故的过程。

首尔的梨泰院地区是韩国年轻人和外国游客特别喜欢的地方，有许多的酒吧和特色商店，类似于北京的三里屯或者南锣鼓巷。10月29日，有10万韩国的年轻人，聚集到了梨泰院地区庆祝万圣节，这大大超过了这个地区的承受能力。
在梨泰院地铁站附近有一条40米长的小巷子, 它连接了两条平行的道路。这条小巷子的北口比较宽，大约有5米，南口就变得比较窄，只有3.2米，靠近南口的较窄区域大约有5.7米长，事故发生时，这个大约18平方米，只相当于一个大一点的卧室的地方，挤下了大约300人。

如果你去过首尔，就会知道首尔地区的地势并不平坦，经常高低起伏。这个小巷子也刚好时一个斜坡，北侧比南侧高出5米，斜坡与水平面大约有6度角。
事故后的小巷子
在事故发生时，有些人在斜坡上摔倒，造成后面的人跟着摔倒，最终堆叠在一起。救援人员赶到时，许多人卡在一起，拉都拉不出来。

最终，在这18平方米拥挤的300人中，有大约一半的人遇难。
二、踩踏事故的原理
从一百多年前，城市人口开始暴增，踩踏事故就此起彼伏。最早有记载的踩踏事故是1896年，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登基大典，民众为了争抢皇帝办法的礼品引发踩踏，造成一千多人死亡。此后，平均每年全世界都有数百人死于踩踏事故。比较容易发生踩踏事故的场所有：政治场所、宗教场所、运动场和学校。
那么，踩踏事故发生的条件是什么？
1. 人群密度
踩踏事故发生的前提是人群密度大。每平方米达到7人以上，就可能引发踩踏事故。
每平方米人数
感受
场景
2人
行动自如
街道
4人
感觉拥挤
电梯
7人
人群构成一个整体，无法单独行动
拥挤的车厢
10人
明显的压迫感，可能引起窒息
踩踏事故
麦加朝觐仪式上人流密度大约4-5人每平方米
不过，人流密度大仅仅是踩踏的前提。我们做地铁时，也会经常遇到每平方米7人以上的拥挤程度，为什么不会引发踩踏呢？踩踏事件还有其他的条件。

2. 成拱现象
如果密集人群遇到了瓶颈——例如一扇门或者一道比较窄的通道，容易引发成拱现象。也就是瓶颈附近的人群形成一个拱，后面的人越是急迫的向前挤，大家就越出不去，人群都会卡在瓶颈处动弹不得。
成拱现象如何解释？从物理学上讲，这是摩擦力造成的现象，称为自锁。
大家设想这样一个情景：在两个竖直墙壁中间放两个球，两个球的直径之和刚好等于墙壁的距离，此时两个球应该可以顺利的下落。但是，如果在上面再放第三个球，三个球都有可能卡住。这是因为：上方的球给了下方的两个球支持力与摩擦力，这造成了下方球与墙壁之间的挤压，墙壁也会给了下方的球支持力和摩擦力，这些力可以相互平衡。上方的球挤压力和摩擦力越大，墙壁的挤压力和摩擦力也越大，造成所有的球都动弹不得，这就是自锁现象。人群在瓶颈处的成拱，原理也是这样。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赫尔宾教授提出了研究人群运动的著名模型——社会力模型。
赫尔宾教授
他用物理学中的牛顿第二定律对人群的运动规律进行解释。在他的研究中，用计算机模拟出了200个人通过一个瓶颈出口的时间，他发现：人群的预期速度越快，总共的用时反而越长。
具体来说：在人群的期望速度在1.5m/s时，所有人通过瓶颈的总时间最短。如果由于惊吓、激动、好奇等原因，人群预期速度增加，就会造成离开时间的增加。而且，当人群预期速度超过5m/s时，就会出现人员的踩踏受伤。据此，他提出了“快即慢”的结论，类似于我国古人说的“欲速则不达”。
成拱现象在踩踏事故中非常常见，例如在2022年10月1日，在可以容纳42000名观众的印尼坎朱鲁汉体育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踩踏事件。那天，坎朱鲁汉体育场举行了印尼足球的常规赛，对阵双方是主队阿雷马FC和客队泗水帕尔斯巴亚。结果，主场球队阿雷马FC队居然输了，这让主队球迷无法容忍，部分足球流氓就在场外制造骚乱，纵火，掀翻警车，一部分暴徒还闯入体育场。
警察为了控制局面，动用了催泪瓦斯希望驱散暴徒，结果造成体育场内的观众恐慌。成千晚上万的球迷涌向体育场出口，造成了踩踏事件。事件造成135人死亡，583人受伤。
印尼坎朱鲁汉体育场踩踏事件
然而，这场事故在国际上的影响比较小，直到28天之后，韩国再次发生严重踩踏。
3. 异向群集
另一个比较常见的踩踏原因是异向群集。也就是不同方向的人流，涌入了同一个区域。当道路比较狭窄时，容易出现拥堵和踩踏。这种现象在走廊、楼梯等部位，比较容易发生。
异象群集的典型事故是2014年12月31日，发生在上海外滩的踩踏事件。那一天是跨年夜，许多人涌向外滩广场看灯光秀。设计人流30万人的广场，游客人数突破了100万，每平方米达到6-7人。11点半的时候，灯光秀就要开始，有人想登上观景平台获得更好的视野，有人想从观景平台上下来，于是在观景平台的一个出入口楼梯上出现了人群的异向集群。
发生踩踏事故的地点
在拥挤过程中，有游客开始摔倒，发生了踩踏。最终事故造成36人死亡，49人受伤。
事故现场
上海外滩事故10个月后，在沙特阿拉伯的麦加郊外，发生了另一起惨烈的踩踏事故，称为2015年麦加朝觐踩踏事故。因为伊斯兰教规定：所有穆斯林一生中都应该去麦加朝觐，所以每次宗教活动人数都特别多，经常发生踩踏事件。
麦加朝觐盛况
后来，沙特政府就在麦加城外设置了一片帐篷区域，让各国朝觐者临时居住。据说在事故发生时，两个不同方向的人群汇集到一个交叉口，造成了人群异向集群，最终引发踩踏。
朝觐者帐篷区
事故的死亡人数各方说法不一，多数认为有2000多人死亡。事故之后，沙特国王一怒之下直接把28名责任人斩首，甚至都没有经过审判，这也在国际上引发了巨大争议。
踩踏事故发生地
4. 摔倒和压迫
踩踏事故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是摔倒踩踏和压迫窒息。
在人群极度拥挤时，每个人都会争夺其他人的空间，如果有人因为速度较慢或者遭遇障碍物或者鞋子不太好等原因摔倒了，他原本站立的空间就空了出来，其他人就会倒向他，把他压在身下。摔倒的人再也站不起来了，因为他的空间已经被别人占据了，他只能在地面上，任人踩踏。
但是，在踩踏事故中，大部分并不是被踩死的，即便人一直都是站立状态，也可能因为周围人的压迫造成窒息死亡。
我们知道：人的呼吸过程是由胸腔的扩张和收缩完成的。胸部肌肉收缩，让胸腔扩张，造成肺部气压下降，就能完成吸气过程。胸部肌肉放松，胸腔收缩，造成肺部气压上升，就能完成呼气过程。
呼吸过程
但是，在人的胸部遭遇强大挤压力的时候，呼出一口气，我们胸部的空间就被前后的人群占据了，此时我们再想让胸部扩张吸气，已经做不到了，因为我们胸部肌肉无法对抗外界强大的压力。每呼出一口气，我们的胸腔空间就被压缩一点；再呼出一口气，胸腔空间就再被压缩，时间长了，人就会窒息而死。
有人在踩踏事故后对死者进行了解剖，发现死者的胸部受到的压强大约有44kPa，不到半个大气压。可是人的肋骨可以承受300kPa的大气压而不会折断。这说明死亡原因并不是单次的剧烈撞击，而是缓慢而持续的压迫与窒息，那将是多么恐怖和绝望！
比较典型的“站立死亡”的踩踏事故，是英国的希斯堡惨案。1989年4月15日，英格兰足总杯的半决赛在希斯堡球场举行，对阵双方是利物浦和诺丁汉森林。英国的足球流氓由来已久，在那个时候，为了防止足球流氓冲入赛场，球场的观众席和赛场之间有铁丝网阻拦。
这个惨案发生在球场的露天看台上，原本球迷应该通过几个旋转门，验票进入观赛区，但是因为交通拥堵，很多球迷临开场才赶到，数千名球迷滞留在验票处的旋转门外。警方出于安全考虑，打开了原本用于散场的大门，造成许多球迷涌入，还有很多人可能没有买票。几千人涌进了一个小区域，最前面的人被铁丝网拦住，受到挤压，但是后面的球迷并不知道，还在向前挤。直到出现了球迷的尸体，许多球迷翻越铁丝网求生，警方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整个事件造成了97名利物浦球迷死亡。
总结来说：踩踏事件发生的前提是人群密度特别大。如果人们由于惊吓、激动、好奇等各种原因，造成一部分人快速奔跑，想逃离这个地区，就会造成瓶颈处的成拱现象。或者因为两个人群向不同方向运动，交汇时出现异向群集，一旦有人摔倒，或者挤压力太大或者持续时间太长，就会造成踩踏事故。梨泰院事件发生的过程，正是如此。我小时候经历的踩踏事故，也是如此。
三、如何自救？
如果遇到踩踏事故，我们应该如何自救？
如果你在网上搜索，你会发现不少回答。比如：
  • 你应该双手放在胸前，呈现拳击手的姿势，用双臂给自己的胸部提供足够的呼吸空间；
  • 你应该顺着人流方向运动，不要逆流运动，慢慢移动到人群的边缘；
  • 攀爬到高处远离人群；
  • 如果摔倒，你要用双臂护住自己的头部和重要的脏器。
但其实，真正遇到踩踏时，这些做法对我们的帮助很有限。因为在人群密度极大时，你的双手根本抬不起来，无法放在胸前做拳击手姿势。而且，如果你的胸部肌肉无法对抗外界的压力，那么你的胳膊应该也没办法把别人推开。如果摔倒，你无法同时保护你的头部和重要的脏器，尤其是在一个持续不断的踩踏过程中。
所以，要想真正的远离踩踏，最好的方法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远离大量的人群。
然而，有时候我们又不得不面对大量人群。比如节假日我们总想热闹一下，不可能一辈子蹲在家里吧。那么，在参加大型活动时，就特别考验公共部门的人群管理的能力了。
人群管理是一个非常重要公共管理问题，尤其在大量人群聚集时。至少包含以下几种方法：
  • 流量控制：根据活动场地情况，对参加活动的总人数进行控制。一定要记住，一旦每平方米人数超过7个人，就有可能引发踩踏事故。
  • 加宽出入口：为了避免成拱现象，要增加大型活动的出入口数量，或者拓展出入口宽度，最大限度的避免瓶颈的出现。
  • 单向移动：为了避免异向群集，可以用栅栏等路障，将道路分割，控制人群单向移动。在学校里，教育学生在走廊里靠右侧通行，也是为了避免异向群集。
  • 控制人群速度：根据赫尔宾的研究，人群密集时会出现“快即慢”的现象，甚至引发事故。在学校里，应该教育学生“在操场上奔跑，在走廊里静走”。
  • 控制谣言：人群大量聚集时，一句话就能引发骚动和踩踏。公元383年，前秦皇帝苻坚率领数十万大军讨伐东晋，战斗中，有人在秦军阵后中大喊：“秦军败了！”造成秦军大慌，引发踩踏，最终秦军大败。因为一句谣言，中国统一的时间晚了200年，可见谣言在人群中的力量之大。
  • 人群分块：大型活动时，不要让所有场地都被人群占领，而应该把人群分割成小块，中间留出缓冲地带。缓冲地带可以有效的缓解拥挤，一旦发生事故，也能让救援人员及时赶到。
在人群管理方面，有许多优秀的案例，如：
英国吸取了希斯堡惨案的教训，对大型体育赛事的人流进行了严格控制。比如这是温布利体育场散场的情景。
温布利体育场散场
体育场可以容纳8万名观众，散场时虽然人多，但是井然有序。它至少有三个保障安全的措施：
  1. 第一是通道足够宽阔，而且基本保持同样宽度，避免出现瓶颈点。
  2. 第二是有骑警控制队伍的节奏，适当切断人群，保证留出缓冲带。
  3. 第三是通道两侧有应急疏散的位置，平时由工作人员把手，一旦出现特殊情况，这些地方就可以及时缓解人群。
美国人是世界上最爱集会的人，大事小事都要集会。像美国总统就职典礼，经常会有百万人参与。此时，相关部门会把人群分块，留出缓冲带，平常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缓冲带，这就能避免踩踏时间的发生，就算发生了事故，医疗人员也能及时感到。与美国类似的还有日本的集会。
美国总统就职典礼
其实，中国拥堵事件也是经常发生，踩踏也是偶有耳闻，尤其是在节日。上海南京路上的武警发明了一种拉链式的人墙，也起到了分割引导人群的作用，可以有效的避免踩踏事故。
上海南京路
美国安全工程师海恩里希提出了一条规律：每一起严重事故的背后，必然有29次轻微事故和300起未遂事故，这称之为事故三角。
事故三角
韩国梨泰院这场事故，之前必然有多次轻微事故和隐患，但是都没有引起重视，最终酿成了这一惨剧。中国古人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踩踏事故不会就此结束，未来一定还会有更惨烈的事故发生。只是我们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因为什么样的诱因发生而已。希望所有人，尤其是大型活动的管理方，都能未雨绸缪，曲突徙薪，把发生踩踏事故的概率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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